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救回了杜江本是意外,其實就連莊瑾也想不明白,自己為何要救杜江,也許是看不過微生鈺對杜江的行徑,又或許是覺得杜江跟自己一樣沒有選擇所以心生憐憫,這也是這麼多年來莊瑾的第一次破例。
儘管傀儡們都知道自己曝露在陽光下會快速的滅亡,卻依然有人充當著死士的角色,替莊瑾收集情報,這樣的傀儡通常都是有死後也難以化解的心願而需要莊瑾幫助的存在,通常在莊瑾幫他們完成心願之後,他們就心甘情願的奉獻出自己剩餘的性命。
曾經那個替莊瑾打探北唐冥夜跟嗨寶情況的傀儡,早就變成了一捧黃土,以至於傀儡洞中的傀儡們都不清楚嗨寶的存在。
所以現在的莊瑾並不知道嗨寶就是她的孫子。
天色越發透亮,封閉了五感的莊瑾輾轉醒來,才睜開眼眸,思緒飄飛,雖然已是傀儡之首,更是所有傀儡當中智慧開發最迅速的,可她依然有想不通的結。
在這兩天裡,她除了跟嗨寶相處之外,便是在思考杜江的事情。
她因一時的憐憫開啟了杜江的靈智,將杜江從微生鈺的手中救出,然而杜江卻並沒有像其他傀儡那般奉她為主,而是在傀儡洞待了短短兩個時辰之後便獨自離去。
她曾告誡過杜江,凡是踏出傀儡洞的大門,接觸到陽光,就會損耗性命,然而杜江還是頭也不回的走了。
她想不通,一個剛死之人有何重要的事,需要他如此緊迫的去處理,一個人成為傀儡之後不是會忘記過去的種種麼?
而靈性極高的傀儡最多會記得自己的身份看,卻再也無法投入曾經還活著時候的所有感情,就如她這般,像個行屍走肉,只能蝸居在傀儡洞中苟延殘喘。
難道說杜江依然保有死前的記憶跟情感,隨著靈智的開發,情感跟記憶逐漸回歸,這才迫使他去處理生前之事?
這樣離奇的想法震驚了莊瑾,也令莊瑾情難自禁的哈哈大笑起來,「想我莊瑾奮鬥一生的心願,竟然有人在短短的兩個時辰內就擁有了,這還真是可笑,可笑至極,我之所以蝸居在此,並非是貪生怕死,而是還沒有找到那個出去的理由,杜江啊杜江,你真的比我幸福得多。」
笑著笑著,莊瑾便歎息著仰臥在床頭,揉著眉心。
忽的,門外響起一串清脆的敲門聲,她舒展眉心抬起頭來,望向門邊,應聲道:「進來吧。」
率先踏進來的是一隻純黑長步靴,靴子底凌亂的針腳告示了所有人這製作靴子的人並非熟手,甚至是個不會做靴子的人。
看到這樣一雙靴子,莊瑾不由輕笑,「享,你怎還穿著這雙靴子?」
「這是你送給我唯一的東西,我必然是要穿著的。」津率享大步跨了進來,走到莊瑾身前,笑意滿滿。
瞧著這樣的津率享,莊瑾驀地覺得有些慚愧,關切的問道:「你的傷還好麼?」
津率享輕輕揉著自己的胸口,搖頭笑道:「不好。」
「不好?」莊瑾微微蹙眉,抬手握住津率享的手腕,往他體內灌入靈氣,「以你的自愈能力,這點傷勢該很快就好才對,可是這幾日耗損靈氣過重,所以不好?」
反手握住莊瑾的手,將其手放至自己心口,津率享苦笑:「是這裡不好,並非身體不好,瑾,我能理解你為何要打我那掌,我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可你知道,我在乎你,我不能眼睜睜的看著你傷害自己。」
「津率享,你在說什麼,放開我。」莊瑾尷尬的扭過頭,蹙眉道,「你怎能對一個有夫家的女人做出如此輕佻的舉動,你最近越來越不知道輕重了。」
「瑾,你我都是已死之人,曾經的一切都成為了過眼雲煙,什麼夫家,如今你對那個夫早已沒了半分的想念,雖說我今日逾越了,但我是擔心,擔心我再不做出什麼舉動,你就要徹底的離我而去。」津率享深情款款的望著莊瑾,柔聲道,「瑾,你該知道,自我見到你的那天起,我就認定了你,我之所以會成為傀儡,也是為了你,就算你不回應我對你的感情,也請你不要將我往外推,愛你,是我心甘情願的。」
「夠了,不要再說了!」莊瑾迅速掙脫津率享,走下了床,「我知道你對我的情感,津率享,我很感激你對我做的一切,可是你我並非同一類人,不,準確的說,我根本不是人,而你還有做人的機會。」
津率享緩緩垂下眼瞼,歎了口氣道:「你可是說我這身子還留有一個殘氣的事?」
「不錯,你本就不是死人,你是在活著的時候成為傀儡,雖然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卻還有解開傀儡封印的機會,即使你只留有一口殘氣,以我的力量,我還是可以還你美好的人生,享,你曾以死逼我讓你成為傀儡,如今,你已經陪伴我十幾年了,難道你還沒有想通,變回一個人麼?」莊瑾鄭重的望著津率享,眸中儘是對其任性行徑的包容,「享,正是因為你還活著,所以你才能保有你作為人的時候對我的感情,如若你真的死了,你以為,你還會像從前那般愛著我麼?不要在任性了,讓我解開你的封印,你走吧。」
「瑾,你真的想讓我走?」津率享悲涼的望著莊瑾,突地,眸底閃現一抹希望,急聲開口道,「如果我說,即使我死了,我也會愛著你,你是否會相信?」
莊瑾無力的搖頭,「瑾,你明知這是不可能的。」
「在這個世界上,還沒有任何事是不可能的。」津率享深深地凝望著莊瑾,扯唇輕笑,「為了讓你相信,我願意冒這個險。」
話音剛落,津率享便拔出了腰際長劍,刺入了自己的胸膛。
莊瑾錯愕的回眸,望見的是倒在血泊當中的津率享,她死死地抱著津率享的身體,感受到血液在她掌心流淌,顫慄著叫道:「不,不!你為何要這麼傻?津率享,你為何要這麼傻啊!」
津率享輕笑著握住莊瑾的手,愜意的揚眉,「你知道麼,十幾年來,只有這個時候的我是最開心的,這麼多年來,你一直躲著我……這還是我第一次跟你靠的那麼近,從我們相遇的那個深夜,我就一直愛著你,我知道,你是傀儡,為了跟你拉近距離,我甘願成為一個傀儡,甚至用自己的性命來要挾你,讓你將我變成一個傀儡,我知道,你心裡有我……不然你又怎會答應我的請求,你之所以不答應我,都是因為你怕,你怕我有一天死了,會將你徹底的遺忘,你怕你真的付出了感情,會收不回來……瑾,我要讓你相信,就算我死了,就算我重新成為傀儡,我也依然……依然愛著你,我知道你想沐浴洞外的陽光,等我再次成為傀儡,我……與你共同踏出這傀儡洞可好?」
淚水止不住的從莊瑾眸中落下,十幾年來,她一直想要跟人那般流淚卻都做不到,如今做到了,卻是這般的難過,她緊緊地擁著津率享,點頭道:「好好好,我答應你,我答應你,你不要說這麼多話,讓我替你療傷。」
她急忙扶津率享坐到床上,剛想替津率享輸入靈氣,便被津率享出手攔住。
「沒有用了,我的身體我最明白,瑾,你等我,等我成為一個真正的傀儡……你等我……」津率享笑著推開莊瑾,整個身子猶如斷了線布偶,倒床不起。
氣息消縱,莊瑾顫慄著伸手觸向津率享的鼻息,驚覺他以斷氣,整個人跌坐在地,「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津率享,不會的……」
本就是傀儡的津率享肉身死去,因帶有傀儡的封印,他又快速的坐了起來,就像個剛剛開啟靈智的傀儡,目光空洞,呆呆的望著莊瑾。
見他坐了起來,莊瑾有些興奮的按著津率享的肩膀,激動地問道:「津率享,你沒事了是吧?我都忘了,你身上還有傀儡的封印,即使肉身死去一回,你依然不會死,你……」
津率享面無表情的看著莊瑾,不給莊瑾任何回應。
莊瑾慌忙拭掉臉上的淚水,伸出手來覆上了津率享的天靈蓋,口中振振有詞,開啟了津率享的靈智。
這一開靈智,就足足用了一個時辰,莊瑾想讓津率享恢復之前的靈智,這才多用了些時間,因為她等不及津率享慢慢進化,她想要立刻跟他對話,立刻告訴他,她懂了,她願意跟他在一起,哪怕永遠都生活在這個暗無天日的地洞當中。
然而,事實早已不能如她所願,開啟了靈智的津率享並未像她想的那般,用溫柔的目光望著她,聽她傾訴。
開發完靈智之後,莊瑾望見的是一雙清冷的眸子,曾經的柔情蜜意,曾經的深情款款,都已經完全從津率享的眸中消失。
莊瑾試探性的抬手觸摸津率享的臉,懷有一絲期頤的問道:「享,你還好麼?」
「莊瑾,辛苦你了。」津率享淡然的望著莊瑾,緩緩站起身來,「讓你耗費了如此多的靈力,你恐怕要多年才能恢復了。」
「我並不在乎靈力,能救回你我就放心了。」莊瑾笑著抬手想要拉住津率享的胳膊,誰知卻被津率享避開了。
「莊瑾,你我畢竟男女有別,你說的對,我不該糾纏於你,是我唐突了,這次重生,我也想通了,既然你早已嫁給了旁人,我的確不該讓你為難,今日所發生的一切,就此帶過可好?」清冷的眸子落定在莊瑾臉上,津率享恭敬的作了一揖,再也沒了從前的寵溺目光。
望著這樣的津率享,莊瑾很想驕傲的轉身,冷冷的回應他,會如他所願。
然而,決堤的淚水卻令她無法這麼做,她後悔了,她真的後悔了!
莊瑾顫慄著伸出手來,極快的握住了津率享的手,她怕,她怕她慢了,就會被津率享再次躲開,她必須告訴他,她的心是有他的,可是,此時此刻,在他的心裡還有她麼?
懷著最後的這份心思,莊瑾將津率享拉近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