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奴緩步走向薛欽眼前,神色平靜地端上了新沏好的清茶。
薛欽沒有一絲懷疑,接過茶盞,輕輕啜飲了起來。
紫蘇強忍著心口的痛楚,費力地在竹簡上落下字跡。
一個時辰已過,薛欽微蹙起眉心,狹長的鳳目緊緊注視著紫蘇的一舉一動,將她眉宇間的掙扎與躊躇全然看在眼裡。
「紫蘇,寫得如何?」他放下茶盞,輕聲地問詢。
「我」額上掛著密密麻麻的汗珠,紫蘇深呼一口氣,握著筆桿的指尖開始發顫。
墨汁滴在竹簡上,暈開了一片黑污。
薛欽看得出了她在刻意拖延時間,不悅地繃緊了唇線,昂揚的身子一躍而起,大步逼近紫蘇。
驚恐地凝望著他愈見暗沉的神色,紫蘇下意識地攥緊了素指,虛弱地無法逃脫,「你」
突然間,薛欽的身子輕晃了起來,他不敢置信地回眸瞪著佇立在角落中的生奴。
雙腿使不上力氣,單膝跪在了地上,吐出的字音都顯得有些飄忽:「你做了什麼?」
紫蘇訝然地看著眼前的陡然轉變,困惑的目光投向了生奴的身上。
生奴並未作答,逕自地繞過了癱坐在地上的薛欽,快步奔向了紫蘇身旁,急切地說:「他中了迷香,兩個時辰內動彈不得,快,我們得盡快離開這裡。」
紫蘇來不及思量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披上了長袍,在生奴的攙扶下離開了木屋
夜色暗沉,寒風刺骨。
連續奔走了一個時辰,紫蘇終於支撐不住地鬆開了生奴的手臂,靠在樹幹上,不住地急喘著。
生奴自是知道她大傷初癒,經不起如此疾行。
奈何,迷香的藥力至多只能維持兩個時辰,縱然到時候藥力不會,只怕薛欽亦會自行想出辦法解除藥效,繼而快步追上來。
他們此次出逃,若是被薛欽捉到,後果不堪設想。
時沒靜個。驀地瞥見了紫蘇胸前暈開的點點血紅,生奴驚呼一聲:「不好,你的傷口裂開了。」
紫蘇亦感到疼痛猶如火燒般強烈,但她還是拽住了生奴的袖口,強忍著低呼:「走咱們走」
「嗯。」生奴重重頷首,用力地攙住了紫蘇的臂彎,扶著她走入暗夜深處vodu。
天色濛濛發亮,縷縷和煦的晨曦從山洞的洞口處灑落。
紫蘇從淺淺的睡夢中驚醒,她匆忙睜開眼眸,機警地環顧四周,發覺一切寂靜如常,這才稍稍放心。
「生奴」輕推了推緊挨在身旁的少年,紫蘇柔聲喚道:「天亮了。」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生奴輕輕地挪動已經僵硬的身子,擔憂地望向紫蘇,「胸口的傷還疼嗎?」
昨夜他們接連在黑夜中走了三個時辰,紫蘇最終體力不支,跌倒在半山腰。
生奴只得帶著她到山腰處一個隱蔽的山洞內暫避,他親自為紫蘇重新包紮了破裂的傷口。
兩個人太過疲憊,到了後半夜,就這樣相互依偎著睡去。
「好多了。」因為昨夜的奔波,紫蘇的臉色愈見蒼白,她倚靠身後的石壁,逸出了沉重的呼吸。
「等一下。」生奴果斷地站起身,飛快地跑出了山洞。
不一會兒,他拿著一捧清水與新鮮水果回到了紫蘇身邊。
將盛著清水的樹葉送到紫蘇唇邊,生奴小心翼翼地抬起葉尾,「來,先喝些水。」
甘甜的溫潤入喉,她頓時感覺好了許多,素指搭在生奴的手臂上,輕聲地問:「昨夜你是怎麼辦到的?」
「蠱王精於制蠱用毒,平日裡我很難下手但昨夜,我在茶中做了手腳,利用他專注觀察你默寫醫術之際,鬆懈稍稍防備,配以無色無味的香粉才能暫時將他迷暈。」生奴將詳情細細道來。
「你為何要犯險?我們這次若是被薛欽抓到,只怕性命難保。」紫蘇驚訝於眼前這個少年的智謀與膽識。
生奴轉過頭,徐徐地掀開了破舊的衣袖,露出了手臂上的一片潰爛結疤的傷痕。
「啊這」紫蘇震驚地盯著他手臂上極盡醜陋的瘡疤,灰綠色的美眸中霎時暈開了層層淚霧,「如何會成這樣?」
「我們村中有人曾經偷了蠱王精心煉製的毒蠱蠱王為了懲罰、報復他,便以村中所有人來做活蠱」生奴仰起頭,過往木然的臉龐上終於展露出了怨恨與激憤的神色,「我這隻手臂是被蠱王所養的靈蛇咬傷的」
「後來呢?你們村中的人」聽著他淒慘的經歷,紫蘇心生惻隱之情。
「死了我苟且偷生地活了下來。」濃烈的恨意湧滿了眼眸,掌心撫上了自己醜陋駭人的手臂,「輾轉流落因緣巧合被蠱王買回去做了家奴,一做就是這麼多年。」
「你潛伏在他身邊,是想要報仇吧?」半垂下眼簾,紫蘇的眼底流露出了深深的憐憫。
「沒錯,可惜太難了蠱王行蹤飄忽,我一年中能與他相處不過短短一月時間,他戒心太強,我找不到機會。」生奴懊喪地斥責著自己的無能。
「與你無關,你才十幾歲,哪裡鬥得過蠱王,能夠保全自己,平安地活下來,已經是對你逝去親人最好的慰藉。」紫蘇體貼地安慰生奴,「我想,若你的親人還在,他們也希望你能過得幸福,而不是一味地冒險去報仇。」
她很明白,要一個十幾歲稚嫩少年,一力抗起報仇的血債,實則太過強人所難了。
「謝謝」黝黑的臉龐上拂過了一絲靦腆的笑意,生奴的眸子依然有著屬於少年般獨有的澄澈,「我平日雖然寡言,但你與蠱王的對話,我都有聽。我知道,你不想將毒典交給蠱王,所以刻意拖延」
「原來,你也看出來了。」紫蘇自嘲地笑了笑,「我實在不想這本書被薛欽那樣的人掌控。」
「正因此,我才甘願冒險帶你逃離。」望向紫蘇的眸光中滿含敬意,生奴感慨不已地說:「你的善念,你的良知讓我很受觸動。尤其我們村裡的人盡數死於蠱王之手,他有多麼心狠手辣,我最是清楚的」
「謝謝。」紫蘇揚起手,輕拍了拍生奴並不算寬闊的肩膀,道出了自己的顧慮:「接下來,我們該怎麼辦?我這個傷並不輕,若是你我再一路同行,只怕會連累你」
「不,我們要一起走。」生奴以堅定的口吻表態,言辭中滿是真誠與懇切:「我多年來都是孤獨一人,嘗盡了孤獨的滋味,若你不棄,我想隨侍你左右」
「快別這麼說,你對是我有大恩的。」紫蘇展顏一笑,對生奴倒也覺得有幾分親切感,「你今年多大?」
「十四。」生奴不解地偏過頭,不明白紫蘇為何有此一問。
「我十七歲,以後,你就是我的弟弟了。我們以姐弟相稱,互相扶持,齊心協力擺脫蠱王。」隱隱的痛楚再次襲來,紫蘇彎下腰身,指尖微顫著抓緊了衣裙。
「這是止痛的藥丸,趕快吃下去。」生奴從身上取出了一個瓷瓶,將淡黃色的藥丸塞入紫蘇口中,為她喝了清水,「來先休息下,等藥力起了作用,咱們必須要趕路了。」
「恩」紫蘇虛弱地合上眼簾,默默地點點頭
楚宮
伏羲殿
千容淺孤身一人走入內殿,重重地合上了殿門。
祭天大典剛剛結束,眾朝臣們也紛紛散了,整座大殿霎時恢復了那讓人窒息的死寂。
自從紫蘇去後,他消沉了許久,不理朝政,不問政事。
幾位肱骨之臣日夜在王府書房外跪拜輕托,足足十餘日,千容淺自知不該再如此放縱自己沉溺在悲慟中。
他強打起精神,斂起悲傷,開始著手處理政務。
手中的皇權與地位是他辛辛苦苦才掙來的,千容淺豈能捨得讓它輕易溜走。
新君初登大位,朝內局勢尚不平穩,他須得時時謹慎,處處提防,才能永立不敗之地。
千容淺下令將王府中的兮然苑封存起來,裡面的擺設佈置,一草一木都不許其他人觸碰。
他搬入楚宮後,即刻命令工匠在西宮的一片空地上完全按照兮然苑的構造來修建一座一模一樣的殿閣。
也許,唯有如此,方能聊以寄托他心中深濃的思念之情吧。
事情過去已足有一月時間,千容淺卻仍是固執地不願相信紫蘇已然逝去的殘忍事實。
雖然禁衛一次又一次地給他帶來令人絕望的消息,他們對相府的搜查沒有任何發現。
但千容淺仍是抱有一絲癡念,一絲妄想。
「叩叩啟稟陛下遇美人求見。」小安子的聲音從殿外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