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而過,天色漸漸暗沉。
從回到寰璧宮開始,江沉煙便一言不發,靜靜坐在窗前,看著陽光從頭頂緩緩沉入天際,平靜無波瀾的雙眸有些空洞。
流螢忍不住歎了口氣,這幾日發生了太多事,先是雲兒,再是和妃臨行前的一番話,真教人心裡不安。
看著桌上一口未動的晚膳,流螢終究是不忍心:「娘娘,您從昨夜到現在已是粒米未盡,身子哪裡受得住?您就吃一點吧。」
江沉煙怔怔的看著窗外,好半晌才幽幽開口:「撤了吧,我實在沒胃口。」
「可是」流螢還欲勸說。
「將綠綺取來,我很久沒有撫琴了。」江沉煙不給她繼續說下去的機會,微微轉眸,只有蔓延了眼底的陰霾。
流螢無奈,只得撤了晚膳,又取來了綠綺。
素手燃了香,江沉煙指尖拂過琴弦,是一串清亮纏綿的叮鈴聲。
輕輕撩撥琴弦,她幾乎是將所有的思緒都沉湎在了樂曲中。
悲涼滄桑的弦律聽的流螢忍不住凝眸,心中升起一抹淡淡的愁緒。
她啟唇輕唱,是她聽不懂的歌詞,只那一句「揚眉入寵,顧盼傾國亦傾城;臨風待月,幾番溫存含笑問;陌上花開,誰念緩歸念春深,宛轉蛾眉能及時?零落成塵,卻見燕雀猶自悲黃昏」聽的格外真切。
宛轉蛾眉能幾時?
零落成塵,卻見燕雀猶自悲黃昏!
這番悲涼,到底需要如何的心境才能唱出。
鼻頭不由得一酸,流螢悄悄抹了把眼角,心中不由得感慨,娘娘從最初入宮到現在,的確是吃了太多苦頭,受了太多折磨。
指尖倏地一停,那悲涼的餘音繚繞,是未盡的半闋歌。w5nt。
輕輕歎息,江沉煙雙眸看向窗外。心中不免暗暗自嘲,分明下定了決心與他一同赴死,為何卻在殷殷期盼他的寵愛,為何又會因為別的女子而暗妒心生。她終究還是放不下,就如和妃所言。
收回發紅的指尖,她悠然起身,疲憊至極的擺擺手:「收了吧,我乏了,不必伺候著,你去歇著吧。」
生色靜著。流螢本還欲說什麼,卻見她倦怠的模樣,只能無聲歎息,抱著綠綺退出了房門。
屋內燭光微微跳動,將她的身影映的忽明忽暗。
看著窗外幽深夜色間燈火通明的深宮,一雙平靜如湖的眸子悄然泛起了層層波瀾。
同一時刻,飛霜殿內,茗妃坐在銅鏡前,看著面遮白紗的自己,唇瓣輕輕啟開:「和妃出宮了?」
銀檀點點頭,低聲道:「皇上赦免了和妃之罪,將她送往城外淨心庵為尼。今日煙妃曾去相送。」聽聞此言,茗妃不由得挑挑眉:「煙妃?」
而後她抿唇淺笑:「她倒是大度,還肯去送和妃。」
旋即,她眼中劃過一抹淡淡涼意,轉眸看著銀檀道:「讓你準備的杏仁酥可備好了?」
銀檀慌忙點頭,眼中帶著懼色。茗妃深深看了她一眼,旋即笑著道:「你曾經和和妃走的挺近」一聽這話,銀檀幾乎是立刻跪在地上,口口聲聲道:「娘娘,銀檀只忠於娘娘一人。」
眼中冷意深藏,她不著痕跡的挑挑眉,而後道:「也罷,將杏仁酥拿來,本宮要去養心殿探望皇上。」
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房間,銀檀眼底滿是驚慌。
茗妃適才是在暗示她曾經和和妃有私,莫不是懷疑那一日她落水是她所為?想到此處,銀檀雙腿發軟,幾乎站不住。
如今和妃勢倒,她日日伴在茗妃身側如履薄冰,萬一那一日東窗事發,她不是小命難保?
不行,她一定要尋一條生路!
打定主意,她加快腳步去了小廚房。
養心殿外,茗妃腳步細碎,還未走近,便見到了一道紅色的身影扭動著水蛇般的腰肢從養心殿跨出,目光一看到茗妃,便化作了嘲諷般的笑。
「喲,這不是茗妃姐姐嗎?許久不見,怎的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了?莫非那張羲和第一美人的臉出了什麼問題?」美妃笑著打趣,目光在和妃臉上掃來掃去,似在尋找什麼。
茗妃面色一沉,眼中帶著深深不耐:「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言,美妃笑的十分開懷,靠近幾步小聲道:「自然是皇上召妹妹我來的,否則,這養心殿我哪敢隨意踏足?」
「皇上?」眉峰一挑,茗妃明顯不信,淡淡道:「哼,莫要拿皇上當幌子,你的心思,本宮知道的一清二楚,不就是想乘機引誘皇上嗎?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輕笑一聲,美妃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皇上的心思誰猜得透呢?」
說完,她邁步而去,那神態頗顯得意。
恨恨的瞪了她一眼,茗妃眼中漫過殺意。
這美妃,也留不得!
養心殿內,洛擎蒼疲累的揉揉眉心,看著手中邊關守將遞來的折子,眉頭微微蹙著,鎖著深深的不耐。這折子昨日便已送來,上面清清楚楚的詳細說了最近突厥的異動。
囤積糧草,磨礪兵馬,全然一副備戰的姿態。
可是突厥前不久才送來美人以示兩國和平共處,才不過短短時日怎會突然有此異動。
這其中,必有蹊蹺。
若說這宮中誰最熟悉突厥,那便只有一人,天貞娜!
於是,他特意召見了她,明裡暗裡詢問了許久,終於從她的話語中得到了一個極為重要的消息。突厥大王年邁即將退位,下一任突厥王乃是他的長子,為人貪婪好殺,尤其貪戀美色。
雖然並未得知突厥是否即將進攻羲和的消息。但是他還是從中品出別的味道。
突厥王位即將易主,而那奪權之人是一個貪婪小人,只怕日後兩國之間,難以維持這番風平浪靜。
正思索間,趙德全便領了茗妃進來。
「臣妾給皇上請安。」茗妃眼角帶著笑,柔情滿滿的望著洛擎蒼。
看了她一眼,洛擎蒼合上了手中奏折:「花粉症還未好全?」
茗妃微微一怔餓,然後點頭道:「太醫說,已有好轉,皇上不必擔心。」說著,她從銀檀手中拿過食盒,打開了來,趙德全上前接過手,拿到洛擎蒼桌案前。
「這是臣妾親手做的杏仁酥,皇上嘗嘗味道可好?」茗妃笑意柔和,眼中隱隱帶著一絲期盼。
洛擎蒼夾了一塊杏仁酥,只淺嘗了一口,旋即點頭道:「不錯。你身子未好,便不要如此操勞。這些事,交給下人去做便好。」
茗妃輕輕一笑,旋即道:「皇上許久不來飛霜殿,臣妾猜想,皇上是否還生臣妾的氣,這杏仁酥便是臣妾的賠禮,皇上如今吃下了,便算是原諒臣妾了。」
深深看了她一眼,洛擎蒼可以清晰的看見她眼中的笑意和狡黠,不知怎麼的,突然沒了胃口。
放下了筷子,他沉聲道:「事已至此,朕已經不怪你,你不必費此心思。」
茗妃微微一愣,而後勉強笑道:「皇上這樣說,便還是怪罪臣妾。這些日子臣妾日日三省吾身,以後不會再犯同樣的過錯。」
說完,她眼角微濕,柔聲道:「只求皇上,不要再冷落臣妾,從前臣妾給您做的吃食,您都是十分喜愛的,如今卻是不愛吃了」
緩緩呼出一口氣,洛擎蒼站起身,走向她:「朕這些日子政務繁忙,也沒什麼胃口,你不用放在心上。」
抬眸看著洛擎蒼,茗妃終是露了笑:「皇上如此說,臣妾便開心了。」
她帶笑的眼角緩緩上翹,是絕美的弧度。很容易便讓他想起了從前的她,那時候,她總是這般笑著,眼角完成了月牙,說不出的清純可愛。
目光略微柔和了些,他聲音不似剛才那般冷然:「時間不早了,你早些歇著吧,朕還有政務要處理。」
茗妃再次欠身,笑著道:「那臣妾便告退了,皇上雖忙,可也要注意身子才是。」
微微頷首,洛擎蒼目送著她離開。
無聲歎息,整個養心殿突然安靜了。趙德全一直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一言不發。
「茗妃終究是變了。」好半晌,他輕輕啟唇,話語中帶著一絲淡淡的悲。
趙德全垂眸看著地面,低聲道:「可她到底像極了雅妃娘娘。」
眉頭緩緩蹙起,洛擎蒼轉眸看著窗外,茗妃紅色的身影越走越遠,像是一抹嬌艷的火,輕易便可灼傷人眼球。她再次開口,話語卻似歎息:「清雅,是不喜愛如此灼人的紅。」
她就像是一朵雨後清蓮,清新脫俗,不染半點塵埃。
趙德全微微抬眸,看了一眼洛擎蒼略顯落寞的側面:「若單論容貌,茗妃娘娘像極了雅妃娘娘,可若論氣質煙妃娘娘卻也神似。」
煙妃!
洛擎蒼腦海中浮現出江沉煙巧笑倩兮的模樣,那比清雅更加絕美的容顏像是三月枝頭的梨花,帶著露水嬌嫩的讓人一見便移不開眼。
眼中忽而多了不一樣的光芒,他心底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
驀地醒悟過來,他恍然發覺,她的一顰一笑竟然都如此深刻的印在腦海!她的每一個笑容都像是一幅絕美的畫卷印在心田,讓人揮之不去。
她到底,還是成功的走入了他的心。
只是他從不知道,她竟然那麼放肆的踏進了心底最深處,踩著他最不為人知的柔軟,輕易的牽動著他每一根神經。
二更到,還有六千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