瀛都
千容淺率領群臣一直步行城門外,目送著楚皇的靈柩遠去。
方才在大殿上,他已接受眾臣的俯請,決定不日舉行登基大典。
他下令群臣們跪在城外,直到護送靈柩的儀仗返回才能起身。
千容淺孤身一人踏上了車攆,直奔蒲溪河畔
此時,並非為河神獻祭的時節,所以距離河畔不遠地荷兮苑顯得頗為蕭索寂寥。
回想起當時發生在這裡的一幕幕,千容淺只覺百感交集。
大掌推開了落滿塵埃的木門,他緩步走進這座不算寬敞的院落中。
幽魅的紫眸中纏繞上了縷縷情絲,唯有在此時,千容淺才敢將深埋心底的眷戀顯露半分。
他永遠也忘不了當年發生的情景,那一夜,紫蘇將身負重傷的他從蒲溪中救了出來。
她的身子是那麼嬌小,現在想來,真是不知她哪裡來的氣力能夠攙扶起沉重的他。
緩步來到內院中那間偏狹的殿閣,千容淺無限留戀地望著,發覺屋內的擺設裝飾與當年無異。
也是在這裡,為了躲避禁軍的搜捕,紫蘇與他蜷縮在一個大浴桶中。
那時,為了掩護他,紫蘇犧牲了女子最為珍視的名節,不惜赤身**地沐浴,用自己的身子擋住了禁軍窺探的目光。
繞過矗立在屋內的屏風,修長的指尖輕輕撫過木桶邊緣,俊美無儔的臉龐上拂過溫柔似水的神情。
幽深的眸子出神地注視著某個角落,似乎還能嗅到屬於紫蘇的氣息。
若是時光能夠定格在那一瞬間,該有多好。vicg。
坐在床榻上,腦海中浮現的都是他與紫蘇同塌而眠的日子,那麼溫馨幸福。
是紫蘇的不離不棄,悉心愛撫沖淡了千容淺因宣言門之變而生出的失落與挫敗感。
可現如今,互相扶持的他們卻走上了一條晦暗不明的陌路。
好幾次,千容淺衝動地想要闖入兮然苑中,問一問紫蘇,她到底愛得是誰。
然而,高傲的自尊阻止了他的舉動,畢竟,這個答案已是昭然若揭。
為了紫蘇,生平不為情愛牽絆的千容淺,放下了緊守的原則,不避危難地孤身走入燕洵設計的圈套中。
本以為,他捨命相救的是一個真心為他的女子,誰知,紫蘇早已芳心暗許,甚至對他突施冷箭,這要他情何以堪?
從沒有哪個女人觸碰過他的心扉,但紫蘇卻狠心地將他的真心踐踏碾碎。
深沉的恨意覆住了那雙幽魅的眼眸,清冷的笑劃過頰畔,千容淺攥緊了大掌,「哈哈哈哈」
紫蘇招惹了他,又背叛了他,這個後果是她該付出的代價。
千容淺從來沒有善心,別人加諸於他的痛,他要千倍百倍地討回來。
既然,他得不到,他就要親手毀滅。
唯有如此,他才能徹底地割斷那份對紫蘇的牽念,才能重新成為那個冷心寡情的「蛇蠍老九」。
靜默地斜倚在這張載滿他美好回憶的床榻上,千容淺冷冷地仰起頭,看著窗外的天色漸漸昏沉
翌日,兮然苑
「紫蘇姑娘,這些東西你拿著,快走吧。」小安子急促地趕來,將一個重重的包裹掖入紫蘇懷中。
「這」黛眉輕蹙,紫蘇茫然地微搖螓首,「你要我離府?可是」
她現在知道,要解紫遇的蠱毒,需以她的七竅玲瓏心為藥引,而那一夜,千容淺冷酷地問她可否願意犧牲。
只怕,她的去留已由不得自己決定。
「對,殿下今日登基,府內的守衛稍有鬆懈,你快走!」神情極為凝重,小安子心緒忐忑,他催促道。
這幾日,他親眼看到紫遇重複病發,一次比一次嚴重,而千容淺眼底的愧意與憐惜越來愈深。
他顯然是動搖了,只怕不日就會下來旨意,要紫蘇獻出七竅玲瓏心。
小安子著實不忍看到紫蘇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只得冒險前來放她出府。
聰慧如紫蘇,她從小安子的臉上窺出了各中端倪,淒美的笑拂過頰畔,「看來,殿下心中是有了決定了。」
纖柔的身子輕晃了下,繼而跌坐在長塌上,酸楚與絕望好似激盪的浪濤在她的心中翻湧。
指尖摀住了胸口,陣痛在心房出蔓延,紫蘇絕望地垂下了眼簾,「他恨我他要我死也罷,這是我欠他的」
這就是千容淺,他的恨意,沒有人能夠承擔得起。
太子是如此,楚皇也是如此,如今,終於輪到她了。
「紫蘇姑娘,不要再耽擱,若是再不走,待登基大典結束可就來不及了!」情急之下,小安子拉住了紫蘇的手臂,焦躁地低吼:「快走!難道要坐在這裡等死!等著被剜出一顆心嗎?」
沉重的腳步聲從殿外的迴廊傳來,紫蘇抬眸,餘光瞥見了那交疊出現的人影,「你快走,不要將自己牽扯進來。」
話音還未落下,緊閉的殿門被轟然撞開。
黃袍加身的千容淺款款而至,俊美的臉龐上帶著令人膽寒的冷酷神情。
撐著最後一分氣力,紫蘇從長塌上起身,澄澈的灰綠色美眸凝視著他威凜挺拔的模樣。
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唯有那雙眼眸,再無一絲一毫的暖意與溫柔。
紫蘇心碎地明白,不遠處的男子再也那個對她展露柔情的九皇子千容淺。
他是手握皇權的一代帝王,他對她再也沒有情意,有的只是怨恨與冷漠。
「殿下」小安子慌了神,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不陛下」
「宣寡人的聖旨。」千容淺輕勾了勾指尖,示意小安子上前一步。
隨後,兩名內侍捧著兩個蓋著紅布的金盤來到紫蘇面前。
小安子顫顫地從千容淺的掌中接過明晃晃的軸卷,徐徐張開,嗓音哽咽地宣讀:「焰神護佑,楚君聖諭:息紫蘇德才兼備,溫婉賢淑,深得君心即日起,冊封為藥妃賞金十萬,綢緞百匹明日大婚欽此。」
困惑地瞪大了眼眸,紫蘇只覺事情突然,她被封為皇妃,難道說
千容淺大掌一揮,內侍將紅布從金盤上撤下,明晃晃的冊封詔書與銳利的銀色短刀赫然顯露。
紫蘇連連後退了兩步,悲慼的眸光緊盯著那兩個物件,心緩緩碎裂的聲音竄入耳畔
淒清的淚滴潸然墜下,與唇邊苦澀的笑意融為一體。
素手冰冷地沒了溫度,指尖開始不受控制地狂顫,紫蘇咬緊貝齒,手指狠狠地揪住衣擺,如此才能勉強地撐住,迫使自己不要失控崩潰,泣不成聲。
小安子驚愕地跪了下來,雙手扯著千容淺明黃色的衣擺,哭著央求:「陛下求陛下開恩饒紫蘇姑娘一命求您」
千容淺嫌惡地揚起長腿,甩開了小安子,冷聲喝令:「來人啊,把他給寡人拉下去!」
「是!」兩名禁衛即刻衝了進來,將情緒激動的小安子架了出去。
殿門緊緊地合上,千容淺屏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他與紫蘇在內殿獨處。
明黃色的鎦金蟠龍靴慢慢地踏在地上,一步步地靠近她。
雙膝虛軟地一曲,紫蘇無力地跪倒在地,她不明白為何原本有情的兩人會走到如今這步。
然而,她還能做什麼,說什麼?
千容淺是帝王,她不過是一介草民。
雙手費力地合攏平攤在地上,紫蘇含淚重重叩首,柔和的嗓音中流露出濃重的哀傷,「民女謝陛下恩典」才來大起。
倏然停下了腳步,千容淺傲然地矗立在紫蘇身前,紫眸緊緊地注視著她發抖的脊背。
一個微弱的聲音在心底迴盪:這難道便是你想要的?
看到她痛苦悲傷,看到她絕望落淚,心中的恨為何沒有消退半分,反而更加強烈了?
斂起了繁雜的情緒,冷唇翕動,吐出了殘忍的話音:「你的心可醫好紫遇,寡人封你為藥妃,以作補償。」
「以作補償」紫蘇神色淒然地默念這個幾個字,竟是癲狂地大笑起來:「哈哈哈哈」
曾幾何時,他娶她,也成為了一種補償?
千容淺在施捨她,還是在侮辱她?
感情豈是可以施捨的物件?豈是可以隨意扔給他人的東西?
飛揚的劍眉微微一攏,千容淺的心中憋悶不已,他不忍再看紫蘇。
匆匆地背過身,唯有如此,才能艱難地道出冷酷的言語:「準備準備,明日,寡人會娶你給你一個大婚典禮明日午夜前,寡人要你的心紫遇她拖不得。」
「陛下我要事相求。」清冷的眸子盯著他偉岸的背影,紫蘇冷靜開口。
「說,寡人都答應。」千容淺不會在此時對紫蘇有所吝嗇。
澄澈的眼眸中掠過一縷暗色,粉唇微啟:「殿下要在蓮池畔娶我我死後,不要再追殺燕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