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飛雪依舊,乾枯的枝椏上積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佛堂內,江沉煙指尖輕輕撥動著一顆顆檀木珠,微微垂著的面頰映照著微弱的燭光。她雙眸輕輕和著,捲翹的睫毛偶爾微微顫動,那寧靜平和的模樣,帶著一抹聖潔。
窗外,白雪靜靜飄飛著,偶爾有陣陣寒風飄過,是冬日寂寥的嗚咽聲。
院子裡,念白正蹲在地上堆雪人,他雙手和臉蛋都凍的紅紅的,可是臉上卻帶著純真的笑。
不多時,一道白色的身影走到他的身後,也輕輕蹲下,笑著道:,念白。」
念白一偏頭,看到的是一張平靜無波卻又十分俊朗的容顏,當即便露出了一口白牙,笑著喊道:,百殺叔叔,念白好久沒看到你了。」
,想叔叔了嗎?」百殺抬手輕輕揉著他的黑髮,寵溺道。
念白重重點頭,凍的通紅的小手抓住了百殺溫暖的大手,嘻嘻笑道:,叔叔的手好暖和,就跟爹的手一樣。」
百殺一怔,嘴角竟然難以抑制的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握住念白的小手,輕輕搓動,笑著道:,你這孩子,越來越會討好人了。」
念白嘻嘻笑著道:,百殺叔叔最疼念白,念白也喜歡叔叔。」
百殺只覺得心頭暖暖的,看著念白可愛的模樣,心頭便湧起一股濃濃的喜愛。
雪花落在他們的發間,一片冰涼。
伸手將念白頭上的積雪拂去,百殺笑著道:,念白很想你爹嗎?」
念白點頭,而後偏頭看著一旁堆的雪人,低聲道:,娘說,有一天爹會來找念白,可是念白已經等了好多天了。」
,叔叔,你認識念白爹嗎?」
百殺微微怔神,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緩緩道:,自然認識。」
,太好了。」念白歡呼一聲,抓著楚白的手不停的搖晃:,叔叔,那你帶念白去見爹好不好?」
百殺靜靜的看著念白眼底的希冀,心都升起一股不忍,他深吸一口氣,撫摸著念白的臉頰道:,傻孩子,叔叔也不知道你爹在哪,怎麼帶你去找他呢?」
念白笑臉頓時垮了下來,小小年紀的他,不知何時開始,眼底竟然已經有了孤獨寂寞。
也難怪,他自從出生便一直在這庭院內,沒有玩伴,只有江沉煙和小蓮陪伴。而她們平日也不能隨意出門,他經常只是自己在院子裡玩耍,難免心姓會和平常孩子不同。
百殺有些心疼的看著他,歎了口氣道:,念白乖,說的對,你爹會來的。」
念白嘟著小嘴,脆脆的聲音裡儘是落寞:,可是念白已經等了好多天了。叔叔,爹是不是,不要念白了?」
,胡說,不會的。」百殺心中忍不住一疼,伸手將念白抱了起來。他很輕,幾乎沒有多少份量,百殺心中禁不住又是一疼。
輕輕摸著念白的小臉,他柔聲安慰:,念白,以後不可以說這樣的話,會讓傷心的。」
念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近距離的看著百殺,只見他眼底的柔光像極了自己想像中的父親,他忍不住眼眶一紅,抱著百殺的脖子撒嬌道:,百殺叔叔,念白可不可以也叫你爹?」
念白的一句話,讓百殺怔忪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洛念白。」突兀的女聲響起,念白被嚇了一跳,趕忙回頭看去。
是娘,娘只有生氣的時候才會連名帶姓的叫他。
百殺抬眸看向那從佛堂中走出的女子,她手中的念珠還未放下,一身素淨的衣裳沒有一點裝飾,她的面容一點變化也沒有,仍然美到極致。
如墨的烏髮柔順的垂在腦後,隨風輕輕擺動。
單單是那麼看著,便讓人移不開視線,直將她的面容氣質都融入了心底,似烙印一般。
,娘」念白從百殺懷裡下了地,小跑著到了江沉煙身邊。
他撒嬌似的牽住了江沉煙的手,目光卻落在地面上,不敢讓江沉煙看見他眼底的失望和落寞。
眉頭微微一蹙,江沉煙自然是聽到了念白之前說的話,她心中何嘗不痛?緊了緊握著念白的手,她俯身看著念白道:,念白,你先去找小蓮姐姐,她今日可是做了許多你愛吃的點心。」
旋即,她抬眸看著百殺的方向,又道:,娘和百殺叔叔有些事要商量,一會便來找你。」
念白點點頭,留戀的看了一眼百殺,他正溫和的看著自己。這時候,他不禁在心中暗道:要是百殺叔叔是念白爹就好了。
看著念白垂著頭走遠,江沉煙歎了一口氣,走向百殺,低聲道:,我們談談。」
百殺自然不會拒絕,便與她一同到了庭院深處。
這裡原是夏日裡風光最好的小湖,可是冬日的大雪已經將它冰封。四周光禿禿的,湖面光滑如鏡,偶爾還能看見冰層下有一兩條小魚游過。
江沉煙穿的有些單薄,風吹的她裙擺不斷飄動,白皙的面頰多了幾分蒼白。
他緩緩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了她的肩上,輕聲道:,天冷,怎麼也不多穿點。」
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推開了披風,江沉煙轉眸看著百殺,輕聲道:,三年了,我一直沒有機會對你說,謝謝你。」
百殺有些愕然的看著她,旋即收回了尷尬的手,嘴角劃過一抹柔和的微笑,低聲道:,你知道的,我不需要一個謝字。」
江沉煙搖搖頭,眸光中劃過一抹柔柔的無助:,不管怎麼說,我要謝謝你,救了念白,救了擎蒼。」
,救洛擎蒼的人,不是我,是你和念白。」百殺搖頭,眉頭已然緩緩蹙起。
,你知道嗎?當初知道你是騙我的之後,我真的很生氣,真的不遠再和你做朋友。可是,你為念白的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裡,如果不是你,可能他會更加寂寞。」
,無論如何,你終究為我付出了很多我真的很感激你。」
說到最後,江沉煙眼角已然微濕。
不知為何,百殺的心跳忽然加速,不願再聽下去,他深吸一口冬日的寒氣,低聲道:,如果你叫我出來,就是為了跟我道謝,那就不用了。」
江沉煙定定的看著他,嘴角忽而多了一抹柔軟的笑,聲音也柔和了許多:,我好像,不知不覺間,欠了你很多。」
,你不欠我什麼。」百殺冷聲打斷她的話,心底湧起的那股不安的感覺卻怎麼也驅散不了。
,我這一輩子,遇到對好的人,是你。一直對我不離不棄的人,是你。不論到到了什麼地步,願意為我放棄一起的人,還是你。」
,我知道你對我的好我這輩子都還不了。可是可是我」
百殺聽的動容,可是那可是二字,卻讓他分外難受,他忽然移開了視線,不再和她對視,只看著那冰凍的湖面,低聲道:,夠了,不要再說了。」
,你聽我說完,我只說這一次。」江沉煙搖搖頭,含著淚看著百殺看似平靜的側面,他心裡的難受,她懂,可是他強裝出來的堅強卻更讓她心疼。
這個默默為她付出了多年的男子,她如何能不心痛?
強忍住淚,她立在他身畔,拿過她手中的披肩,輕輕搭在他的肩頭,柔聲道:,以後不要再為了我,你也該為你自己做點什麼了。」
渾身一震,百殺眼中劃過一抹刺痛,卻隱忍的一言不發。
,這幾年,你能為我做的,都做了。也做夠了。可是你知道嗎?你越是這樣,我便越是難受,因為你我都知道,我不可能給你任何的回應,我不想你再繼續這樣下去你是自由的何苦為了我被困在這個地方?」
江沉煙帶著鼻音輕輕說著,目光落在百殺仍然平靜的側臉,忍不住咬緊了唇瓣。
,你是趕我走嗎?」許久後,百殺忽然出聲,語調是說不出的悲涼。
江沉煙連忙搖頭:,我有什麼資格趕你走,只是我不希望你再繼續將歲月浪費在我的身上。乾瑾瑜的身邊,太黑暗,太可怕,我不希望你跟著他繼續沉淪。你應該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不應該繼續留在這裡。」
他可以聽出她的真心,可偏偏就是這份真心,讓他覺得更加心痛。
他寧肯她什麼也不說,任由他留在她身邊,更寧肯她使些手段讓他留下,因為這樣,他會覺得自己對她是有用處的。
如今,她這般真誠的為他著想,他只覺得自己是個沒用的人,至少對她已經無用。
只是,她仍然不懂他的心,他捨不得,捨不得?
微微攥緊拳頭,他的語調生硬了許多:,若這便是你的理由,我不會走。」
,百殺。」江沉煙低呼他的名字,眉頭緊緊蹙在一起,聲音也低沉了許多:,你這是何苦?」
,苦不苦,我自己心中明瞭,不用你來說。」百殺猛的轉身,直直的看著她的眼,一字一頓道:,走不走,也是我自己決定,不用你來趕。」
江沉煙怔住,眼淚便再忍受不住,緩緩滑過了面頰。
百殺心中一痛,下意識的就要替她擦淚,不過手剛剛抬起,便又僵住?他有什麼資格替她拭淚,有什麼資格?
深吸一口氣他,他已經咬緊了牙。
江沉煙吸了吸鼻頭,任由淚水不歇:,你為什麼還是不懂,我不願意你再為我付出,不願意再背負這種內疚感,我希望你快樂,希望你自由,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我想要的只有你。」百殺目光灼灼,似要看到她的心裡去。
可是她的心,對他,永遠都有一道跨不過的鴻溝?
他想走進去,可是卻拼了命也進不去?忍不住嗤笑自己,他轉眸不敢再看她的眼,低聲道:,不要再說這些沒意義的話,留在這裡,是我自己的意願,你不是我,如何知道我不快樂?」
江沉煙不語,面上淚痕已冷,她只覺得心如刀絞。
,當真值得嗎?」許久後,她緩緩出聲。
百殺一怔,而後露出了極為少見的燦爛笑容,他微微偏眸,看著江沉煙,高聲道:,如果我告訴你,這樣的我,很快樂,你信嗎?」
快樂?
江沉煙莫名有一種想要放聲痛哭的感覺,她禁不住顫抖起來,只想強忍住哭聲。
這樣的百殺,讓她感動到了極致,可是她卻不能接受他這樣燦爛的笑容,這樣毫無防備毫無保留的真心?
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百殺帶著笑搖頭,語調中的悲涼被他深深藏起:,如果我是說如果你先遇到的人,是我,你會有一點點喜歡我嗎?」
江沉煙怔怔的看著他,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先認識嗎?
他不知道的是,她與楚白,上輩子便已定情。
她一時的猶豫,百殺只當她已經給了答案,嘴角的笑容多了苦澀,旋即,他輕笑一聲,又道:,那麼下輩子呢?下輩子讓我先遇到你好不好?」
江沉煙的眼底滿是淚光,看著百殺希冀的眼,她嘴角忽而多了一抹笑意,緩緩點了頭。zsvh。
見她點頭,百殺忽然笑的像個孩子,那純淨的笑容不含一絲雜質,就像是得到了最心愛的東西,滿心滿眼都是興奮。
,我會一直等著的,等著和你相見,等著你有可能會喜歡上我的那一天」
不記得是怎麼回到房間的,百殺最後的話語和那燦爛的笑容一直在江沉煙腦海中盤桓,始終無法散去。
她失魂落魄的坐在椅上,小蓮給她倒了一杯熱茶。
念白不知何時已經將枕頭下藏著的那副畫拿了出來,湊到江沉煙面前,低聲道:,娘爹的樣子看不清了。」
江沉煙低眸,看著念白手中那副畫,三年的摩挲,已經讓墨跡模糊,看不真切他的眉眼。
接過那副畫,江沉煙雙手不由自主的顫抖,許久說不出話來?
三年了?
我等了你三年了?
眼淚決堤,落在了那畫捲上,一點一點暈開了一圈圈的水漬。
念白嚇了一跳,連忙喊道:,娘,娘不哭念白會乖的」
江沉煙將畫卷揉進了心窩,伸手將念白攬入懷中,用濃濃的鼻音道:,沒事,娘沒事」
小蓮在一旁靜靜的看著,眼角也有些濕潤。
這三年來,她已經不記得夫人偷偷哭過多少次了,每次見她這樣,都讓人禁不住心疼。沉吟許久,她緩步上前,低聲道:,夫人有句話小蓮不知道該不該說。」
江沉煙抬眸看著她,帶淚的眼有些空洞。
,今日,小蓮出去採買的時候,聽到城中的百姓議論,羲和皇上御駕親征,已經到了邊境。」
話音落下,江沉煙的眸光緩緩凝聚,整個人像是呆滯了一般,許久說不出一句話。
,夫人夫人您怎麼了?」小蓮顯得有些慌亂,她原本打算不說的,可是
好一陣,江沉煙忽然笑了,那帶淚的笑,說不出的燦爛,她摸著念白的臉,嗓音難以自持的顫抖:,念白念白你爹來了」
念白雙眼睜得大大的,而後滿眼的欣喜,就差跳起來歡呼。
眸光看向窗外,紛飛的白雪漸歇,厚重的雲層不知何時有了一道裂痕,陽光從那裂痕中傾瀉而出,金燦燦的光芒是說不出的耀眼。
她的心,終於有了暖意,也終於有了期盼。
他來了?
終於來了?
與此同時,燕莎城,洛擎蒼的再次駕臨,全稱百姓盡皆歡呼相迎。
看著那已經修復了的街道,重新恢復繁華的城市,洛擎蒼心中頓時生出了一股豪氣。
他住的還是城主府,仍然是那間樸素的屋子。
坐在屋內,仍然可以聽得街道上百姓歡天喜地的鑼鼓聲,他嘴角的笑容緩緩沉下。孫巖走進了屋內,行禮後沉聲道:,皇上,剛剛接到消息,安成郡已經全城戒備,突厥人已經開始防備。」
洛擎蒼微微昂首,那一股專屬於帝王的霸氣自然而然的流露,他緩緩道:,朕等著一日,已經整整三年了。」
樣住為心。孫巖眼中閃爍著興奮和恨意,低聲道:,這一次,不單要讓突厥人付出血的代價,更要接回煙妃娘娘和小皇子。」
提到煙妃母子,洛擎蒼的眉眼變柔和了下來。
他微微偏眸看著窗外銀裝素裹的世界,嘴角多了一抹柔和的笑意。
他已經不記得在心底勾勒過多少次念白的模樣,儘管派出去打探的二人曾經說過,念白的模樣和他很是相像,他卻還是忍不住去想像。
畢竟,那是他唯一的孩子,更是他與她的結晶?
清歌?
,朕真的很想,很想,見他們。」話語落下,他將眼底的落寞隱去,而後緩緩起身,負手而立,沉聲道:,傳令下去,全軍整頓,黎明時分,朝安成郡進發。」
孫巖一直在等他的命令,聽到此話,當即沉聲低喝:,是」。
一場大戰,蓄勢待發,這一次,究竟會鹿死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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