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時間一晃而過。
盛夏的天空湛藍如洗,小山村裡偶爾飄起幾縷炊煙,偶爾傳來幾聲狗叫,偶爾有幾個婦人在樹下細聲談笑。所有的場景都如同書中記載那般純淨和諧。
在這裡待的大半月,江沉煙的心情總算平復了些,也漸漸的有些喜歡上了這裡。
身子已經養的差不多,除了更瘦更弱不經風外,她好歹起色紅潤了許多。而百殺是從鬼門關裡走了一遭,受的傷遠比她想的要嚴重。
在床上躺了大半月,百殺才勉強下得了床。
這一日,天氣晴好,李嫂家的青瓦房裡,江沉煙正在廚房裡熬著小米粥。裊裊炊煙升起,勾人食指的飯香撲面而來,她深吸了幾口,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她不擅下廚,可這幾日每日都給百殺準備飯菜,這小米粥倒是做的順手。
盛了一碗,她正欲給百殺送去,剛剛出門,便看見李嫂臉色發白,匆匆往家裡趕。她的身後跟著一個年輕男子,同樣是一副焦急的樣子。
料想定是發生了什麼事,江沉煙放下碗,迎了上去:?李嫂,發生什麼事了?」
李嫂勉強笑笑,指了指身後站著的男人:?這是我兒子李武,他剛從皇城裡回來。煙娘子熬了米粥啊,真香,是給百哥兒送去的-?快去-,一會涼了。」
為了暴露身份,江沉煙只言自己叫百煙,百殺化名為百成,二人以兄妹相稱。
看了一眼母子二人,江沉煙微微點頭:?便不打擾李嫂母子敘舊了。」說完,她端著碗微微行禮,便走出了房門。?娘,咱們家口糧就那麼多,一年過的緊巴巴的,你怎麼還收留兩個閒人在家。」她剛走,李武便不滿的抱怨起來。
李嫂忙噓了一聲,責備道:?百家兄妹暈倒在村前,身受重傷,難不成咱們還能見死不救不成?家裡雖窮,可幾碗米粥還是能供得起的,你就別胡亂抱怨了,當心人家聽見多不好。」
李武面容普通,一雙眉毛格外濃密,一聽李嫂這話,兩道濃眉便皺在一起:?好了好了,不提這個。前些日子讓你做的衣裳可做好了,東家等著要呢。」
李嫂一聽,突然猛的一拍腦門:?哎呀,我怎麼把這茬給忘了。那衣裳剛做了個成型,還未繡上紋飾。」
李武面色一變,語氣更是不滿:?娘啊,不是孩兒說您,東家可是已經付了定金了,明日再不交貨,咱們可是雙倍賠償啊。」
李嫂面色一白,忙點頭道:?哎呀,都怪我,我這就去趕,這就去。」
門外,江沉煙站了好一會,聽見了他們的談話。心裡不由得有些愧疚,李嫂家貧,收留他們二人實在勉強。而且這大半月她只顧著照顧他們,卻也忘了活計。聽他們的語氣,那衣裳要的很急,不交貨還有大麻煩。
斂了眸光,她將米粥端進了百殺所在的房間。
他還睡著,睫毛輕輕顫動,蒼白如玉的臉上冒著細汗,仔細看,還能發現他眉宇間帶著不明顯的痛楚。江沉煙放下碗,細心的替他擦了汗,便起身出了房間。
回到大屋,李嫂手裡正拿著一條鵝黃色緞子裙仔細繡著,她神態焦急,好幾次針腳都落偏了位置。?李嫂,我來繡。」江沉煙上前幾步,接過她手裡的緞子裙,在一旁坐下。
李嫂面露難色,她慌忙想要拿回:?煙娘子身子還虛著,這些活做不得,你快去歇著,我來便是。」
江沉煙哪裡肯給,只揚了一個溫和明媚的笑容,輕聲道:?在床上躺的久了,身子乏的很,我素日是愛刺繡的,這緞子裙好看,若是繡上幾朵春杏,便更相得益彰了。」
想到就做,她下針利落,指尖像是翻花一樣靈活好看。李嫂看的驚奇,不由得出聲讚歎:?娘子好巧的手,這針線活做的真好。」
江沉煙微笑不語,只認真的一針針繡著,不多時一朵含苞欲放的春杏雛形便躍然其上。這緞子裙是鮮嫩的鵝黃色,定是做給閨中女子,所以這花朵她未選綻放的嬌艷的時候,而是選了含苞待放,含羞帶露的姿態。偏偏她那一雙手又是技巧,那一朵尚未完成的春杏便已是栩栩如生,彷彿正在她指尖綻放。
李嫂看的眉開眼笑,心裡懸著的大石頭總算是落了地。
有了煙娘子的幫助,這衣裳明日定能交貨,她也就不用為那雙倍的銀子犯愁了。
江沉煙這一繡便到了深夜,李嫂勸了好幾次讓她歇著,她不肯聽,看了看天色,又加快了速度。夜半時分,那鵝黃色緞子裙上繪了蘭草,繪了春杏,繪了雨露,繪了朝霞。
乍一看,便如同望見了真真的畫面,甚美。
撥了撥燈芯,燭光跳躍後更加明亮,藉著光影她仔細看了一遍,這才滿意的露出了笑容。
從白日到半夜,她幾乎沒有片刻停頓,蓬鬆的髮髻微微垂散,灑落了幾縷碎發在白皙的面頰,額角鼻尖有些許細汗,被燭光照了發出盈盈光澤,更襯得她如玉人一般。
百殺不知何時已經醒轉,看見了那碗小米粥便知曉她已經來過。撐著身子下床,他剛到大屋外邊瞧見了她認真刺繡的模樣。
從黃昏站到午夜,他就那麼守在門外,沒有離開,更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清澈的眸子沒有一點雜質,亦沒有絲毫情感,不是冰冷,不是深邃,卻是最乾淨最透徹的清泉。可是他雖不語,可是心中卻悄然將此刻她的模樣刻在心底,像是打上了烙印。
放下針線,江沉煙這才感覺到累極。她伸了懶腰,便湧起了鋪天蓋地的睏意。小手捂唇打了個優雅的哈欠,她趴在桌上,不多時便呼吸均勻,沉沉的睡了過去。
天未大亮,村子裡便響起了雞鳴聲,江沉煙從睡夢中驚醒,剛一偏頭,便瞧見了身上蓋著的棉布小毯,微微一怔,還未來得及思忖是誰給她蓋上,便見李嫂送屋內走出。?娘子怎麼在這裡睡了一夜,哎喲,罪過罪過,你這樣讓我如何安心得了啊。」李嫂一眼便看出江沉煙眼中的疲憊,又看到那已然完工的衣裳,語氣有些焦急。
無謂一笑,江沉煙拾掇了鬢角碎發,看了看天色,東方已經有了一大片水天白,隱隱的又一圈金光圍繞,今日,又是一個大晴天。?李嫂,這衣裳要送到哪裡?我一同去可好?」沒來由的,想去皇城看看的想法在心底萌芽,然後以極快的速度生長,她無法抗拒。
李嫂一怔,有些為難:?咱們這裡偏遠,去皇城要步行兩三個時辰,這還得腳力快才行。娘子身子弱,又勞累了一夜,不如便在家中休息,我自己去便是。」?來了皇城這麼久還未出去逛逛,我真想去看看,李嫂便別推辭了,帶我一同去,路上有個伴不是正好。」說完,她帶著笑,眼中堅決的光芒讓人無法忽視。
無奈應下,李嫂將那衣裳用布仔細包了,又收拾了一陣,便領著江沉煙出了家門。
此刻天還未大亮,村子裡許多人已經起床,見到江沉煙與李嫂,他們都笑著打招呼。感受著那濃濃的淳樸民風,江沉煙也不自覺抿了唇,揚起了好看的弧度。
李嫂沒有說謊,從山村到皇城的路途果真遙遠。她們二人從天色大亮走到日上三竿,這才瞧見了那巍峨的城門。
隱隱的,江沉煙心裡湧起了些許不安。腳步也略微緩了些。?娘子快些,就快到了,時候不早了。」李嫂忍不住催促,江沉煙應了一聲,跟上了她的腳步。
還未到城門口,她們便見到了一大片人頭攢動。不少人對著城門口竊竊私語,指手畫腳,臉上露出嗤之以鼻的神態。
天看日子。?瞧見沒,那便是宰相江維安啊,要說皇上可真狠。施以絞刑不說,還讓他們的屍首懸掛城門,曝屍三日,嘖嘖,這江家的下場真殘忍。」?快看,還有三個女的,一個是宰相夫人,另外兩個是宰相的女兒。聽說其中一個是皇上的麗妃,一個是煙貴人,沒想到皇上連他的妃子也一併絞死。」?江家犯的是謀逆之罪,滿門抄斬都不為過,更何況皇上還留了他們全屍,已經算仁慈了。」
聽著那一陣陣的私語,李嫂眼中露出不忍,輕聲道:?江家真可憐,舉家曝屍城樓,哎,伴君如伴虎啊。」說完,她轉頭欲喊江沉煙離開,卻見她呆呆的立在原地,望著那四具懸掛城樓衣衫襤褸幾乎辨認不出樣貌的屍體怔怔出神。?娘子你怎麼了?」
江沉煙恍然未覺,她臉色煞白,袖中的雙手緊緊攥著。vgi8。
江維安蓬頭垢面,破破爛爛的衣裳是他曾經最喜愛的西域絨緞,青黑的臉上雙目圓睜,口中吐著舌頭,那猙獰的模樣分明死不瞑目。
薛玉蓮與麗妃也同樣渾身傷痕,睜的大大的眼中還藏著深深的驚恐和不甘。
最後一個,便是他們口中所說的煙貴人。
看清她的容貌,江沉煙鼻頭突然一酸,心頭泛起一股難言的滋味。
她不是別人,正是出賣了她的雲初。
為什麼會是雲初?出賣了她,她應當保全了自己才是。可是,怎麼會被絞死掛於城樓?疑雲籠罩心頭,江沉煙心中的不安瘋狂湧動。
她錯了,事情還沒有過去,一切只是開始只是開始。
六更到,還有一更。話說我還沒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