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尼微微一怔,隨後歎了一口氣:「我就是觀主,法號圓慧。」
殷凌瀾看了她一眼,年約五旬左右,慈眉善目,觀之可親。他淡淡抬起手,那庵中的觀音堂殿門忽地被人從外緩緩關上,把陽光隔絕在外。窗外的天光透過窗欞打在他的臉上,白如冠玉的面容,鴉色的發,俊美妖嬈的眉眼如墨畫。他清清冷冷站在觀音堂中,似從修羅道中幻化出的魅羅,俊美如斯,身上煞氣亦是暗地洶湧。懶
圓慧看著他,長歎一聲:「這幾日老尼算出大劫已到,卻不知這劫的源頭卻在了殷施主身上。」
殷凌瀾走到觀音金身塑像跟前,那觀音低垂著眼眸,帶著無盡慈悲看著他。他微微一笑:「原來大師已猜到了凌瀾的來意了?」
圓慧宣了一聲佛號,平靜地道:「猜不到十分也有七分。貧尼知道這十年來守一個秘密,終有一日會因此喪命。」
殷凌瀾回過頭來,深邃的眼眸中平和如初。他坐在蒲團上,猶如虔誠的香客,看著圓慧蒼老慈悲的眼睛:「本司知道圓慧禪師救過她,也知道這十年來你對她照顧有加。這裡我替她說一聲謝謝。」
圓慧微微一笑,雙手合什:「我佛慈悲,庇護蒼生,這是貧尼分內的事。殷施主言重了。」
「不,應該的。」殷凌瀾搖頭,眸光明澈:「為了你的恩情,我會妥善照顧好大師門下的弟子。」蟲
圓慧輕歎一聲:「多謝。」自古以來,能把殺人說得這麼雲淡風輕的,恐怕就只有面前這個年輕的男子。
殿中一時寂靜,圓慧抬起頭來仔細打量面前的殷凌瀾:「殷施主很像一個人。」
殷凌瀾微微一挑眉,眼中終於流露出淡淡的詫異:「大師見過本司?」
圓慧搖頭:「不曾,直到剛才殷施主自報姓名才第一次見到殷施主。」
殷凌瀾垂下眼簾:「既然不知,難道你能猜出本司的來歷?」前朝的人和事早就湮滅,能記起的,敢提起的也許已經沒有一個人。就連他有時候回想起也覺得恍然若夢。他是誰?是殷凌瀾,還是那記憶中青澀病弱卻明澈如溪水的少年……那樣寂寞的記憶,沒有人能觸動,也沒有人能夠知道。
圓慧眼中流露慈祥:「殷施主忘了,十年前貧尼曾經見過你的父親與母親,十年歲月匆匆而過,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可是貧尼今日卻慢慢想起來了。」
她溫和的眸光掠過殷凌瀾的眉眼:「你很像你的母親。當年她來上香,貧尼還不是觀主,曾經與她交談過幾句。殷施主,當年的刑部尚書殷徵可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便是昭和郡主。」
殷凌瀾定定看著面前的老尼,終是長歎一聲:「大師,你知道得太多了。」
他輕咳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遞到了圓慧跟前:「即使你認識在下的父親與母親,依然得帶著秘密上路。」
他修長的手中托著瓷瓶,潔白的手指上節節指戒漆黑如墨,這麼美的一隻手卻套上了這麼陰冷狠毒的兵器,白與黑,看起來竟隱約有一種妖異的美。
圓慧接過瓷瓶,慢慢飲下裡面的汁液,臉上笑意未改:「殷施主誤會了,貧尼只是覺得今日能見到故人,真的很好。」
她臉上無憂無怖,從容平和,彷彿不是去赴死,而是終於得償了心願那般歡喜。她的目光柔和,除去艱苦的歲月留給她的粗糙輪廓,殷凌瀾漸漸認出記憶中總是跪在佛堂中唸經的年輕比丘尼。
可惜那時他年紀小,除了那似是而非的面容,其餘的已是如浮光掠影而過,再也留不下半分痕跡。
他眼中漸漸黯然,又一個與過往有關的故人離去了,而且還是他親手終結了性命。
圓慧看著他,面上歡喜寧靜:「愛恨嗔癡苦,今日終得解脫,甚好甚好。」
她緩緩閉上眼:「有殷施主守護著公主,貧尼也放心了……」
她最後吐出一口氣,似睡著了一般,再無了聲息。
殷凌瀾看著佛堂中明暗相間的光與影,有塵埃在光影中歡快地飛舞,無憂無慮。他抬頭看向那金身觀音,聖潔慈悲的面容,低垂的眼眸看著他,彷彿在憐惜他。
像他這樣的人,恐怕是用盡觀音淨瓶中的甘露都洗不淨他的罪孽。
他站起身來,輕聲一歎,緩步走出佛堂,匆匆而來比丘尼們不安地看著面前的俊美蒼白的男子,不知所措。
殷凌瀾淡然轉身:「圓慧禪師已圓寂。」
他說罷緩緩離開,身後不知哪裡而來的錦衣護衛閃身跟在他身後,沉默地離開。身後傳來一片哭聲,久久迴盪在百年庵中……
………………
「嘩啦」一聲,衛雲兮手中的茶盞猛的掉在地上,頓時碎成了千百片。她定定看著面前的報訊的小香,只覺得腦中嗡嗡作響。
「娘娘,你怎麼了?」小香見她臉色煞白,頓時也慌了手腳。
「到底是怎麼圓寂的?」衛雲兮問道,心中亂哄哄一片,好好的怎麼會圓寂了?那總是慈眉善目的大師,救了她,在她心中驚慌之時一遍遍念著佛經安慰她的好人怎麼就這樣圓寂了?
「聽說禮佛的時候就這樣睡過去了。」小香把打聽來的消息老實告訴衛雲兮。
衛雲兮眼中漸漸有水光泛起,她摀住眼,揮了揮手:「退下。」
「娘娘,別難過了……」小香想要再勸,衛雲兮已走入房中,把房門緊緊關上。
小香歎了一口氣,只能退下。
第二日,衛雲兮一身白衣,帶著香燭,向水雲觀而去。到了水雲觀,果然善男信女三三兩兩,哀泣著上了山。直到這時衛雲兮這才相信圓慧禪師圓寂的消息。一路她沉默非常,小香扶著她,只覺得她的手在顫抖,抬頭看去,只見她眼中泛紅,已是極力在隱藏自己的悲傷。
到了水雲觀中,直到看到那一罐陶土的舍利子,衛雲兮這才軟倒在蒲團上。庵中的比丘尼向來是知道她與水雲觀有極深的香火情,特屏退眾香客獨留她陪著圓慧禪師。
寂靜殿中,衛雲兮忍不住嗚咽出聲,一聲一聲,悲慼難抑。不知過了多久,身後的殿門打開,有風吹入,冷冷的山風令她的悲傷也清醒幾分。
她轉過頭,卻看見一身雪白的殷凌瀾站在身後。
衛雲兮忍不住詫異:「殷統領?」
殷凌瀾慢慢走上前,點燃了三根香,拜了拜這才看向她:「你別傷心了。圓慧禪師走得十分安詳,毫無痛苦。」
衛雲兮心中悲苦:「為什麼她們會那麼早離去,獨留我一個人在這個世上?」
殷凌瀾坐在她對面的蒲團上,神色清冷,往昔他著重色,如今這一身雪白越發襯得他眉眼明晰如畫,少了那幾分沉重與陰冷。
他看著她:「你可知他們為什麼會心甘情願地為了你而死?」
衛雲兮心頭一顫,定定看著面前的殷凌瀾,連哭泣都忘記。她猛的後退幾步,指著殷凌瀾,聲音顫抖不成語調:「你……你……你知道什麼?」
殷凌瀾垂下眼,淡淡道:「我什麼都知道。」
衛雲兮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上蔓延而上,剎那間凍得自己不能挪動半分:「你……你知道什麼?」
殷凌瀾站起神來,神色平靜地看著面前的衛雲兮:「我知道的永遠比你想像得多。你隨我來。」
衛雲兮只覺得自己的腳彷彿不是自己的,只能跟著他走出佛堂,向著後院而去。每走一步,她就覺得心中的絕望多一分。
殷凌瀾走的方向,是……是她的奶娘住的地方!
終於到了後院的院門,衛雲兮已扶著院門無法再前一步。她不明白眼前總是出現在她最狼狽最艱險的時候的殷凌瀾到底是怎麼樣一個人。他為什麼會知道自己的這一切……
圓慧禪師為什麼會突然圓寂,這個答案在心底呼之欲出。
殷凌瀾停住腳步,緩緩回頭,神色平靜:「衛小姐為何不敢走進?」
衛雲兮不知哪來的力氣,猛的撲上狠狠拽住他的領子,美眸中迸出強烈的戾氣:「我不許你傷害我的奶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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