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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103章 文 / 姜戎

    第103章

    全隊的幹部都在畢利格家裡開會。老人說,天上的雲不厚也不薄,雨還是下不來,夜裡更悶,這幾天蚊子真要吃馬群了。隊裡各個畜群的人手都不夠,羊群剛剛出了事,實在無法抽調人力把馬倌換下來休息。包順貴和畢利格老人決定,調場部的幹部來放羊,替換出的羊倌和隊裡半脫產的幹部,到馬群去替換小馬倌和知青馬倌,一定要頂過蚊災狼災最重的這段災期。

    已經困乏虛弱之極的張繼原,卻像一頭拉不回來強牛,無論如何不肯下火線。他明白,只要能頂過這場大災,他從此就是一個蒙古草原上可以獨當一面的合格馬倌了。陳陣和楊克都給他鼓勁,他倆也希望在養狼的知青蒙古包裡能出一個優秀的馬倌。

    下午,天氣越來越悶,大雨下不來,小雨也沒希望,草原盼雨又怕雨,大雨一下,打得蚊子飛不動,但是雨後又會催生更多的蚊群。吸過狼血的蚊子越來越多,它們產下的後代更具有狼性和攻擊性。額侖草原已變成人間地獄,張繼原抱定了下地獄的橫心,和草原大馬倌們一起衝進草甸。

    畢利格老人帶著巴圖和張繼原,將馬群趕向西南六七十里的沙地,那裡草疏水少,蚊群相對少一些。馬群距邊境有近百里的緩衝地段,大隊其他三群馬也按照畢利格的指揮調度,分頭從原駐地向西南沙地快速轉移。

    老人對張繼原說:西南沙地原來是額侖草原上好的牧場,那時候那兒有小河,有水泡子,牧草也壯,養分大,牲畜最愛吃。牛羊不用把肚皮吃成大水桶,也能蹭蹭地上膘。老人仰天長歎,才多少年啊,就成這副模樣了,小河連條干溝也沒剩下,全讓沙子給埋了。

    張繼原問:怎麼會這樣子的呢?

    老人指了指馬群說:就是讓馬群給毀的……那時候剛解放,沒多少汽車,軍隊需要馬,內地種地運輸需要馬,東北伐木運木頭也需要馬,全國都需要馬,馬從哪兒出?自然就跟蒙古草原要啦。為了多出馬,出好馬,額侖牧場只好按照上面命令把最好的草場拿來放馬。從前幾百年,哪個王爺捨得把這塊草場養馬啊。幾年下來馬群一下子倒是多了,可是,這大片草場就成了黃沙跑馬場了。如今這塊大沙地就剩下一個好處,蚊子少,到蚊災時候,是馬群躲蚊子的好地方。可是,烏力吉早就下令,不到活不下去的時候,誰也不能再動這片沙地草場。他是想看看沙地要多少年才能變回原來的草場。今年災大,馬群是活不下去了,老烏也只好同意馬群進去了。

    張繼原說:阿爸,現在汽車拖拉機越造越多,打仗也用坦克快不用騎兵了,往後不需要那麼多馬了,再過些年草場是不是會好起來?

    老人搖著頭說:可是人和拖拉機多了更糟。聽說戰備越來越緊張,草原上就要組建生產建設兵團,大批的人和拖拉機就要開進額侖草原了。

    張繼原驚得半天說不出話,他憋足的滿腔豪情頓時洩了一半。

    老人又說:從前草原最怕農民、鋤頭和燒荒,這會兒最怕拖拉機。前些日子老烏招呼額侖的老牧民聯名給自治區寫了信,請求不要把額侖牧場變成農場。誰不知道管不管用?包順貴這些日子高興得不行,他說讓這麼大的一片地閒著,光長草不長莊稼,實在是太浪費了,早晚得用來……廣……廣積糧什麼的……

    張繼原心中暗暗叫苦,到拖拉機時代,以草為生的民族和以除草活命的民族之間的深刻矛盾,終於快結束了……

    暮色中四群馬開進了白音高畢沙地,方圓幾十里全是濕沙,沙地上東一叢西一叢長著旱蘆旱葦,蒺藜狼毒,地滾草,灰灰菜,駱駝刺,高高矮矮,雜亂無章。亂草趁著雨季拚命拔高,長勢嚇人。這裡完全沒有了草原風貌,像是內地一片荒蕪多年的工地。畢利格老人說,草原只有一次命,好牧草是靠密密麻麻的根來封死賴草的,草場毀了以後,就是賴草和沙子的地盤了。

    馬群漸漸深入沙地。馬不吃夜草不肥,可這裡實在沒有多少馬可吃的草。但沙地上的蚊子確實出奇的少,畢竟可以讓馬休息,讓蚊子少抽一些血了。

    包順貴和烏力吉騎馬奔來。畢利格老人對他們說:只能這樣了,夜裡就讓馬餓著,等天亮前下露水的時候把馬群趕到草甸裡去吃草,蚊子一上來再把馬群趕回來。

    包順貴鬆了一口氣說:還是你們倆門道多,馬群總算有了活路。這兩天快把我嚇出病來了。

    烏力吉仍然緊鎖眉頭,說:我就怕狼群早就在這兒等著馬群了,人能想到的事,狼群還能想不到?

    包順貴說:我已經給馬倌們多發了子彈,我還正愁找不著狼呢,狼來了更好。

    張繼原陪著三位頭頭登上沙地最高坡,四處觀察。畢利格老人也有些擔心地說:今年雨水大,這些耐旱的大草棵,長這麼高,狼正好藏身,難防啊。

    包順貴說:一定得讓所有馬倌勤喊,勤走動,勤打手電。

    老人說:只要穩住馬群不亂跑,兒馬子就能對付狼。

    兩輛輕便馬車也跟了上來。馬倌們在高崗支起兩頂帳篷,埋鍋,煮茶,下羊肉掛面。

    夜裡,高崗沙地濕潤涼爽。馬群帶來的蚊群也被馬尾抽掃得傷亡大半。沒有新蚊的補充,疲憊多日的馬群終於安靜下來。夜色中,蒙古馬仍像野戰中的戰馬,耳朵都在警惕地轉動,處於高度的戰備狀態。馬群自動降低伙食標準,不挑食,不厭食,啃嚼著苦澀帶刺的亂草,盡量往肚子裡裝進可以維持生命的苦草纖維。張繼原在夜巡時發現,一些最兇猛的兒馬子和馬倌們的名馬,竟然都把自己的肚皮吃圓了。

    第一夜,蚊少又無狼,人馬都得到休整。下露水的時候,蚊子飛不起來了,馬倌準時將馬群趕到草甸。馬群珍惜營養草,全都像狼一樣瘋狂進食。太陽出來蚊群一起,馬群自動返回沙崗;第二夜,依然如此。第三天,包順貴派人駕著輕便馬車送來兩隻大羊。傍晚時分,漸漸補足了覺的馬倌們,圍著肉鍋喝酒吃肉。眾人又吃又喝又唱,驃悍地狂呼亂叫,既享受酒肉,又驚狼嚇狼。一年多來,張繼原酒量大長,酒後暈暈唱「酒歌」,他發現自己的歌聲中頗有些狼嗥的悠長意味了。

    第四天,場部通信員跑來通知,生產兵團的兩位幹部已經來到新草場,要找烏力吉和畢利格瞭解情況。兩人只得回隊部,臨走前,畢利格老人再三叮囑馬倌們不可大意。

    兩位草原權威人物一離開,幾個年輕馬倌便開始惦記他們的情人。傍晚,有兩個小馬倌快馬飛奔,去找夜裡在蒙古包外下夜的姑娘們「下夜」去了。額侖草原的「下夜」一詞內容雙關,跟姑娘們千萬不能笑著說「下夜」,要不然人家沒準真會等上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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