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後話,待羅姨娘梅姨娘告退出去,佟析言姍姍來遲,她眼底明顯聚了快淤青,即便認真收拾後也看得出精神不大好,她和大太太見了禮,便坐在一邊一反常態的並不說話。
彷彿並未在意她的到來,大太太依舊溫和的說著話,又說了小片刻的話,眾人才各自散了,大太太卻獨獨留了佟析言說話。
析秋並不知道大太太和佟析言說了什麼,只知道之後佟析言便大病了一場,再見到她已經是七八日之後,析秋帶著司榴自佟析硯的院子裡出來,卻聽到佟析言的院子裡,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傳來,緊接辟辟啪啪震裂聲不斷。
墨香正守在門口,見到析秋正立在對面的抄手遊廊看著她,她心裡一凜,遠遠的朝析秋福了福,匆匆回去屋裡。
緊接著裡面便安靜下來,彷彿欲蓋彌彰一般,佟析言妖妖嬈嬈的出了門,朝她這邊走了過來。
析秋本想繞道而行,可現在已是避無可避,只得屈膝行了禮:「三姐姐好。」
佟析言似笑非笑破天荒和她回了禮:「六妹妹好。」並不像以往那樣總是出言挑釁,親和的讓人陌生,析秋不由仔細去打量她,茜紅色川花褙子,梳了桃心髻點翠飛鳳步搖微微晃動,耀著金光明yan照人,看著比以前溫順乖巧許多,但眼神卻依舊是目中無人的傲氣,甚至還多了些別的。
是什麼,析秋說不清,總覺得這樣的佟析言卻少了往日的飛揚和真實。
「六妹妹這是要回去?」佟析言也不等析秋回答,便笑道:「我正要去母親那裡,六妹妹慢走!」說完,由墨香扶著出了垂花門。
析秋眉梢挑起,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的背影,司榴卻撇著嘴道:「還以為三小姐平日這般傲氣,定是是個有骨氣的人,卻沒想到自己姨娘一失了勢,便臉也不要去貼大太太。」
無論王姨娘平時多麼彪悍,畢竟失去的是她的希望和依托,小產又受了刺激,被人關在院子,丫頭婆子也整日膽戰心驚自己的命運,必然不會盡心伺候,這一連七八日,只聽說人迷迷糊糊的,連水都要讓人喂。
心思轉了轉,析秋皺了皺,不悅的看了眼司榴:「這話豈是你能說的!」
司榴面色一凜低頭應是。
骨氣能算什麼,以佟析硯的心機還做不到這樣,只怕她比以往更熱絡的和大太太示好,又和王姨娘疏遠,以她看根本就是王姨娘教的,現在她們一切都沒有了,唯一的希望就是佟析言能嫁戶好人家,好讓王姨娘在佟府再直起腰來。
轉眼到了三月底,大老爺來信說是在蘇州停留幾日,滿府裡頓時瀰漫著一種微妙的氣氛。
大太太派人給幾位小姐量了尺寸,各做了夏衣,析秋送走繡娘師傅,房媽媽來了:「太太讓我告訴六小姐,明兒隨她去武進伯府,讓小姐細心準備些,若是缺了什麼,著人去告訴大太太,千萬不能和在家時一樣穿著太過隨意。」
析秋心裡咯登一聲,臉上卻露出嚮往的表情,語氣裡透著歡快:「那三姐姐四姐姐還有八妹妹都去嗎?」
房媽媽目光一閃,笑道:「那邊人多,太太怕人去多了照顧不周,只帶六小姐去。」
析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知道了!」
房媽媽又坐了片刻才離開,等她一走析秋便沉了臉……
撇開三小姐,四小姐,單單只帶她一人去!
大太太忽然這樣明顯,是不是就說明陳夫人這個媒人和對方已經談好了,只等武進伯府相看滿意了,就一切落定了等著選日子?!
可如果她們沒有相中自己呢?這樣的人家,任三公子又是這樣頑劣,必然想找一個美貌與手段並存,又端莊孝順的兒媳婦回去,一來可以收收相公的心,二來還可為他教養庶子庶女……
陳夫人並不瞭解她,能在幾個姑娘中注意她,定然是大太太介紹推薦的緣故,如果她和大太太所描述的不一致呢,又或者說她達不到武進伯府媳婦的要求呢?!
忽然,腦海中一個念頭跳了出來,連她自己也嚇了一跳。
「小姐……」春雁急的來回在房裡走著,她雖然覺得武進伯雖是續絃,可畢竟六小姐的身份在這裡,也算是一門好親事,總比嫁給小門小戶為柴米油鹽發愁的好,可是她卻也知道,六小姐分明就是不願意,而六小姐做事向來不會義氣用事,她既然不願其中就必然有她覺得不妥之處。
司杏也沉了臉,只有司榴後知後覺的不明所以:「到底怎麼了?不就是去武進伯府串門?怎麼一個個哭喪著臉!」
春雁瞪著她:「你知道什麼。這麼多小姐大太太卻只帶六小姐去,連嫡出的四小姐都不去,這說明什麼?大太太恐怕已經決定了要把六小姐嫁到武進伯府去了。」她看了眼盤腿坐在炕上,低頭著茶的析秋又道:「快想想辦法,眼前這關我們怎麼渡過去。」
司杏從府裡細微變化上覺察的,對具體的卻不清楚,此刻也不由露出驚訝的表情,司榴更是傻傻的愣住了,眨眨大眼半天才蹦出一句來:「婚事?三小姐四小姐都還未定,怎麼就跳到咱們小姐頭上了?」她彷彿忽然想明白了,「啊」了一聲道:「是不是這門親事還不錯,可又不會好到大太太肯把四小姐嫁過去,卻又不願讓三小姐去享福,才折中選了咱們小姐?」
春雁贊同的點點頭,她也想到了這層,可到底任三公子有什麼毛病,她們卻不得而知,恍然間她看向析秋:「小姐……您是不是知道了什麼?表少爺是不是打聽到了什麼?」她這麼著急不單是為析秋考慮,司榴司杏大了,等不到小姐成親可能就被大太太配了人,可她是三等丫頭年紀又在這裡,早就定了將來要做陪嫁的……
她的命運是和析秋綁在一起的。
析秋抬起頭來,看著她們三個:「嗯。表哥說任三公子有些頑劣!」並沒有將羅姨娘的話告訴她們,並非不想說,只是不想讓她們更加的惶恐。
安靜的房間裡,就聽到春雁不由自主的鬆了口氣。不過是頑劣罷了,算不上不妥!
司榴卻皺著眉頭:「頑劣可是分很多種,誰知道他是什麼頑劣。」她看著析秋,很堅決的道:「小姐,明天我和你一起去,我偷偷打聽打聽任三公子到底什麼品行,再探探武進伯府家底,如果都不好,奴婢就……就帶著你逃走算了。」在她看來,如果男人不夠好,自己手裡抓住錢就行,如果兩樣都沒有,那還不如自己過日子。
析秋被司榴的想法逗樂了:「逃到哪裡去?你的福貴怎麼辦?」
司榴臉一紅,踱著腳道:「那總不能讓大太太隨隨便便把您嫁了強吧。」析秋笑了起來:「想這些沒用的,還不如去把我那件豆綠色的褙子找出來。」
司榴一愣,不明白小姐怎麼就從婚事跳到衣服上了,不解道:「穿豆綠色?那件衣服是去年做的,小姐穿著早就短了一大截了。」
「找出來就知道了。」析秋又看向春雁道:「現在無事,天色也還早,你去水香那裡坐坐吧,也別著急回來。」
春雁一愣,小姐這是要她把去武進伯府的事告訴三小姐?
小姐想做什麼?
不等她開口問,析秋已經拉著司榴進了臥室裡,兩個人埋頭翻著箱籠,去找去年的那件豆綠色褙子,她搖搖頭轉身出了門。
析秋翻出那件褙子,在身上一試果然小了半截,原本短一點點反而好,顯得拘謹年紀又小,大太太問起來她就說這綠色襯的她皮膚好,可是若是短了這麼多,改起來工程又大,大太太問起來也不好回答。
等到晚上,司榴去廚房取飯,析秋一個人在房間翻著自己的衣服,轉頭一看司杏竟默不作聲的站在她身後,正在發呆……
她眉梢一挑,問道:「發什麼呆,可有什麼事?」
司杏顯得有些不確定,嘴唇動了幾次才開口道:「小姐……要不然我們去找找表少爺,看看他有沒有辦法?」
析秋眉梢一挑,輕輕「嗯?」了一聲,丟下手中的衣服,坐到圓桌邊看著她,隨後淡淡的笑道:「怎麼會想到去找表哥?」
司杏以為析秋同意她的想法,立刻露出絲笑容來:「表少爺書讀的多,人又聰明……說不定我們想不到的,他能想到呢。」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難道徐天青能幫她違抗大太太的命令,來一場抗婚或者私奔?
抗婚?那樣高的門第,她不過是個庶女,道理說到哪裡也不會在她這邊,反而會落個不孝不賢的名聲,以後再想嫁人那是天方夜譚……至於私奔,別的不說,她只要從佟府逃出去,就是黑戶,就是想從城門離開京城那也是不可能的,更何況一個人在外生存。而徐天青的仕途,也會因為這件事徹底斷送,一生抬不起頭來!
付出那樣大的代價,換回來的可能比現在還要難的困境,值得嗎?
沒有把握的事,她從來不做!
析秋認真的看著她,目光含著隱隱的警告:「這樣的想法,以後最好別再有!」
司杏心中一凜,想說的話卻被析秋這一眼徹底粉碎,她垂了眼睛屈膝福了福:「是奴婢荒唐了。」析秋也不想給她難堪,笑道:「你也別胡思亂想,若是這關我過不去,我一定會給你尋戶好人家,風風光光把你嫁了。」
司杏臉龐一紅,嗔道:「小姐還是想想自己吧。」掀了簾子出了門。
析秋看著她的背影,就無奈的歎了口氣!
春雁去了三小姐院子,待了約莫大半個時辰,等她一走水香便急匆匆的進了正房,關上門和佟析言在裡頭說了半天話,等天黑以後水香又鬼鬼祟祟一路到東跨院裡,又塞了錢給守門的婆子,悄悄溜進了王姨娘的院子裡……
第二日一大早,外院一個守門的婆子抱著一個匣子匆匆出了門。
知秋院裡,天還沒亮大太太就派了婆子來,析秋讓婆子在耳房稍坐,自己則帶著司杏司榴挑衣服,司榴倒還好,司杏卻是緊張的將胭脂翻在地上,落了一地,她白著臉道:「小姐……我……」
析秋笑看著她,握著她的手:「一切都還沒定論,不用這麼緊張。」又指指地上的胭脂沫:「讓小丫頭進來收拾,你去拿點糕點進來。」
司杏看向析秋,她端坐在梳妝台前,面上漾著柔和的笑容,目光若一泓秋水波光粼粼,她忽然鬆了口氣,情緒也放鬆下來,朝析秋福了福便出了門。
析秋將司杏剛剛cha上去的幾隻釵拿了下來,又讓司榴找出兩朵素面的珠花,收拾妥當後又吃了幾塊糕點,不急不慢的帶著司杏司榴去了智薈苑。
大太太正坐在桌前吃早飯,看到她進來眉頭狠狠皺了起來,只見析秋穿了件蔥綠色的褙子,下面一件湖綠色的挑線裙子,梳著墜馬髻左右各戴了兩朵粉白紅邊的珠花,又一隻點翠的玉簪,耳朵上綴著珍珠紅寶石的耳釘,面若白玉眉宇間一點靈秀卻被通身的打扮壓住……
只用四個字可以概括,青澀,呆板!
大太太不悅的指著她髮髻,朝房媽媽道:「去,把我的妝奩盒子裡那只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找出來。」又指著紫鵑道:「給六小姐重新整整妝面,上點胭脂。」
紫鵑屈膝應聲,立刻上來去拉析秋,不由分說的將她按在梳妝台邊,析秋心底哀歎了口氣,她不過想要顯得年紀小點,卻沒想到大太太一點可趁之機都不給她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