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世行話音落下。房中頓時一片死寂。殷凌瀾眸中光亮明滅不定,最後他忽得清清冷冷嗤笑一聲:「皇上讓她來看我做什麼?看我如今這半死不活的樣子嗎?」
蕭世行頓時一怔:「朕不是這個意思……」
殷凌瀾冷冷轉身,面向裡面,隨後傳來一聲涼薄的話:「殷某人不需要皇上可憐!更不需要她可憐!皇上請。」
蕭世行看著他冷冷的背影,猛的站起身來,深眸中怒意翻湧終是按捺了下來,慢慢道:「殷統領好生歇息。朕得空再來看你。」
他說著轉身走出了屋子。
許久,床上那一抹清清冷冷的背影緩緩轉身,點漆樣的深眸中掠過深深黯然。他自嘲一笑:「看我做什麼呢?左右還是逃不過一死。」
蕭世行在青州,大軍從四面方集結完畢。因楚地缺糧,從北漢運來軍糧在半路中時常被饑民所搶掠,損失大半。蕭世行便想到了向西南的百夷各族借糧。從西南運到楚地若是走水路也才五六天,比從北漢千里迢迢運來糧草安全一點。
此計議一出,軍中有人讚成也有人反對。百夷各族向來鬆散,就算有糧也未必肯借,而且百夷各族是山野間的山民,在北漢人心中山野之間多出刁民,萬一在軍糧中撒了幾把毒藥,放下一點什麼蟲子瘟疫,豈不是禍害了整支北漢軍隊?
「不成!不成!皇上,百夷人最擅長使毒了,萬一這送來的糧食中有了什麼方小說西,我們豈不是完蛋?!」濟濟一堂的廳中有的將軍們性子魯直,也不顧蕭世行在前還未發話,大聲嚷嚷出聲。
「可是我們可以拿銀子去買他們的糧食,聽說這兩年百夷人種的山稻都豐收了。放眼天下如今南楚北漢兩地皆無糧食,就只能找他們買了。」其中有人沉聲反對。
贊成的反對的,皆振振有詞。蕭世行劍眉緊鎖,忽地道:「以錢易糧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就怕百夷人漫天要價,趁火打劫。」
他當初是為蕭王的時候也曾與百夷人打過交道,知道世人說他們是刁民也不是空穴來風。他們生在山中,長在山野中,日夜與野獸為伍,性子更類似獸的直接狡猾。如今南楚北漢兩地都沒有糧食,若找他們換糧食,恐怕一來他們不一定肯,二來就怕他們會瞅準時機漫天要價,到時候銀子給了,也不一定能信守承諾給了他們想要的糧食。
「那就要找出他們無法拒絕的價碼來。」一道清越的聲音在眾人背後響起。
所有的人循聲望去,只見殷凌瀾由華泉扶著不知什麼時候已來了議事廳中。幾十雙眼睛一齊看向他蒼白如魅的面上。
今日他身披一件紫貂深衣,依然是玄色錦面繡龍紋長袍,外罩輕而薄的紫貂氅。頭上整整齊齊束著紫金冠,明晃晃的壓在墨發山。重紫深衣,他一如未病時那麼冷峻邪魅,身上除了那幾分令人忽略不去的病氣,看起來倒是令人覺得他依然是那威名赫赫的龍影司統領殷凌瀾。
他見眾人都在看自己,漆黑的眼瞳淡淡掃了眾人一圈,這才慢慢坐在一旁的椅上,淡淡道:「百夷人不是很喜歡金銀珠寶。所以以錢換糧並不是最好的辦法。」
「那還有什麼百夷人最喜歡?」有人問道。
殷凌瀾淡淡抬眸,看向蕭世行:「崇郡。」
所有的人聞言都「啊」地一聲,這一聲中恍然大悟的有之,驚歎的有之,疑惑不解的更有之。
蕭世行眼中一亮,劍眉頓時一展,俊顏上的笑意也漸漸露了出來。
「大家先下去。朕與殷統領再商議商議。」難題有了解決的眉目,蕭世行聲音又恢復了輕鬆和清朗。
眾將軍們與隨軍的朝臣們紛紛施禮退下。頓時原本濟濟一堂的議事廳中變得空蕩蕩的。殷凌瀾長舒一口氣,靠在了椅背上不禁摀住蒼白的唇咳了起來,他臉上的煞白也隨之轉為灰敗,比方纔所看見的多了幾分令人不忍目睹的虛弱。
蕭世行心中輕歎,他當真是在硬撐。
「殷統領方才說的崇郡,朕也覺得這可行。」蕭世行緩緩說道。
崇郡是當初他與慕容修協議盟約中拿回來的一塊地。崇郡那邊漢人與百夷人混居,百年以來南楚一直想把百夷人漢化,皆歸楚地管轄,所以才在崇郡設了郡縣送入漢民與百夷人雜居。可是百夷人向來是部族為首,不願聽從別族的號令統治。所以崇郡一帶多有百夷人叛亂殺漢民的事發生。
南楚歷代皇帝也甚為頭痛,時常是崇郡暴亂殺了郡守又殺了一大批漢民。南楚皇帝便再派兵鎮|壓再派郡守,如此反覆卻收效甚微。直到慕容修登基,崇郡又再反,這才將崇郡割給了北漢,也就是蕭世行的掌握下。
蕭世行接下這燙手山芋,卻不是為了這區區一小塊麻煩的土地,而是要崇郡山中的鐵礦。鐵礦可以冶煉成兵器,這也正是當初殷凌瀾如此建議他與慕容修談拿了崇郡的目的。蕭世行一拿到崇郡就派了不少能工巧匠,日夜鍛造兵器,以裝備自己軍中的實力。這也是戰事一起,他能立刻揮師南楚的原因之一。
此時缺糧,而南北統一在即,崇郡對他也不再那麼重要。蕭世行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
殷凌
瀾知他所想,淡淡道:「百夷人只能慢慢漢化,若是給了他們崇郡,也能抵消他們對北漢的敵意。對大局的穩定也十分有用。事不宜遲,皇上盡早做決斷。」
蕭世行點了點頭,微微一笑讚道:「殷統領果然心有錦繡計謀啊!」
殷凌瀾輕咳一聲,又道:「皇上打算派誰去跟百夷人談這事?若論對百夷人的瞭解,還是微臣」
「不行!」蕭世行斷然否決。
殷凌瀾神色不變:「皇上也知道,臣曾與百夷人打過交道,他們彎彎繞繞的心思只有微臣最瞭解。」
「朕說不行就不行!」蕭世行俊臉微沉,:「殷統領哪裡也不許去。」
殷凌瀾聞言抿緊了唇,蒼白的臉上便有了幾分不好看。
蕭世行看著他漸漸陰冷的側面,心中便有了怒氣,冷冷道:「朕一番好意,你這樣的身體如何能遠赴西南?路上有了個萬一,你是想讓她恨朕一輩子不成?!」
殷凌瀾聞言,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的站起身來,深眸微瞇,冷笑諷刺道:「微臣竟不知皇上寬宏大量,禮賢下士,連自己的老婆都要送來看望別的男人!」
這一句已是極侮辱的話。人人都說殷凌瀾此人刻薄冷情,如今看來果然一點都不假。
蕭世行氣得臉色發白,狠狠一巴掌拍上桌子:「朕不管你怎麼說。你休想再藉故逃離這裡!你以為你逃得遠遠的,不讓她瞧見你。她就能心安理得地跟朕過一輩子了嗎?」
怒吼聲在空蕩蕩的廳中迴盪。站立的兩人,一人怒火勃發,一人臉色陰沉如寒冰。一旁的華泉忍不住悄悄往後退了一步,彷彿也生怕這兩撥一冷一熱的怒氣都撒在他的身上。
殷凌瀾定定站了一會,半晌才摸索著轉身走出花廳。他冷冷地走,腳步一軟,不由踉蹌一下。華泉急忙上前扶著他。
殷凌瀾站穩身子,猛的又回身,看著蕭世行,冷冷道:「她就算來了,我也不會去見她。皇上死了這條心,讓她也死了這條心!」
他說完由華泉扶著走出了議事廳。
蕭世行氣得坐也不是,立也不是。半晌忽地一拍桌子,罵道:「混賬!都是***一筆糊塗賬!」
寂靜深宮中。衛雲兮摩挲著那一封薄信已不下千百遍。這幾日她瘦得厲害,臉已尖細了一圈,只剩下一雙幽深的美眸越發地大而冷。令人捉摸不定她心中所想。
秦公公悄悄上前,衛雲兮把手中的信收入袖中,問道:「中宮那邊怎麼樣了?」
「一切都還好。皇后今日發了一陣子的脾氣,晚膳不吃,一切看起來都挺正常的。」秦公公道。
衛雲兮點了點頭,又問:「叫秦公公送出去的信送了沒?」
秦公公又點了點頭。
衛雲兮長舒一口氣,緩緩地坐在了美人榻上,輕揉眉心,半晌不語。
秦公公看著她袖中微微露出信的一截,心中一歎,問道:「娘娘還沒有下決斷嗎?」
衛雲兮聞言不由自主地摸上袖中的信,沉默半天才道:「本宮不知道怎麼做。」
秦公公輕歎:「若是皇上的意思,娘娘遵從便是。天下人也不會說娘娘一個不是之處。」
衛雲兮垂下眼簾,半晌才道:「這個道理我明白。他替我做了選擇。這一輩子我欠的何止是殷凌瀾一個人。我亦欠了皇上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