析秋總算瞭解事情的牢籠去脈,難怪那天姨娘說佟敏之在和一位小姐來信,原來就是樂瑤。
「姐!」佟敏之一臉認真的道:「真的就是這樣的,不過這兩天她沒有來信,我剛剛還覺得奇怪呢。」
析秋放了茶盅,看著佟敏之道:「她恐怕不能來信了,因為樂夫人明天就要回淮南了。」
佟敏之一愣,喃喃的道:「……要回去了啊……」說完,垂了頭沒有說完。
難道他也生了情愫?
「七弟?」析秋輕聲問道:「你們……」在斟酌要怎麼開口說這件事而不會傷害佟敏之的自尊心。
「姐!」佟敏之情緒有些低落,垂著頭道:「你不要說了,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他說著站起來走到書架前,又突然轉身走了回來:「我對她確實有些好感,但這僅限於好感,我沒有任何的非分之想,真的!」說著怕析秋不信,走過來拉著析秋的手:「我敢保證。」
析秋心疼的看著他,拍了拍他的手,忍了許久的眼淚就落了下來,不是她反對,也並非她覺得樂瑤不好,而正是樂瑤問她的問題,她是不是也在乎門楣之差,是的,她在乎,而且非常在乎!
俗話說,抬頭娶媳婦,低頭嫁女兒,可是佟家和樂家的門楣差距太大,佟敏之又是庶出,他們的身份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她不想在今後的歲月裡,佟敏之因為娶了高門女,而一世被外家和媳婦壓著抬不起頭來。
況且,即便別的什麼都不論,正如阮夫人所言,樂瑤是樂夫人的掌上明珠,她怎麼捨得女兒遠嫁,到時候樂家提出招贅,以大老爺的個性,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同意他的兒子招贅,到時候兩人又要受一番煎熬,就算大老爺同意,佟敏之去了淮南招贅,上門女婿的無奈和自卑,她也不願單純的佟敏之去體會和忍耐。
愛情很美好,可是現實卻不得不考慮。
他年紀還小,未來的路也很長,她更多的希望她能娶一個門楣低一些的女子,能相夫教子能尊重夫君,會以夫君的成就而感到驕傲,認識並正視他的身份。
「姐!」佟敏之看見析秋落淚,臉色一變:「是不是……」他蹲在析秋面前,顫抖著手給她擦眼淚:「是不是他們說了難聽的話,讓你受委屈了?」
析秋搖著頭:「沒……沒有。」她拉著佟敏之:「我沒有受委屈,我只是心裡難受。」
「姐,我錯了,是我一時糊塗,不該和她來往的。」佟敏之也紅了眼睛,滿臉的愧疚:「我真的沒有非分之想,我只是……只是好奇,真的只是這樣,對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析秋點著頭:「我知道我的弟弟是有分寸的,姐姐只是一時感慨,什麼委屈也沒有受,再說,現如今誰還敢給我受委屈,不是還有你姐夫嘛。」說著勉強笑著。
佟敏之滿臉的失落和無奈,他緊緊攥著析秋的手:「我知道我的身份,從一開始就知道的,所以我從未生出別的想法。」說著又負疚的搖著頭:「不對……不對……一定是她們說了什麼難聽的話,否則你怎麼會哭,這麼多年我都沒瞧見你哭過幾回。」
「姐……對不起,因為我讓你受委屈了。」
析秋摸了他的臉,心疼的說不出話來,沉吟了許久她才開了口:「真的沒有,樂瑤不願意回淮南,所以我去勸了幾句,她說起你……所以我就回來問問而已,你不要胡思亂想,姐姐也沒有受委屈。」
佟敏之將信將疑,看著析秋問道:「需要我要做什麼?我立刻給她寫信,告訴她我對她沒有別的意思?」已經明白了析秋的意思。
析秋擦了眼淚,微笑著道:「這件事你不要管了,我幫你去處理吧,你安心讀書還有半年便要府試了,你還說明年兩試連考呢,姐姐等你的好消息。」
佟敏之看著她,心裡五味雜陳,重重的點了點頭。
六福站在院中,遠遠的看著遠處正負手立在通濟河邊垂目看著河水的佟敏之,眼中滿是心痛。
自六姑奶奶走後,七少爺已經在這裡站了兩個時辰,不吃不喝也不動,她不知道六姑奶奶和七少也說了什麼,但是卻能感受到七少爺週身所散發出的濃濃哀傷和無奈。
她腳步動了動,卻沒有勇氣過去。
過了許久,佟敏之終於轉過身來,俊朗風清迎風而立,六福看著心中一跳,就覺得他哪裡和以前不一樣了。
是哪裡呢。
六福說不清楚,但卻覺得心驚。
「……七少爺。」六福過去施了禮,輕聲道:「秀芝姑姑剛剛來了,說姨娘正在找您呢,您要不要過去看看?」
佟敏之目光一動,看也不看六福,點頭道:「知道了。」卻還是直接進了自己的書房。
六福在後面歎了口氣,跟著佟敏之進了院子,還不等她進書房,房門卻是砰的一下關上了。
佟敏之大步走到書桌前,提筆蘸墨便在雪白的宣紙上,寫下:「奮」,一字墨盡他扔了筆卻久久立在桌前……
析秋回到家裡,炙哥兒早已經翹首期盼的等著她,見了她立刻笑著跑過來:「娘,您怎麼才回來,我等了你好久了。」
「等我有事嗎?」析秋拉著朝院子裡走,邊走邊問道:「上午做了什麼?」
炙哥兒邊走邊道:「我去找季先生了,季先生幫著我做了一個燈籠,說中秋節的時候可以掛在院子裡。」析秋眉梢一挑,笑著道:「是嗎,那燈籠在哪裡,給娘瞧瞧。」
「好。」炙哥兒拖著析秋一路進了房裡,指著玫瑰床頭上擺著的一隻兔兒紅髯的小燈籠:「就是那個。」又跑過去抱在懷裡:「很好看吧?」
析秋點著頭:「正好看。」說著有些疲累的在床上坐了下來,接過碧槐泡來的茶。
碧槐輕聲問道:「夫人,您臉色不太好,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不用。」析秋擺擺手,低頭去喝茶,炙哥兒眨巴著眼睛凝眉苦惱的看著析秋:「娘,您生病了嗎?」
「娘沒有生病。」析秋放了茶盅,將炙哥兒抱在懷裡,笑著問道:「我們炙哥兒知道關心娘了,真乖。」又親了親他的面頰:「那炙哥兒還記得不記得哪個故事裡的孩子,和炙哥兒一樣關心娘親呢。」
「黃香。」炙哥兒笑瞇瞇的道,析秋點了點頭:「那你和娘說黃香溫席的故事好不好。」
炙哥兒歪頭看著析秋,覺得她真的很想聽故事的樣子,癟了癟嘴點頭道:「好吧。」便慢慢說起了黃香溫席的故事。
析微抱著炙哥兒,軟軟的身子貼在她的身子,她就覺得格外的安寧。
蕭四郎自側門下馬,將馬交給門房,大步朝府裡走,天誠便迎過來輕聲道:「爺,有個人等了您一個上午了,說是您的故人,小人問他,他又不說……」
「嗯?」蕭四郎腳步不停:「人在哪裡?」
天誠便引著路去了待客室,蕭四郎甫一進門裡面端坐著的男子便騰的一下自椅子上站起來:「大督都。」
蕭四郎凝目看去,就見對方穿著一身墨綠直綴,圓臉微胖個子不高,皮膚有海邊特有的黝黑,年紀約莫四十歲左右,他眉頭一擰道:「是你!」
那人走過來沖蕭四郎抱拳:「在下沈安,見過大督都。」
蕭四郎微微點頭,伸手做出請勢:「坐!」自己已經率先在主座上坐下,天誠奉茶進來,又關了門守在門口。
「你怎麼來了?」蕭四郎端了茶抬眉看向對方:「福建出了什麼事?」
沈安有些迫不及待的道:「沈氏暗中派了人去了福建,到處在找我們,我怕被他們發現,便將手下眾人分散出了福建,我自己急急忙忙趕來了京城。」他頓了一頓又道:「沈氏欺人太甚,先皇后已過世多年,我族人已悉數覆滅,他們竟然還不肯放過我們。」說著一拳砸在了桌面上。
蕭四郎放了茶盅,沉聲問道:「確定是沈氏的人?你離開福建可與戴全聯繫過?」當年他派了戴全去福建經驗他在福建的產業,也暗中保護先沈氏餘脈。
「沒有錯,肯定是他們無疑。」沈安說的斬釘截鐵:「我暗中抓了一人審問,他說是沈季暗中養的侍衛。」說著一頓又道:「我離開時因為情況緊急,只給戴先生留了一封信,想必此刻他人已在回京的路上了。」
蕭四郎沒有立刻說話,手指緩緩叩著桌面,發出單調的篤篤聲,許久之後他看向沈安問道:「那你此番來京,有何打算?」
「大督都。」沈安忽然站起來,在蕭四郎面前單膝跪下:「我沈氏一脈不能就此隕落,求大督都安排我與聖上見一面,我要當面問一問聖上,問問他還記不記得我沈氏當年對他的恩情。」
蕭四郎凝眉,起身將沈安扶起來:「沈大人勿躁。」他淡淡言道:「見聖上一面也並非不可,可你若心有此計議,我倒不認同你此刻面見聖上。」
沈安一怔,問道:「為何。」蕭四郎看著他,負手而立回道:「如今政局雖逐漸穩定,但沈氏勢力也逐漸壯大,聖上即便心中存了忌憚有心削弱,可也並非一朝一夕,你若此刻出現不但不能得到你想要的,反而打亂了聖上的佈局,所以……」他停了一停又道:「你不如先找一處僻靜之處安排好族人和手下,我們從長計議。」
沈安顯然已經等不及了:「可是天下之大,根本沒有我們藏身之處,若不見過聖上,便是一日我死了,也無顏見我族中人啊,大督都。」
「稍安勿躁。」蕭四郎勸慰道:「你若無處藏身,我指你一處你且先去,稍後我會再來和你聯繫,你看如何。」
「這……」沈安嘴唇動了動,欲言又止,蕭四郎就不發一言的看著他,審視之後他問道:「你還有事未與我言明?」
沈安一怔,隨即面露激動的看著蕭四郎:「這麼多年,承蒙您一直照拂,您於我沈安有再生之恩,所以這件事我也不瞞著您。」他有些激動又有些不安的在廳裡走了幾個來回,最後一捏拳頭咬牙道:「我來找您前,偷偷去了皇陵。」當年被滿門抄斬,他顛沛流離早就練就遁地掘墓的本事。
蕭四郎臉色一變,冷冷的看著他,沈安眼睛明亮根本沒有注意到蕭四郎的面色變化,興奮的道:「您猜我發現了什麼?我看到先皇后的遺骸之中,根本沒有嬰孩的骸骨。」他亟不可待:「先皇后的遺體是聖上登基後遷移的,遺骸不可能被人動過,而且據我觀察遺骸是完好無損的,這說明什麼,大督都……說明先皇后當年分明就是誕下孩子之後才去世的,並非外界所傳死於難產一屍兩命。」
沈安說完,去看蕭四郎,等著蕭四郎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來,可等了片刻他卻是依然是冷靜冷凝的表情,他一怔,問道:「大督都,您……不相信?」
「這就是你想見聖上一面的原因?」蕭四郎反問道。
沈安點頭應是,又搖搖頭:「也不全是,我相信若是這個孩子還在世上,聖上定然是知道的,我只是想讓聖上告訴我,當年的孩子養在哪裡,即便現在不能接回宮中,可我也能暗中保護他!」
若先皇后的孩子果真還在世上,那麼可就是聖上的嫡長子……將來榮登大寶,他定能為沈氏報當年的滅族之仇,沈氏一族又能重新崛起!
「這件事,還有多少人知道?」蕭四郎淡淡的問道。
沈安想也不想回道:「這樣重要的事情,我不可能告訴別人,如今只有您和我知道!」蕭四郎目光微微一動,道:「沈大人,明日就是中秋之夜,聖上會在宮中大宴群臣,我不方便帶你入宮,你不如先去我給你找的地方歇息幾日,等時機成熟,我便帶你入宮覲見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