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沒看腳下,突然腳踩在一塊大鵝卵石上,踩滑了,『彭』的一聲笨重的身體直直栽倒在地上,放出巨大的響聲,後面立即快來一陣哄然的笑,那劉大家的更覺得顏面盡失,眼裡的恨意更加明顯,輕哼一聲,努力從地方爬起來。
來日方長,她才不信,今天這面子討不回來——
*
天辰八年,時序三秋,一直追隨燕王的勢力幽月王叛變,讓一直對恃的僵局打破,局勢陡然逆轉,一大早,從京城浩浩蕩蕩的軍隊一波接著一波,蹄踏紛亂,馬聲嘶鳴,鐵騎踏碎大道,濺起三尺黃沙,兩旁枝葉蕭然,一股寒風從京城吹至欽州,遍地紅楓,秋葉翩然,欽州兵營帳篷外,早早帶兵將軍林豐帶著副將在此迎接——
這是一個平坦的高地,白色的帳篷密集的駐紮在此,一列一列的巡邏兵帳篷的周圍來來回回巡邏,穿著銀白的鎧甲拿著長槍威武神勇,墨雲軒一路越過長長的防守區,風沙很大,此時才到達營地,到了主將的帳篷前,扼住韁繩,身手利索從馬上跳下來,後面跟著莫瑞,藍影,從京城來的十多個副將,紛紛下馬。
「屬下參見王爺——」一見到墨雲軒,林豐單膝跪在地上。
「林將軍不必多禮——」淡淡撂下一句,幾乎沒有看跪在地上的三人,墨雲軒快速的掀了帳篷的簾子進去。白色的錦袍翻飛,被風拉的赫赫作響,後面的莫瑞,藍影一聲不吭的跟在身後,林豐也急忙起身和隨下的副將進入帳篷。
長案上,擺放了地圖,墨雲軒走過去,在長案前站定,半斂的鷹眸停留在那張地圖上。
「僵持了幾個月,本來想把寧王的兵力都引過來,誰也沒有料到,一直追隨王爺的幽月王會叛變,東面現在刨開了一個口子,本來緊緊防守的鏈子突然斷掉,如果東面的防線攻破,寧王一定會攻佔平州,直搗利州,王爺的整個勢力如同被人從中間一刀砍斷,南北出現斷痕,那麼整個防守就會破裂。」
林豐兩步走近,就著地圖分析目前的戰況。
「寧王的兵力現在還有多少——」墨雲軒看著地圖,英眉斂起,薄唇有些乾裂,冷冷說道
「大概三十萬——」林豐脫口而出
「現在有欽州多少,平州多少——」
「欽州的兵力在轉移,直至凌晨,還有十萬…」
「那好,現在你手中的二十萬全部壓在欽州,把它的十萬就在這裡——」墨雲軒手指著地圖上的一個地方,林豐側身一看,驚訝的出口
「青峰峽——」
「記住,這場仗一定要打贏,而且動作一定要快——」
林豐怔了怔,突然間反應過來,臉上又驚又喜的神色,原來這就是轉機。
「屬下一定不辱使命——」
「退下吧——」墨雲軒眸底平靜,淡淡的說道。
從欽州撤兵去平州,必過青峰峽,而青峰峽因著欽州的地勢,兩邊高山,中間一條陡峭的峽谷,只要在此設埋伏,敵人就是插翅也難飛。
待林豐退下,墨雲軒看著地圖的黑眸突然抬起,沉吟了下,移向莫瑞「你立即率本王手下的一萬精兵去平州,記住,目的不是讓你跟寧王的軍隊硬碰硬,平州水利便捷,寧王的大軍要過河,就算幽月王給他開道,但是沒足夠多的船隻,那也是枉然,你立即過去,下令所有的漁民商旅的船隻全部休停,一條船也不允許借出去——把這一萬的精兵埋伏在河岸——」
墨雲軒眼神灼灼的看他
「屬下遵命」
莫瑞頓了頓,然後領著手下幾名副將出去——
「王爺,其餘的人呢?藍影誓死跟隨在王爺身邊——」
「其餘的人,已經由老七一早帶領從寧王的後方攻進去,寧王手下的幾個大的王侯現在把所有的兵力傾巢而出,防守已經空虛——南郡,南寧,北渡,新樊幾個大郡一定要盡快收回來,這樣拖下去,我們後方的糧草就會斷掉」墨雲軒冷冷說道。
「是——」
「還有。不能停止尋找王妃——」墨雲軒失了失神,雙手撐在書案上,聲線突然低迷
「其實王爺,已經大半年過去了。」
藍影跪在地上,看著墨雲軒疲憊的模樣,欲言又止,心底劃過一絲疼痛。這麼久了,已經這麼久了,派出去的如此多的人,王妃一直音訊全無,可能已經凶多吉少,若不是因為王妃,王爺也不會現在才站出來打理戰局。
「藍影。你想說什麼——」墨雲軒陡然提高音量,射出去的眼神銳利,凜如深潭,讓人一見便望而生畏。
「王爺——」
「滾——!」
狠狠的聲音,藍影也知道不能再說什麼,黯然的起身出去,只要提到王妃,王爺所有的理智都會化為烏有
待藍影的身影在視線裡漸遠,墨雲軒坐下來,狠狠揉漲疼的眉心,他相信,漓兒不會出事,一定不會,就算拼了命他也要找到她,手指間的力道越來越重,卻始終抹不去那眉宇間堆疊的褶皺,和那潮水般洶湧的疲憊。
他一定要把她找到,讓她回到他身邊。
命令一下去,剎那間,大半個沐軒國震盪,戰火全面拉開,人們都知道燕王開始反擊,第二天,寧王未轉移的軍隊在青峰峽突然受到阻擊,被分成三批火箭上下夾攻,十萬大軍幾千人狼狽的逃出來,死傷無數,潰不成軍,消息一傳出去,寧王手下的軍隊士氣大落,相反,瑞王領出去的人馬在半個月內從後方包抄出去,快速收回了失去的兩個大洲,甚至直逼寧王的封地,為了配合前線運輸軍糧,官紳不停的橫徵暴斂,徵兵徵糧,封地上的老百姓日子過的苦不堪言。
寧王府,被大火燒了閣樓拆除了重新建起來,一樣的雕樑畫棟,滿院花香。
寧王妃拿著澆花的壺慢悠悠的澆花。
「王妃娘娘…王爺在青峰峽遭到埋伏,兵力受到重創——」身邊的丫頭瑾兒默默走上前來,語氣裡帶著一絲憂傷。
寧王妃拿著噴壺的手那麼一頓,清秀的眉眼黯然,有些微微的失神,許久,淡淡說道
「論實力和智慧,他都鬥不過老八,甚至連宮裡那一個也鬥不過,結局我一早就料到了」
說罷,一副無謂的神情,低頭繼續慢悠悠的澆花,彷彿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
瑾兒看著寧王淡漠的模樣,有些詫異,但是主子的心思奴才又怎麼猜的道,轉身時,寧王妃突然叫住了她,細心的交代。
「對了——枂國上貢了些好的蜜桔,在地下的冰室裡,中午給二小姐送東西的時候,記得帶上兩箱,放些冰在裡面,否則容易壞掉,出城門的時候小心應付官兵的盤問,尤其是遇到寧王之外的勢力」
「是——」瑾兒低頭,在一旁回應
寧王妃不經意的抬頭,陰鬱的天空,許久,低頭一看滿院秋菊,畢竟,秋還是來了,戰火綿延,再兩個月過去,成王敗寇,不知這寧王府還在不在,這裡,將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孩子應該也快了吧,順便把棉衣也多帶兩件過去。」
現在,她只希望漓兒能平安把孩子生下來,現在她只有漓兒一個妹妹,無論如何,不能讓她有事,不能讓墨雲軒找到她,一旦找到了她,後果不堪設想,別說夏子漓,就算是她,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瑾兒愣了愣,低頭「是——」
*
夏子漓的肚子越來越大,如同奶娘說的,她的肚子真的是比一般孕婦大很多,因為挺著個大肚子,她每天不能走多少路,以前還能扶著容兒去附近的田間轉轉,水塘邊吹吹風,然而現在就只能在院子走兩圈然後歇下,因為從來沒有生過孩子,多少有點緊張。
還好奶娘在一旁每日盡心的安撫她,給她講些懷孕的經驗,慢慢的,她努力控制自己的恐懼
「當年,素素小姐懷第一個孩子的時候可沒有怎麼膽小——」奶娘放著小板凳,坐在一旁削著白蘿蔔。
「是嗎。?」夏子漓輕輕的問,閃著美麗的大眼睛,乖乖的坐在躺椅上,還有一個月就快臨盆了,奶娘一直都說她的肚子比一般的人大,所以心裡總有些忐忑。
「當然啦。當時小姐在府裡,還是由老奴一手接的生…因為當時不能張揚,所以外人根本不知道——」奶娘一邊說著一邊用心的削著蘿蔔上面的根須,樂呵呵的說道。
「其實。我一直還會懷疑,寧王妃到底是不是我的姐姐,娘不是一直是大家閨秀麼,不應該是女子到了出閣的時候才能獻出自己的貞潔麼,娘不會不懂這些,而且,一個小姐要生出孩子,懷胎十月,總不會不讓人撞見吧,萬一被人撞見了,豈不是就破功了——」
夏子漓如小女孩般輕輕的咬著乾淨的手指甲,大眼睛裡全是困惑,怔怔的看著奶娘。
奶娘抬頭看著她那模樣逗樂了,老臉笑的皺成一團,戳著夏子漓的腦袋
「傻子。寧王妃真的是你的親姐姐。如果不是親姐姐。誰會對你這麼好…」
奶娘怔了怔,手中的動作慢了下來,細細講道「其實,你娘親和你的性格一點都不同,你娘小的時候,很頑皮,很鬧,當然也很聰明…所有嬤嬤教的東西都學,但在家裡的時候,卻一點大家閨秀的模樣都沒有,常常又鬧又跳,還作弄人,但在外面卻又是另一幅模樣,聰明乖巧,溫順大方…」
「後來,在七歲的一次晚宴上,她認識了她的未婚夫,當時是太尉大人的長房公子,可能是一早就訂下姻親,所以兩個孩子格外的投緣,之後關係也越來越好,兩邊的長輩也不注意,想著遲早是一家人,也沒多在意她們,誰能想到後面的那一場變故呢——」
「後來那場變故,老爺毀了與太尉大人的婚約,然後逼小姐另嫁他人,小姐性子倔,怎麼說都不肯,一個勁的尋死,老爺沒有辦法,將她整日關在後院裡,裡面除了我,誰都不能進,關進去不久我就發現小姐不對勁,當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後面叫了一個大夫來把脈,才知道懷孕了,並且之前一直沒有發現,當知道的時候已經懷了三個月,老爺夫人都大大的嚇了一跳。」
「老爺首先給了大夫錢封他的嘴,然後氣急狠狠的把小姐打了一頓,要不是夫人在旁邊拉著,小姐可能會被打死,但是小姐性子倔,渾身都是傷,寧死不屈,還坦白的告訴老爺,這個孩子的父親就是太尉大人的公子,她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並答應老爺,如果准許這個孩子出生,她一定按照他們的意願規規矩矩的嫁人,老爺無計可施,只得答應她,我當時想,小姐其實也是不忍看著家人入獄,但是又太愛這個男人,所以才堅持要把孩子生下來,總之,她很勇敢,後院,老爺一早就吩咐了人不能進去,所以,府裡上下除了我,夫人,老爺沒人知道這件事,後來,這個孩子一出生,小姐都沒來得及看上一眼,老爺就連夜派人悄悄的給太尉府送去,兩家人心照不宣,太尉府的公子月後娶了親,過一年,也生下個女嬰,原來那公子做的這一切,只是為了讓小姐生的孩子名正言順繼承嫡女的位置,把後來的大小姐過戶給新夫人,跟著正妻,大小姐才有機會尋一門好婆家嫁給寧王,否則,一個妾生的孩子或者一個來歷不明的孩子怎麼可能嫁給正統的皇室為妻…」
夏子漓若有所思的點頭「看來那個男子是真愛我的娘親,所以才會這麼愛護她的孩子——」
「誰說不是呢?」奶娘嗔聲,歎了口氣「後面小姐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風光大嫁,嫁給了相爺,就是你的親爹,後來才有了你,其實,小姐是真疼你,從你出生後,所有吃的,穿的,用的一切都親力親為,沒讓奶娘,下人插過半點手,可能也是為了彌補對大女兒的虧欠,至你生下後,愛哭愛鬧,素素小姐因為你成宿成宿的不睡覺,連我在旁邊看著也不忍心,不知怎的,可能就是因為你的出生改變了小姐後面的性格,她變得真正的溫柔,有耐心,渾身都散發著母愛的光暈」
夏子漓輕輕的笑,母親在記憶裡一直是溫柔和母愛的,原來是這樣啊,寧王妃是她的親姐姐,那麼第一次南宮瑾引她上樓,給她看醉春風那間屋子一定是想要告訴她事情的原委,當時,好多好多事情還沒發生,她不知道她引她上去的目的是什麼,是告訴她她有個親姐姐,還是告訴她母親死亡的真相,還是用以告訴她她的父親是多卑鄙的一個人,因為她知道寧王在對付夏衍,知道夏衍難逃一死,所以希望她知道真相後對父親的死不會那麼難過,還是說僅僅因為夏子嬈。
既然寧王妃的父親那麼喜歡娘親,知道娘親被她的父親害死所以肯定是討厭她的吧,所以,當她第一次見寧王妃父親的時候,老伯伯那麼激動的趕她走,那時,因為她的相貌,他已經認出了她是夏衍的女兒。
但是能怎麼辦呢,夏衍始終是她的父親啊,儘管知道他不堪,那麼,他依舊是她的父親…無從更改
轉眼間,她也做母親了,只是不知道這肚子小傢伙會不會折騰她,她輕輕的手撫上小腹,還有一個月,孩子,你就出生了,一定要在裡面乖乖的聽話。
「現在外面兵荒馬亂的,要買兩個蘿蔔都難,一早去市集,好不容易挑到兩個,看,這個還是空心的。這一入冬,沒有吃的更要餓死人了——」
奶娘削完了蘿蔔,嘴裡抱怨著端著筲箕將東西端進屋。
夏子漓黯然的神情不開口,戰亂,那些貴族自然是不會挨饑受凍,苦的永遠都是百姓。很久,很久她都沒再去想京城了。
蓉兒帶著狗蛋和村裡幾個孩子去溪邊摸魚,遠遠的從田邊過來,幾個大叔在農田里割著金燦燦的稻子,出現在夏子漓的視線裡,落日餘暉,菜田里一片綠色染上一層金黃,歸巢的鳥兒一邊叫著,成群結伴的回窩。
時間靜謐,現在的她在這片農家樂裡,無慾無求,現在,她只想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