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眼的黃土滾滾,日月星辰在天上飛馳而過。千里奔馳,心中卻是越發不安。殷凌瀾一路上一語不發,只冷凝著俊臉。
快點,再快一點!那遙遙的京城卻彷彿在天邊永遠也觸及不到。一眾跟著他的龍影司影衛們饒是千錘百煉卻也經不住這樣瘋狂的趕路。沿途中不斷有人力竭昏倒。馬車的馬匹也跑死了幾匹千里良駒。華泉看著越發蒼白的殷凌瀾,不由苦苦相勸。懶
「公子,歇一歇。這樣趕路公子的身子是吃不消的。」他眼紅如赤,從西北到京城要大半月的路程,如今卻這樣發了瘋地趕路,別說是千人之中刺殺恆王方歸的殷凌瀾,就算是龍影司中一等一的絕頂高手也受不了。更何況在風峽谷他一人抵擋成百北漢殘兵,內力幾乎耗盡,還未好好調息,這樣下去,公子若是提前毒發用什麼來鎮住那毒?用什麼來支撐他幾乎要耗盡的身體?br/>
殷凌瀾冷冷看了他一眼,眼底陰沉的怒意令華泉不敢再開口。他正要說話,猛的摀住毫無血色的唇嘔了起來。一股猩紅的血順著他的唇邊滑落,滴在車廂中雪白的裘衣之上。點點血滴暈染開來,猶如雪地上的寒梅朵朵。
「公子!」華泉大驚。
「滾!」殷凌瀾一把推開他,陰柔而妖嬈深眸中皆是戾氣:「快趕路!」
他看著華泉悲憤的神色,終是閉上眼,倦然道:「我時間已然不多了。」蟲
華泉咬了咬牙,回頭對不知換下的第幾個車伕怒吼:「再快一點!」
終於當那匹駿馬風塵僕僕地趕到京城,已經瘦了一大圈的華泉接到暗語密報,立刻攔在馬車前。
「公子,她在……」他及時住口,車簾忽地撩開。
殷凌瀾人已如鷹飛掠而出,一把抓住華泉的領子,吐出一句話:「她人在哪裡?」
華泉眼中灼熱,低語道:「她在逍遙莊。公子,衛小姐沒事!」
殷凌瀾如墨玉般的深眸一亮,再眨眼,他已放開華泉飛掠而走。
小溪,山石。莊子門前的那條翡翠玉帶似的溪邊開滿了不知名的野花,一簇一簇,熱熱鬧鬧。衛雲兮在溪邊看著明澈溪水中自己的倒影,不由衝自己嫣然一笑。粗布荊釵,短小的裙裾只到了腳踝邊,露出一雙小巧的繡鞋。
阿婆家的兒媳婦叫做杏花,羨慕地看了一眼:「雲姐姐,你的腳真小。我娘說,腳小的女人天生就是富貴命。」
衛雲兮微微一笑:「富貴命哪有這般快活。」
杏花靦腆笑了笑:「雲姐姐說的哪裡話,富貴了不用操持農活,哪裡不快活?」
衛雲兮知道與她說不清楚,當下也不說,拿了衣衫在溪邊學著她的樣子洗起了衣服。
杏花見她十指纖纖如蔥管,慌忙道:「雲姐姐,你莫要做了,這些我來就好。你病還沒好,婆婆見了會怪我的。」
衛雲兮一笑,搶過濕衣,只是搖頭:「沒事。我病好了。」
何止好了,她覺得現在的自己彷彿換了一個人一般。杏花拗不過她,只得由她去了,溪水淙淙,有小魚似也好奇湊過來看。衛雲兮脫了鞋襪,把腳探入溪中,那一尾尾小魚就紛紛游了過來好奇地啄著她玉雪似地腿。
衛雲兮咯咯笑了起來,笑得天真爛漫,心無城府。一旁洗衣的杏花不知她在樂什麼也跟著嘿嘿地笑了起來。
殷凌瀾趕到,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幅如詩畫卷,明澈的小溪邊,素衣荊釵的她笑得比天上的秋日更加明媚,長長的發鬆鬆挽在腦後,臉頰邊垂下幾縷亂髮,她的眉眼笑得粲然,那一低頭的風致傾城絕美。
他放緩了腳步,摀住心口,靜靜看著她。
衛雲兮與杏花打鬧了一會,忽地覺得有一道目光在追隨著她,她不禁一回頭。只見在金黃的麥田邊,殷凌瀾正站在一株翠色濃郁的桑樹下。
翠色的枝葉在風中如波濤,修長挺秀的身影靜靜依在樹邊默默地看著。有風吹過他的袍腳,帶起層層疊疊的褶痕。
他彷彿已站在那邊千年萬年,只等她回眸一顧。
衛雲兮緩緩站起身來,向他走去。麥田的香氣襲來,滿眼中的天光只看得見他一人。她越走越快,最後飛奔了起來,髮髻上的荊釵滑落,長長的發在身後飛揚。她滿心滿眼漲得酸酸澀澀,卻發不出一聲。
千山萬水,他只為她而來。
杏花站起身來,看著那抹嬌美的身影如蝶一般撲入了那清清冷冷的男子懷中。兩人緊緊相擁,天地間的光明彷彿在那一剎那也為之黯然失色。
「凌瀾……」衛雲兮笑著看著他,眼中晶瑩的淚簌簌滾落。她微微顫抖地踮起腳尖吻上了他血色褪盡的唇。有淚落在他的臉頰邊,令他心中深深動容。
他猛的深吸一口氣,深深地吻住她的唇。天地彷彿在那一刻遠去,所有的愛恨與恩怨糾纏就在這一刻統統遠去。天地靜謐,只能聽見風聲簌簌,麥田芬芳。
他的唇間帶著清苦的藥香,珍而重之地吻過她的唇,挑著她的丁香舌尖纏繞不放。懷中是她,是楚清雲,更是衛雲兮。瘦而羸弱的嬌軀微顫,她如受驚方歸的小鳥停在他的心岸上。
她不是那記憶中只會愛哭鼻子的嬌嬌公主。她已長大,帶著一腔被血色洗過卻還保存的真心對著他。
「凌瀾,凌瀾……」她一遍一遍地喚著他的名字,似乎怎麼也看不夠,怎麼也喚不夠。他深邃的眼中,墨色流光,那素日總是蒼白的面上彷彿也多了幾分的血色。重衣輕裘,他清清冷冷站在她面前就是她一方安穩天地,就是她尋尋覓覓的世外桃源。
殷凌瀾靜靜看著她,握緊了她顫抖冰涼的手,一語不發。兩人相視了許久,四目交纏卻不知要說什麼。
有風吹來,殷凌瀾摀住唇輕輕咳了起來。衛雲兮明眸中蒙上一層黯然。她已出宮,可是他又該怎麼辦?
殷凌瀾抑制住心口的濁氣,一抬頭看著她擔憂的神色。淡淡笑道:「走。」
他一低眼,只見衛雲兮赤著一雙雪白的小腳站在地上,不由俯身一把把她打橫抱起。衛雲兮正在憂心忡忡,冷不丁懸空,不禁驚呼一聲摟住了他的脖子。
他身上清苦的香氣撲來,衛雲兮抬起頭來對上他如墨玉的眼眸,竟隱約看到他眼底的笑意。
「走,再不走阿婆又要吼了。」殷凌瀾淡淡地道。說著竟抱著她向山莊走去。
「啊……放開我!」衛雲兮被他這舉動驚得又羞又惱,方纔的憂心不知不覺拋到了腦後。她紅著臉,恨不得地上有個縫鑽了進去。特別是當她看到杏花那羨慕的眼神的時候,更是臉紅如紙。
殷凌瀾抱著她,面不改色地走入山莊。阿婆走來,瞪著眼睛看了幾眼,立刻扭頭,喚著她的兒子:「殺雞!再殺一隻小母雞!瀾兒回來了!」
衛雲兮只羞得無地自容。殷凌瀾一路抱著她到了房中,這才把她放下。
房中寂靜,她看著面前的殷凌瀾,只覺得心口突突地跳。想好的詞都不見了影子。這幾日心中盤算好的計策也紛紛消失。
眼前陰影覆下,一雙冰涼的手已搭在了她的額間。
「你身子不舒服?不然臉為什麼這麼紅?」殷凌瀾皺了精緻的眉頭問道。
衛雲兮連忙看向銅鏡,果然看見自己的臉上紅霞飛起,盈盈水眸中彷彿要溢出水來。她回頭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傻子!」
殷凌瀾一怔,看著她嬌羞的樣子,這才頓悟。他不自然地收回手,輕咳一聲坐在了床邊。
窗外的天光那麼盛,遍灑大地,灑入房中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彷彿一切都被隔絕在這山莊之外,隱隱能聽見外面阿婆大嗓門叫嚷幹活的聲音,還有鳥雀在樹間嘰嘰喳喳的聲音。
衛雲兮偷偷側頭偷看他,卻見殷凌瀾一動不動靠在床邊不知在想什麼。
他來了,而壓在自己心上的千斤重擔彷彿也被挪開。衛雲兮心中有許多的話,但是此時此刻的靜謐令人不忍打破。
她看著光影在地上悄悄遊走,等了許久,終於忍耐不住,輕輕推了殷凌瀾一把,低聲道:「你為什麼不說話?」
殷凌瀾一動不動,雙目緊閉,似睡著了。衛雲兮啞然失笑,心中不由覺得心疼。
為了趕回來,他一定累壞了。
她拿了薄衾為他蓋上,然後為他整了整鬢邊的散發。忽地,她的手猛地頓住,一股冰涼的駭意在那剎那間襲上了她的腦中,令她腦中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