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阮靜柳先是出聲喝住穩婆,佟析硯跳起來怒道:「合著你們除了用剪刀就一點法子也沒有了?」這果然是只能保一個的法子,保大人孩子必死,保孩子大人也是必死無疑。
江氏和碧蓮扶住了太夫人,太夫人沉吟的閉上了眼睛,滿臉的頹然……為什麼蕭家的子嗣就這樣艱難。
太夫人佈滿滄桑的眼中,眼淚便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兩個穩婆被佟析硯和阮靜柳前後一喝,嚇的癱坐在了地上。
析秋面沉如水,就這樣安靜了下來,她摸著沒有動靜的肚子,心已經徹底涼了,她懷了近十月的孩子……她不能和上一世一樣,連走時便如風中的落葉一般,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沒有人記得她,沒有任何東西牽掛……
她看向太夫人,問道:「四爺呢,四爺回來了沒有!」
江氏鬆了太夫人,眼淚已經簌簌的流個不停,她快速的抹了眼淚,回道:「我去,我去外面看看四姑爺回來了沒有!」
說完,飛快的掀了簾子出去。
佟析硯和春柳碧梧幾個趴在床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娘!」析秋開口看向太夫人,緩緩吐出幾個字:「保孩子!」這是她生命的延續,如果真的沒有選擇,如果真的無能為力,她可以死但是孩子不可以。
所有人身子便是一怔,佟析硯搖著頭:「不行,不行!」卻是一句話說不出來,哽咽著半天又道:「一定還有辦法的。」說完,滿臉期望的朝阮靜柳看去,期待她能有什麼好法子,可術業有專攻,便是醫術高超的阮靜柳也不可能所有的都有把握,也是滿臉灰敗的站在哪裡。
佟析硯哭聲更大。
太夫人擰了眉頭,腳彷彿灌了鉛一樣走到床前,握住析秋手老淚縱橫:「傻孩子,孩子還可以再有,我們把身子養好,再加再生好不好!」說完不待析秋說話,就看向穩婆斬釘截鐵的道:「保大人!」
「不要!」析秋緊緊攥住太夫人的手:「娘,他是我的孩子,我每日和他說話,他那麼懶有時候聽見我說話還能還裡面動一下來回應我,他有生命,我們不能這樣剝奪他生存的權利。」
太夫人摸著析秋的臉,心疼的無以復加:「不要再說了,娘明白你的意思,孩子雖好可總比不上你啊。」
析秋眼淚也落了下來,只覺得滿心悲涼,搖著頭道:「娘,您就聽我的……娘,我只想拜託您一件事,這個孩子以後還勞煩您照養,將他養在您的膝下,行不行?」將來若是蕭四郎再娶,她的孩子有太夫人護著,也不至於無人看顧,說著一頓又道:「若是將來您的身子不行,就……就將他……」說著語不成聲:「將他過繼給大嫂,四爺將來還能……還能再有嫡子,把他給大嫂也能和她做個伴。」
太夫人搖著頭,眼淚再也止不住。
阮靜柳握著拳頭,指甲掐進手心中,她看著析秋和太夫人說著話,忽然開口道:「析秋,還有一個辦法!」
大家聞言一怔,朝阮靜柳看去。
阮靜柳便靜靜的道:「剖腹取出胎兒,你……還有一線生機。」彷彿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她每字每句都是從齒間說出來。
剖腹?
析秋不是沒有想過,可是現在的醫療水平,沒有麻醉沒有消毒什麼都沒有……
阮靜柳所說的一線生機又有多少呢。
太夫人看向阮靜柳:「張醫女,你……」阮靜柳擰了眉頭,聲音沉沉的道:「不試一試又怎麼會知道。」
她瞭解析秋的個性,也能感同身受,若是她,她也會選擇保住孩子吧,若是真的將懷胎十月孩子從自己的體內絞的血肉模糊的取出來,她就是活著,這一輩也會活在愧疚和自責之中。
所以,析秋的選擇,她尊重也能理解。
太夫人擺著手:「都不要說了,聽我的,保大人!」不容置疑。
「娘!」析秋哽咽看著太夫人:「讓靜柳姐試一試吧,您知道她的醫術,她不會胡亂說話的。」
太夫人身體震住,喃喃的看著已然下了決心的析秋,又去看同樣宛如赴死一樣卻沉靜異常的阮靜柳……
「真的有把握?」佟析硯期待的看向阮靜柳,彷彿她是有仙術的神仙,輕輕吹一口氣就能化腐朽為神奇。
阮靜柳擰了眉頭,並沒有否認也沒有肯定,回道:「試一試。」說著一頓:「春柳綰兒留下,你們都出去吧。」
「析秋!」太夫人滿臉的不捨:「你真的要這麼做?」
析秋聞言沉沉的點了點頭,肚子裡的反應她體會最直接,宮口不開羊水已破,若是再拖孩子存活的幾率就會越小:「四姐,麻煩你扶娘出去!」
佟析硯抹著眼淚點了頭,去挽住太夫人勸著道:「太夫人,我們去外面等吧,張醫女醫術了得,一定能想到辦法。」
太夫人被佟析硯扶著出去,又站在門口看向躺在床上的析秋,沉吟了一字一句道:「秋丫頭,我便是拼了老命,也會將幾個孩子撫養成人。」
這是她的保證和承諾。
析秋點了點頭,眼淚落了下來!
兩個穩婆面如死灰,她們不敢想像剖腹取出孩子,大人還有活的機會,彷彿看異類一樣看著阮靜柳,失魂落魄的退了出去。
房間裡只剩下阮靜柳和析秋,春柳和綰兒守在一邊抹著眼淚。
阮靜柳在析秋床邊坐了下來,握著她的手:「……你怕不怕?」
析秋淒然一笑,點了頭道:「只是再死一次而已。」
阮靜柳看著她,緊緊攥著她的手,笑的淒涼道:「那好,我們便豁出命博一次。」說著一頓:「別怕,便是死……我也陪你一起去。」
「你可不能死。」析秋笑著道:「將來還要靠你照拂他呢。」
阮靜柳沒有說話,點了頭道:「那我們開始吧。」說完深看了析秋一眼,轉頭對綰兒和春柳吩咐道:「熱水,燒酒,爐子,麻醉……」
話落,三個人忙活起來。
析秋閉著眼睛,眼角的淚流了下來,不期然的眼眸就落在門口的簾子上。
蕭四郎,蕭四郎……
你回來了嗎,還能再見你一面?若是我走了你能善待我們的孩子吧。
蕭四郎,蕭四郎……
若是我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的,就當沒有遇見我,娶妻生子安穩的過著屬於你的日子,我們相遇雖是短暫,我不確定能在你心裡留下多少痕跡,希望沒有一點也不要有,這樣,至少能在我走後,你沒有那麼傷心……
我不算白來一趟,我們不算白做了夫妻,留了孩子也是我存在過的證明,給你留個念想吧!
她睜開眼睛,看向站在床前臉色沉沉的阮靜柳,兩人對視一眼,阮靜柳沉沉的道:「我要開始了……」
析秋沒有說話,只點了點頭。
兩個人都知道,這樣做的結果的是什麼。
彷彿生離,彷彿死別,卻沒有告別。
「夫人!」春柳摀住嘴低聲哭了起來不敢看。
阮靜柳慢慢解開析秋的衣裳,露出她圓圓的高高隆起的肚子。
綰兒拿了沾了阮靜柳自己配置的麻醉劑,又拿了針灸過來:「四夫人,奴婢要給您施針。」
析秋點了頭。
綰兒拿了針頭要去針灸……阮靜柳彎腰抱住析秋,在她耳邊輕聲說了一句什麼。
析秋眉頭一擰驚訝的看向她,阮靜柳輕笑了笑,第一次露出俏皮的樣子,晃了晃手中的刀片,沒有再說話……
屋子裡安靜的落針可聞。
院子裡也是一片死寂,彷彿大家的每一次呼吸,都如放大了數倍。
阮靜柳洗手消毒,綰兒拿針欲刺。
就在這時,院子裡響起一聲驚呼聲:「四爺,四爺回來!」緊接著響起一陣陣紛亂的腳步聲。
綰兒的手一頓朝析秋看去,析秋眼眸中露出一絲欣喜。
聽到穩婆的聲音:「四爺……四爺,產房污穢之地,您不能進去啊。」
「滾開!」蕭四郎沉沉的聲音,話落,他人已經掀了簾子進來,步子之大彷彿一步就欲到析秋身邊,平日從容不迫威懾沉冷的步伐,此一刻卻顯得凌亂漂浮:「丫頭!」迫不及待的聲音,蕭四郎已經走到床前。
析秋憋了許久的眼淚落了下來:「四爺!」
蕭四郎看著析秋,她調皮時沉穩時哭泣時彷徨時每一種的情緒和表情他都見過,卻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析秋,那樣的絕望,彷彿臨死前的告別。
他心中劇痛,粗大的手掌一把握住析秋的手,轉頭看向阮靜柳:「到底怎麼回事?」
阮靜柳就飛快的將情況說了一遍,蕭四郎越聽臉色越沉,析秋緊接著道:「四爺,您不要說話,就聽妾身這一次!」
「不行!」想也不想,蕭四郎站了起來,看向阮靜柳:「沒有別的辦法了?」
阮靜柳看著蕭四郎就點了點頭。
蕭四郎身體幾不可聞的就晃了晃,緊緊擰了眉頭,低頭看著析秋握著她的手依舊沒有放開,他重新蹲在床前,不容旁人半分質疑的便道:「保大人!」說完,看向阮靜柳:「你若沒有辦法,就請太醫來!」
蕭四郎對阮靜柳一向禮遇尊敬,這是第一次和她這樣說話。
阮靜柳卻沒有生氣,她和蕭四郎一樣當然希望母子平安,可是這樣的情況,太醫來了也不會有辦法的。
門口,太夫人聽見裡面的爭執,帶著穩婆又走了進來。
穩婆又走到析秋的下身去看,用手輕輕去在析秋的肚子上打著圈按摩著……
場面又再次凝滯下來。
「四爺……」析秋想要去勸蕭四郎,蕭四郎卻是半分不聽她解釋,半抱著她,將臉貼在她臉上,輕輕的道:「丫頭,聽我的,不要怕……有我在!」說著,有什麼冰涼涼的東西落在析秋的面頰上,和她的眼淚溶為了一體:「我……不能沒有你!」
析秋只覺得心中一陣劇痛,她瞪著屋頂忽然就覺得上天怎麼就這樣的不公平。
為什麼要這樣的折磨她。給了她重生,卻又這樣無情的將一切又都收回去。
若是她不曾擁有,便沒有如今的割捨分離,這樣的撕心裂肺。
穩婆的手在她肚子上揉著,阮靜柳看著穩婆的動作,便也擰了眉頭,扔了手中的刀也開始和婆子一起揉著,忽然間,析秋就覺得這個法子可能有效,按摩**的法子只要手法不重,能有助宮頸的收縮,也能去刺激胎兒。
她看向阮靜柳聲音嘶啞的道:「靜柳,再用點力!」
阮靜柳彷彿也想到了這層,和她對視一眼雙雙沒有說話,只點了頭。
旁邊的穩婆看著,也擼了袖子道:「讓奴婢來!」說著也上去,三個人拿捏著力道去按摩析秋的肚子。
蕭四郎抱著析秋半跪在床前,所有人屏息靜氣的等著析秋的反應。
析秋瞪著眼睛,自己試著去縮*縮宮……
就在這時,腹部再一次的宮縮傳來,劇烈的痛彷彿撕裂的身體一樣……
但是她卻是笑了起來,看著眾人就努力露出一個彆扭的笑容來:「動……動了。」又看向蕭四郎:「四……四爺,寶寶動了!」
有人咚的一聲暈了過去,析秋只聽到江氏一聲驚呼:「太夫人!」她便被劇烈的痛淹沒了所有的感官。
蕭四郎握著她的手,抱著她在懷裡:「別怕,別怕!」他自己的手臂卻是劇烈的顫抖著,恨不得自己能代替析秋受這樣的痛。
「宮口開了!」一聲驚呼,蔡穩婆高呼一聲:「宮口開了,夫人,快了,快了!」
院子裡響起一陣歡呼聲。
王穩婆就走過來,抓住析秋的胳膊:「夫人,吸氣……呼吸……」在教析秋如何去配合胎兒。
析秋咬著牙齒,額頭上已經汗濕了一片,阮靜柳幫著穩婆,這個時候蕭四郎就顯得有些多餘,便退在另一邊,江氏也走了進來扶住析秋,抽著空隙在往析秋嘴裡塞軟軟的酥糖:「吃一些,吃一些有力氣!」嘴上是笑著說的,眼淚卻是啪啪的落在手背上。
析秋張著嘴,幹幹的酥糖粉末黏在乾裂的唇瓣上,她努力嚥下去,江氏又用勺子餵了她參湯……
蕭四郎站在產室的門口,負手立著仿若定格住的一幅畫,滿身的灰塵沒有洗淨,眼中卻又落了霧靄。
天際一抹紅光升起,將正個院子裡照亮。
也將院子門口站著的兩個,彷彿石雕一樣不知站了多久的兩個人影照的很清晰……
「哇!」就在這時,一聲宛若天籟,宛若救贖的哭聲自產房裡傳了了出來。
所有人停住動作,呆呆的朝產房看去。
緊接著蔡婆子掀了簾子扶住門框就大聲喊道:「生了,夫人生了!」
蕭四郎直覺眼前一瞬間黑了一黑,看向穩婆就問道:「夫人怎麼樣。」
穩婆愣了一愣,沒有想到大督都先問的是夫人,想了想回道:「夫人平安!」說著一頓討賞一樣的道:「恭喜督都,是位小公子,哭聲洪亮,好的很!」
她沒說完,蕭四郎已經和她擦身而過,進了房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