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湯君送來的關於齊海公司是否涉及傳銷的調查報告,薛冰懶得看調查的過程,只是翻看了一下結論,果不其然結論是齊海公司的經營方式應該定義為直銷,而非傳銷。這種結果早就在薛冰的意料之中,這份看上去厚厚的調查報告,實際上是一疊廢紙,他揮手將報告扔進了廢紙簍裡。
這件事情只能到此為止了,薛冰沒有了深入調查下去的餘地,他耳邊又響起了龔昌的話,別忘了,你不但是一個市長,還是一個市委副***。是呀,身份要求自己必須跟市委、省委保持高度一致,如果再繼續想辦法調查下去,就是對抗市委和省委啦。
薛冰不得不承認自己並沒有這種直接對抗的勇氣,他並沒有什麼粉身碎骨全不怕,只有清白在人間的信念,他實際上也是這個官僚機器中的一個零件,他更多的時候是融通的,而非稜角鮮明。他想要的是在這官僚機器中如魚得水,而非因為稜角障礙了機器的正常運作,最終被這機器排擠出去。
現實迫使薛冰不得不妥協,他覺得辦公室在變窄,四面牆壁都在向自己***過來,他被***的越來越喘不上氣來。這幾近窒息的氛圍讓薛冰感覺自己這半生的政壇打拼實際上是一場徒勞,他努力磨平自己的稜角,努力想要融通進官僚機器的運轉中,他想尋找現實社會和原則之間的平衡,想要既能被身邊人所接受,又不違反原則的中間路線,可是現在看來這幾近是不可能的事情。
薛冰明白自己是無法在這個機器中如魚得水了,外表的稜角可以被磨平,性格的稜角是沒辦法改變的,他的內心始終在反抗著他的行為,這也就是他越來越無法從工作中感受到快樂的原因。
這與當初自己投身政壇的想法大相逕庭,現實撲面而來,夢想支離破碎,真是悲哀。遺憾的是老來方知全是錯,此時想要改變已經晚了。
不行,不能這麼認輸,自己也許做不了粉身碎骨的勇士,但也絕不做隨波逐流的庸才。暫時的妥協是可以接受的,退一步也許可以換得空間來形成新的一次攻勢,如果不想再被***生存的空間,鬥爭還是必須的。
薛冰從座位上站了起來,他要破開這窒息的氛圍,他要尋找新的鬥爭策略。但是他頭腦中並沒有什麼感覺能做點什麼的想法,他已經黔驢技窮。
也許是需要換換腦筋了,薛冰伸手撥通了電話,電話那邊宋蓉笑著說道:「薛市長怎麼突然想起打電話給我了?」
薛冰愣了一下,他剛才只是一個無意識的舉動,沒想到第一時間撥通的竟然是宋蓉的電話,難道自己心中認為現在可以跟自己溝通的只有宋蓉嗎?薛冰心中泛起了一陣孤單的感覺,自從蘇靈事件爆發以來,茉莉跟自己的隔閡越來越深了,特別是薛冰大鬧了精神病醫院之後,茉莉雖然沒說什麼,可是那種冷淡是不言而喻的,茉莉知道薛冰並沒有實際上出軌,但是薛冰為另外一個女人痛惜也是很難令她接受的,這是一種精神上的出軌,甚至比實際出軌更讓茉莉感到妒忌。茉莉知道薛冰現時的痛苦,因此並沒有去責難他什麼,但她也無法做到去支持丈夫,因此選擇了冷漠,冷漠地對待丈夫發生的這一切。
「喂,你怎麼不說話?」宋蓉問道,「你不是打電話來嚇人的吧?」
薛冰醒過神來,說道:「沒有了,我想問你一下,有沒有時間去報國寺走走?」
這下輪到宋蓉發愣了,她問道:「怎麼突然想起去報國寺啦,我記得上次你並不是很願意去的。」
薛冰笑笑說道:「上次發生了一些突發事件,打攪了你的興致,加上我一時沒克制住自己,對信得和尚有些惡語相向,也有些歉疚,所以想要再去走走。」
宋蓉說道:「我沒什麼了,信得那裡我也幫你道歉過了,你別掛在心上了。」
薛冰說道:「如果你沒時間,我自己去好了。」
宋蓉說道:「誰說我沒時間了,我們報國寺見吧。」
薛冰就讓秘書安排車,秘書有些為難的說道:「薛市長,你一會兒有個會議要參加,是不是去報國寺可以改期?」
薛冰說道:「會議安排馬副市長替我去參加吧。」
秘書說道:「可是這個會議很重要……」
薛冰笑了,說道:「你不要說了,你去通知馬副市長就是了。」
秘書不敢再說什麼啦,就出去安排去了,薛冰心裡暗自好笑,這個會議,那個會議,這些本來都是人自己設定出來,人應該是會議的主人,結果現在適得其反,人反而成為了會議的奴隸。其實很多會議基本上都是走形式而已,條條框框都是事先設定好了的,沒必要非把有限的生命耗費在這無聊的會議中。
到了報國寺,宋蓉已經等在那裡了,握手之後,兩人一起往報國寺內走。路上,宋蓉說道:「我有個想法,是不是可以把蘇靈姐送去美國治療?」
薛冰苦笑了一下,說道:「好倒是好,可眼下蘇靈家裡的經濟狀況根本就無法支持這種費用高昂的治療。」
宋蓉笑著說道:「只要你同意,費用可以由我們公司支付啊。」
薛冰看了宋蓉一眼,說道:「這不好吧,實際上你們公司與蘇靈本來沒什麼瓜葛的。」
宋蓉說道:「是我個人同情蘇靈姐的遭遇,所以想為她做點事情。」
這個女人是不是想要有什麼企圖啊?薛冰想到,蘇靈沒有了什麼可利用的資源,這個女人這麼做在蘇靈身上得不到什麼回報的,是不是她看到自己對蘇靈那麼上心,想要通過這麼做打通和自己的關係,從自己這裡得到什麼?薛冰心中未免有所疑問,就說道:「謝謝你肯為蘇靈這麼想。不過有一點我事先聲明,就算你這麼做了,我也無法幫你什麼的。」
宋蓉的臉色一下子變了,說道:「你把我宋蓉當什麼人啦?你以為我是想從你那得到回報嗎?我只不過想幫朋友而已。真沒想到你是這麼市儈的一個人。」宋蓉越說越火大,也不想再跟薛冰進報國寺了,轉身就要回去。
薛冰知道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啦,也不想因為自己害蘇靈失去這個很好的機會,連忙伸手拉住了宋蓉的胳膊,說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想錯了。你別走哇,我跟你道歉。」
宋蓉停下了腳步,說道:「難道我在你心目中就是這麼一個形象嗎?」
薛冰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也不是了,是我心理陰暗,想錯了。」
宋蓉看薛冰尷尬的樣子,說道:「也許是我做這件事情太過於突兀了,其實我真的是想幫幫蘇靈姐。」
薛冰說道:「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問題,我見過的社會陰暗面太多了,遇到事情往往就先往最壞的地方去想。」
宋蓉說道:「好了我原諒你了。」
薛冰說道:「你不會因為我取消送蘇靈去美國治療的計劃吧?」
宋蓉說道:「當然不會啦,我又不是為你這麼做的。不過,如果你老是這麼抓住我的手,就不一定了。」
薛冰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抓著宋蓉的手腕,連忙鬆開,說道:「你看我真糊塗了。」
宋蓉明白眼前這個男人實際上是心切蘇靈,所以才會這麼失態和緊張,也是有情有意了,便笑笑說道:「好了,我們別站在這裡了,去信得師傅那裡吧。」
見了面,薛冰先向信得表示了歉意,信得笑笑說道:「施主當時驟逢變故,一時心生無名,也是正常的,老衲並不在意。」
薛冰說道:「謝謝師傅的寬容。」
信得說道:「我佛以慈悲為懷,也希望施主也能放下對造成這一切的人的恨意,一個人肯寬容他人,自己才會快樂。」
薛冰苦笑了一下,說道:「我還沒修行到師傅這種境界,還做不到寬容自己的敵人。」
信得說道:「冤冤相報何時了,施主這又是何必呢?」
薛冰說道:「不是何必,而是必須的。其實你們這些什麼什麼教的,表面上都在講寬容,實際做起來卻是另一套。耶穌說別人打你的右臉,連左臉也轉過來由他打。其實教會***起人來是十分的殘酷的,布魯諾的火刑就是一個例子。佛家也是一樣,你們說慈悲為懷,怎麼還說什麼三世因果,如果一切都可以原諒,做了惡就不需要害怕,因為好人應該原諒壞人,不應該再想什麼報復。這種理論實際上只是在愚弄好人,放縱壞人。」
宋蓉看了看薛冰,轉頭笑著對信得說道:「信得師傅,你看薛施主是不是有點入魔了?」
信得笑笑,說道:「薛施主一時被憤怒蒙住了自己的眼睛,不過宋施主放心,薛施主慧根很深,過了這段時期,他就會醒悟了。」
薛冰苦笑了一下,說道:「怕是很難了,我不想尋求什麼『你永遠要寬恕眾生,不論他有多壞,甚至他傷害過你,你一定要放下,才能得到真正的快樂』這一類自我安慰,自欺欺人的虛假的空話,當你受到實實在在的痛苦的時候,實實在在的還擊才更寫意。」
信得笑笑搖頭,他知道這個時候勸什麼薛冰都是不會聽的,就也不勸解啦,只是讓薛冰和宋蓉喝茶。
閒話了半天,薛冰就和宋蓉一起告辭,兩人走出報國寺,薛冰就走向自己的車子,宋蓉在後面說道:「你等一下,我有話問你。」
薛冰回頭笑著說道:「要問什麼啊?」
宋蓉說道:「我聽說你最近在調查齊海公司?你想幹什麼?」
薛冰說道:「你對我的行蹤倒是一清二楚啊。」
宋蓉說道:「這有什麼好奇怪的,你是這個城市的二當家,你的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著。你查這個公司,是要對付霍弋嗎?」
薛冰看看宋蓉,說道:「沒有了,我只是覺得這個齊海公司經營方式有問題,規模又這麼大,是一個隱患。」
宋蓉笑了,說道:「你這傢伙,不肯跟我說實話。」
薛冰說道:「我查了半天也沒查出什麼來,所以是不是有別的目的也沒什麼區別了。」
宋蓉說道:「你動不了齊海公司很正常,這些年齊海公司在齊州是很出風頭的,上上下下都在維護他們。你從正規渠道去查他們,那些人都是被買通的,跟齊海公司是利益共同體,查齊海,實際上都是在查他們自己。」
薛冰說道:「這一點我現在知道啦,所以也只能是束手無策了。」
宋蓉說道:「不會吧,你這麼就認輸了?」
薛冰說道:「我不認輸又能怎麼樣?***、工商的渠道我都走不通,甚至省委龔昌***都要求我不要動這個公司。我能怎麼辦?」
宋蓉說道:「你是不是真的被憤怒蒙住了眼睛啊?你不是就這麼點水平吧?」
薛冰疑惑的看了看宋蓉,說道:「我什麼地方做錯了嗎?」
宋蓉說道:「根本上你就走錯路了,你把拳頭打到了對方最堅固的盾牌之上,又怎麼能期望打到對方的痛處呢?」
薛冰愣了一下,問道:「你怎麼這麼說?」
宋蓉說道:「齊海公司之所以在齊州這麼招搖,就是因為本身你找的這些部門都是他的保護傘。他們之間的合作是很深層次的你知道嗎,有別的傳銷公司聽說齊海公司在齊州做得這麼火,以為齊州對傳銷管理的比較寬鬆,所以也來齊州發展,結果來一家被抓一家,基本上還都是齊海公司舉報的。」
已經相互勾結到這種程度,自然不能指望這些權威部門再來查處齊海公司,薛冰苦笑了一下,問道:「我現在已經明白我走的正規渠道走不通,你有什麼好的辦法可以指點我一下嗎?」
宋蓉說道:「打蛇打七寸,你要找到齊海公司最致命的環節,從這個環節下手才能擊潰他。」
薛冰說道:「什麼是他最致命的環節?」
宋蓉笑了,說道:「這個環節其實早就擺在了你的面前,可惜你視而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