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多男男女女都在,李媽媽便是年紀再大面皮再厚也頓時受不住,她咬著牙受了四五下便連連求饒:「我說,我說!」
蕭四郎手一揮,柳媽媽退了下去。
李媽媽就趴在地上,將紫檀剛剛描述的經過又說了一遍,又提到她去大廚房給紫檀下藥的事。
紫檀聽著就瘋了一樣要撲過去,柳媽媽摁住她才沒能動。
蕭四郎還要再去問邢媽媽,太夫人已經臉色慘白的摀住胸口,搖著手道:「不用問了,不用問了!」他看向蕭延亦,道:「你親自去將承寧請來,我要問一問她,我們蕭家待她不薄,她何以如此,何以如此!」
蕭延亦的眼底儘是血紅的顏色,他緊緊攥著拳頭,手背上佈滿了青筋,他沉重的點了點頭,彷彿邁出一步是那樣的艱難。
不待他邁出第二步,二夫人房裡的小丫頭卻是匆匆來了,跪在太夫人面前道:「太夫人,我們夫人說肚子疼,這會兒在床上滾著呢,求您去宮裡請了太醫來。」
太夫人先是一驚,隨後意識到可能性。
剛剛派了人去請承寧,可她緊接著就讓人來說肚子痛。
其意思不言而喻!
太夫人下意識的動了動要站起來,卻又重新坐了下來!
她想到婁老太君的話:「你啊,有時候聰明,有時候又糊塗的很,這些啊全是源自蕭氏子嗣單薄,你是被子嗣遮了心神。」
她冷靜下來,看著地上跪著的丫頭道:「晚上吃了什麼,這會兒怎麼好好的肚子痛?」
丫鬟一怔,回頭心有餘悸的看了眼跪著的紫檀和李媽媽以及邢媽媽,想了想回道:「吃……吃了……吃了四夫人送去的粽子。」
太夫人目光一凜,問道:「四夫人送去的粽子?」丫鬟連連點頭回道:「是的,夫人說肚子餓,可房裡頭沒什麼吃食,奴婢就拆了個四夫人送去的粽子給二夫人吃。」
「住口。」太夫人滿臉的失望,怒道:「滿嘴裡胡說八道!」
丫鬟連連磕頭:「奴婢沒有半句假話,太夫人不信就請過去看看吧。」
就在這時,析秋從正房裡走了出來,面含冷意的看著地上跪著的丫頭道:「你說粽子是我送去的,你親自剝的,二夫人吃了?」
丫鬟看著析秋,她目露凶光又忍不住躲躲閃閃的,點了點頭:「是……是的!」
析秋就冷笑起來:「你可知道我送去的是什麼粽子?」那丫鬟面色就是一變生出不好的預感,就聽析秋道:「今年府裡頭可沒有包粽子,我送去二房的粽子也不是用來吃的,裡面包著的可都是五毒驅邪的東西!」她當時還特意提醒了二夫人。
那丫鬟頓時面如死灰。
「一塊綁了。」太夫人騰的一下站了起來,道:「我倒要看看,她還能做出什麼事來。」
說著由吳媽媽扶著朝外院走去,大夫人深看了析秋一眼,淡淡的朝她點了點頭,析秋回以微笑。
「四弟!」蕭延亦沉吟了許久,彷彿每一句話都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這裡交給你了。」說著,快步出了門。
二夫人躺在床上,見太夫人進來,眼淚簌簌的落了下來:「娘,我肚子痛,好痛!」
太夫人臉色沉冷的進來,看也不看她一眼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二夫人臉色發白,額頭上冷汗不停的流了下來,她捂著肚子揪著床板對太夫人道:「娘,我知道您心裡對兒媳有氣,可您要聽我解釋,那些人雖是我的貼身奴婢,可是她們做什麼兒媳又怎麼能時刻盯著呢,娘,我真的不知情啊。」
太夫人瞇了眼睛,似笑非笑的看著她:「不知情?你既是不知情這不過才一刻的功夫,你連發生了什麼事都知道,你還說你不知情?」太夫人失望的看著二夫人:「承寧,從你進府裡來,我便將你看做自己的女兒,捧在手裡捂在心口,生怕你受了委屈,處處為你考慮,我本以為你識大體知大義,便是鑫哥兒這次封了世子,我還對你欣慰有加,可是卻沒有想到,這些不過是假象,你竟然……竟然……」
太夫人說不下去,捂著心口連連喘氣,吳媽媽趕緊給她倒了茶餵了藥丸,她才舒了口氣,也落了眼淚道:「鑫哥兒那麼小,他不過是個孩子他懂什麼,你竟然讓人給他下毒,你怎麼能那麼狠心!」
「放火燒老四的院子,你可知道那一院子住了多少人,老四一家可都住在裡頭,你也下得去手?就為了你那一點點私慾,你竟是做出這麼多歹毒的事情來。」她說著,指著二夫人連連搖頭:「我……我對你太失望了!」
二夫人艱難的撐著坐了起來,搖著頭淚水不斷淒柔的道:「娘,您要相信我,這兩年我若是想害鑫哥兒,我什麼時候不能下手?我何必等到今日呢。娘,這一切真的都是誤會……」說著有跌倒在床上,捂著肚子:「娘,我肚子好痛,真的好痛!」
太夫人看過去,就見二夫人披散著頭髮,滿頭的冷汗歪在床上打著滾,模樣與平日裡端莊優簡直是雲泥之差。
她搖了搖頭,歎氣道:「你不要說了,我也不想再聽!」說著由吳媽媽扶著站了起來,看著二夫人道:「你就仔細待在房裡,自己去想想自己錯在哪裡,你心裡有數以你的身份和侯府的身份,我們不可能休了你,但是自今以後你便留在這方院子裡,沒有我的命令你半步也不准踏出去。」
「娘!」二夫人連連搖頭哭著道:「你怎麼可以這樣,你便是不看我也要看著自己親孫子的份上哪,娘!」
太夫人已經不再看她,朝門口而去,二夫人撕裂著嗓子吼道:「蕭延亦,蕭延亦,我要見蕭延亦!」
不知是誰,在門口冷冷的回了一句:「侯爺出府了。」
二夫人跌倒在床上,鮮血已經順著褲腳流了出來,她摀住肚子尖叫道:「我的孩兒,我的孩兒……」
幾個丫頭衝了上去,一個嚇的面如土色,二夫人瞪著幾人怒道:「去請大夫,快去請大夫!」
有人失魂落魄的跑了出去。
二夫人弓著身子躺在床上,緊緊的揪住自己的肚子,她能清晰的感覺到,正有什麼東西,一點一點從她肚子裡剝離……
那樣的痛,撕裂的痛,讓她喊不出來,甚至連淚水也乾枯了。
「蕭延亦,蕭延亦!」她念著蕭延亦的名字:「我們的孩子,你快救救我們的孩子。」
可是沒有人回應,她瞪著眼睛,看著帳子頂上,茭白的帳子上四周繡著鴛鴦戲水的團,蔚藍色的波紋一層層暈開,兩隻鴛鴦交頸相擁,愛意濃濃。
她想到當時初初見到蕭延亦的那一日,在皇宮裡,她避在慈安宮的簾子後面,隔著水藍色的簾子去看他,就覺得他如水一般的溫和輕柔,玉郎清風,芝蘭玉樹一般……
她失了心,想著未來的美好日子。
終於她嫁進來,雖說不上相愛可也相敬如賓,也終於有了他們的孩子,可是現在呢……
他們的孩子,他們的愛,正隨著身上的那一點一點剝離的東西,逝去,消散!
這不是她要的人生,不是她想的生活,不是,不是!
是哪裡錯了,是誰的錯,讓她失去了孩子。
彷彿置身冰窖中,蕭延亦只覺得一絲絲的涼意,一點一點自心裡擴散開來。
子嗣,爵位……為什麼他想要的生活就那樣的難。
他沉痛的閉上眼睛,眼前便是一副副自小而來的畫面,那幾年父母不在他和大哥留在府裡相依為命,偌大的侯府裡只有他們兄弟兩人,他才三歲大哥也不過才六歲,他常常坐在門口,打開一條門縫看著外面的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盼望著父親和母親能出現在他的視線裡。
可是沒有,他每日除了失望便只是失望。
大哥七歲的時候,便從府裡接過了庶務,內裡中饋外面庶務都是他一人擔負,大哥對於年幼的他來說,比父親還要重要,是他的依靠!
所以,大哥繼承爵位他從未有過想法,他覺得如大哥這般頂天立地的男子,這個世上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得到他。
後來先帝起勢登基,他們兄弟被接進宮裡,他知道聖上的意思,因為父親手握大權授命在外……
他和大哥住在一個不知名的宮裡,四處沒有人把守,但他知道周圍有無數雙眼睛看著他們,有人半夜朝他們的房裡扔死老鼠,他們說父親無能沒有回來勤王,因為父親才會更迭了朝代……
大哥抱著他,那個時候他什麼也不怕,跟在大哥後面,宮裡面無論送了什麼吃食來,大哥都要自己先吃了,才會給他吃,他說他們蕭家的男兒什麼都不怕,讓他一定要活著見到父親,要做一個跺一跺腳都讓大周抖上三抖的宣寧侯,要天下人忌憚他們,沒有人敢再欺負他們兄弟。
他相信大哥說的話,卻不相信自己能做得到,他願意做一個弟弟,永遠跟在大哥後面的弟弟……
他們歷盡折磨過了半年,父親和母親回來了,他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但他們兄弟卻重新回到家裡,家裡有父親,母親,還有個比他還小的三弟和尚在襁褓中的四弟。
他很高興,每天帶著三弟和四弟玩……
後來母親身體不好,常常生病,父親閒賦在家,那幾年是他最開心的時光,有父親,大哥,三弟,四弟……還有五弟。
父親無心打理庶務,大哥便代替父親打理,和人周旋擔起重任。
他就努力做好哥哥的角色,照顧好弟弟們。
他想要個妹妹,過了好多年,娘的病終於好了,還給他們生了個妹妹……
他聽說他還有個妹妹,不過很早就夭折了,這個妹妹就成了二妹。
母親的身體漸漸好了,父親的身體卻彷彿被什麼掏空了一樣,一日一日衰了下去,直到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父親並非病死的……
大哥繼承了爵位,他像一座大山一樣,擋在他們上面,遮風擋雨,讓府裡無論在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能屹立不倒,宣寧侯府都能如初陽般蒸蒸日上……
哪怕是他成親,哪怕是三弟失蹤,哪怕是四弟離家,他還是大哥,還是家裡的支柱。
可是後來呢,後來大哥死了,彷彿天徹底黑一般,他覺得侯府的天瞬間塌了。
沒有選擇,他不得不繼承了爵位,繼承了原本屬於大哥的一切。
可是這一切,一開始不屬於他,他也從來沒有想過,因為他知道侯府需要的不是他這樣,只懂得扮演兄長角色的人,而是如大哥那樣,開天闢地永不言敗的英雄。
事實證明,他真的不合適。
一團亂麻的心,一團亂麻的內宅,一團亂麻的人生。
不是他想要的,他要的只是一個女子,站在冬青樹下皎皎如月朝他盈盈一拜……一生一世一雙人……簡單的生活,就這樣白頭到老!
酒壺裡的酒乾了,他用力擲了出去,破碎的聲音迴響在空曠的街面上,格外的突兀,那樣的格格不入……如同他此刻的心一樣,彷彿不是他的,他想剜出來……做一個無心的人,或許他能更加的自在。
可是他能嗎,不能!
酒已盡人生卻還在繼續,他抑首再灌下一口,只覺得**辣的痛自喉間一直蔓延至心底,從裂縫中一點一點滲透進去,灼傷了心也灼傷了眼睛。
他自嘲的搖了搖頭,再次扔了手裡的酒壺,抬腳朝侯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