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車子進了棉紡廠，薛冰和王成下了車等人下了車，人群聽到了車子的聲音，轉過身來，冷眼打量著來人。有人認出了王成，叫道：「紡織局的王局長來了，我們叫他給我們個交代。」
王成還算有點領導素質，他衝著人群揮了揮手，叫道：「請大家冷靜一點，現在我和薛冰市長都在這裡，有什麼問題大家講出來，我們可以協商解決。」
人群中有人喊道：「不要拿市長來嚇唬人，市長也是人民選出來的，也需要對人民負責。」
薛冰看了看喊這句話的人，這個人能喊出來這樣有水準的話，看來不簡單，似乎是這次事件的組織者。
薛冰往前走了一步，站到了王成的前面，說道：「我是齊州市長薛冰，我今天來是檢查紡織系統下崗職工的安置情況的，大家有什麼情況可以如實反映。剛才喊話的那個同志，你們這麼多工人同志聚集在一起是因為什麼？」
那個人並不畏懼，衝著薛冰喊道：「薛市長，現在我們這些下崗工人都沒有了活路，你們是人民的政府，為什麼就不管哪？」
薛冰剛要說些什麼，身後的王成叫道：「周蕃，你不要胡說八道，政府怎麼不管你們了？你們廠長於斯哪？出了這麼大的問題他躲哪去了？」
周蕃說道：「王局長，你別來嚇唬人，誰胡說八道了？」
王成剛要說什麼，薛冰轉頭問道：「王局長，這個人是幹什麼的？」
王成回答說：「這傢伙就是一個刺兒頭，原來是分管生產的副廠長，跟廠長於斯不和，經常背地搞一些小動作，去年被紡織局撤了職。」
薛冰用懷疑的眼光看了看王成，一個幾千號人的大廠被搞得停了產，這麼多職工都下崗，可見這個於斯廠長一定是個沒什麼本事的人。而沒有本事的人能做到這麼高的位置上，一定是有其他某些方面的因素。他估計一定於斯是跟王成之間有什麼不當的利益關係。
在國人的性格裡面，沒本事的通常都是會嫉賢妒能的，眼前這個周蕃看來對這些工人有一定的號召力，應該還是有一定的能力的。
薛冰看了看周蕃，問道：「周蕃同志，你說了半天，還沒講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那。」
周蕃看了看薛冰，回頭衝著周圍的工人說道：「同志們，我們讓開，讓薛市長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人群無聲的閃開一條路，薛冰看到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和一個中年男人並排跪在躺著起的一個人面前哭泣，另外還有兩個壯實的工人按住一個男子跪在躺著這個人面前。
薛冰快步走了過去，這才看到這躺在門板上的人已經沒了氣息，竟然已經死亡，薛冰呆住了，回頭叫了一聲：「周蕃，這是怎麼一回事？」
周蕃這時已經走到了薛冰身邊，哽咽的說道：「她是我們廠裡的工人，叫范珍，今天早上被發現自殺了。」
薛冰的心一下子揪緊了，驚叫了一聲：「自殺？好好地怎麼會自殺快來你們救我。」
薛冰這才看到這個中年男子的衣服已經被扯破了，鼻子也被打出了血，臉腫的很厲害。不過從男人身上衣服的質料來看明顯不同在場的工人，要華麗的多，心知這可能是廠裡面的領導，有可能是王成說得廠長於斯。
薛冰問道：「你是誰？怎麼會被按在這裡？」
男子說道：「我是棉紡廠廠長於斯，這幫傢伙無理取鬧，范珍自殺干我什麼事？」
這是跪在一旁的中年男子忍無可忍，伸手扇了於斯一巴掌，哭罵道：「你個王八蛋，不是你扣著我們的生活費不發，我老婆怎麼會自殺？」
於斯沒想到跪在旁邊的男人竟然敢打他，叫道：「王老實，反了你了，竟然敢打我？」
被叫做王老實的中年男子可能是平常老實慣了，聞聲竟然哆嗦了一下，求助的看向周蕃。
周蕃說道：「老王，你別害怕，這位是齊州市長薛冰，有什麼事情你講給他聽，讓政府為我們工人評評理。」
薛冰不看於斯，看向王老實，問道：「老王同志，究竟怎麼回事？」
王老實哽咽了，他眼中含著淚水看向薛冰，說道：「薛市長，我老婆她……」說到這裡他在了克制不住自己，失聲痛哭起來。
周蕃在一旁跺了跺腳，說道：「老王，你先不要急著哭！先把事情講給薛市長聽，讓薛市長為你主持公道。」
王老實說道：「我控制不住。薛市長，你看看我老婆留給我的信就明白了。」說著將一張信紙遞給了薛冰。
薛冰接了過來，看到信上寫道：老王，抱歉拖累你和兒子這麼久，因為我的塵肺病治療已經耗盡了家裡的一切積蓄，我實在不忍心再看你們再繼續為了我受苦。今天兒子說上學需要一個買飯盒，向我要五塊錢，可是家裡竟然連五塊錢都沒有，我不知道該向兒子說什麼，兒子看我不說話就知道為什麼了，懂事的默默離開了。可是看他失望的樣子，讓我十分的心痛，作為母親，我竟然連孩子這一點小小的要求都滿足不了，我做人真是失敗。我的塵肺病已經越來越重了，胸痛的要命，今天咳嗽竟然咳出了血，看來我的病也拖不多長時間了，反正這病已經治不好了，再拖下去只是讓你和兒子格外多為我花冤枉錢，所以我將家裡的安眠藥全部吃了下去。我死了之後，你別忘了找廠裡把這三年壓下來的醫療費給報了，從醫療費中拿點錢給兒子買個飯盒，別讓他在同學面前沒有面子。老王，以後的日子你要辛苦些，就靠你把兒子養大了。你也別埋怨我看不開，其實我覺得這樣反倒是一種解脫。只是我不明白，我們夫妻做了一輩子好人、老實人，為什麼生活還是這麼苦？不都是說好人有好報嗎？哎，不說了，我走了，老王，今後沒有我在你身邊，你可要照顧好自己，照顧好兒子。
看著看著，薛冰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是什麼樣的困窘讓一個中年女人平靜的選擇了死亡？魯迅在紀念劉和珍君一文中說道真正的勇士敢於面對血淋淋的現實，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可是又有幾個人有魯迅那樣的錚錚鐵骨，有幾個人是真正的勇士？這個女人就是被殘酷的現實所壓垮，選擇了走向死亡。
薛冰心中又是同情又是覺得這個女人軟弱，哽咽著說道：「范珍同志，你怎麼這麼糊塗啊。」
王成看薛冰痛苦的樣子，有點搞不清狀況，還過來拍馬屁解勸薛冰，說道；「薛市長，你別傷心，這是她自己看不開，怨不得別人。」
薛冰聽到這王成無關自己痛癢的說法，一下子就火了，叫道：「你混蛋……」他氣得把手揮了起來，就想要給王成一個巴掌。
巴掌揮到半空，薛冰意識到自己的身份，知道自己有些失態，生生的把手收了回去，但仍忍不住罵道：「你他媽還算**員嗎？你還是黨的幹部嗎？你對我們的工人同志怎麼一點感情都沒有？我今天要不是市長，我一定狠狠揍你一頓。」
一旁的工人看到這個情形，叫道：「薛市長，不要管，揍他這個王八蛋，打出了問題，由我們工人負責。」
人群擁擠鼓噪起來，就有人想要動手打王成。薛冰看再不控制，人群就會形成騷亂，連忙把淚一抹，向工人們喊道：「同志們，你們先冷靜一下，打了人有理就變成了無理了。有什麼問題你們可以向我反映，我作為市長向你們保證，人民政府一定會嚴肅處理的。」
周蕃在一旁也喊道：「大伙冷靜了一下，大伙也看到了薛市長是跟我們工人很有感情的，我們聽聽他如何來處理這件事情。」
人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全部的目光都看向薛冰。薛冰回頭看著王成，質問道；「王局長，這就是你所謂的全部都安置好了了嗎？為什麼范珍家裡竟然連五塊錢都沒有？」
周蕃說：「我們廠裡下崗職工的生活費已經有將近三個沒發了，范珍家裡怎麼還會有餘錢？」
薛冰指著王成叫道：「王成，市裡面籌措的錢不都已經撥到紡織局了嗎？為什麼棉紡廠會這麼長時間沒發生活費？」
王成低下了頭，怯怯地說道：「這個我也不清楚，錢局裡已經撥到了棉紡廠，棉紡廠為什麼沒發，我也不清楚，這個要問於斯。」
薛冰罵道：「混蛋，都出了人命了，你這個局長竟然什麼都不知道，你這個局長不要干了，回頭我會提請市委撤掉你的職務的，你等著吧。」
王成急了，說道：「薛市長，不是，我……」他想要爭辯挽回局面，可是一時卻難以找到爭辯的理由。
薛冰卻懶得理他，眼光轉到了還被按在地上跪在那裡的廠長於斯，這半天為了搞清事情的真實狀況，薛冰忽略了於斯還跪在那裡，或者薛冰也有意想讓他吃點苦頭。
這時要有話問於斯了，薛冰指了指那按住於斯的兩個工人，說道：「你們先放開他，我有話問他。」
兩名工人看了看周蕃，周蕃點了點頭，這兩人才放開了於斯。於斯被放開，要站起來，可是被按住跪在那裡已經好半天，腳已經麻了，不但沒站起來，反而一屁股坐在那裡。
薛冰也沒心情去笑於斯的窘態，看著他的眼睛質問道：「於斯，局裡面發下來的錢到哪裡去了？」
於斯苦笑了一下，說道：「這個是我做錯了，但我本意是好的，我是想用這筆錢做業務經費，好把廠子裡的積壓產品處理出去。產品處理出去，也可以多給工人發一點錢。我這也是為了工人好。」
薛冰看了看於斯，他心中怎麼也沒辦法把眼前這個穿著華麗西服的人跟一個為了工人負責的幹部聯繫起來，他懷疑的問道：「你說的是真的嗎？幾十萬的資金你都是為了推銷產品暫時留下來了？」
於斯連聲說：「當然，當然。」
周蕃說道：「薛市長，你別聽他胡扯，這傢伙截留資金完全是了自己花天酒地，有人反映前幾天他在月湖大酒店一擲千金，喝洋酒、找小姐跳舞，一個晚上竟然花掉了廠裡面近萬元。」
薛冰忍不住再次爆了粗口，罵道：「混蛋，這都是工人的救命錢，是市裡面千方百計籌措出來的，一再強調要專款專用，你竟然敢挪用。你等候處分吧。」
於斯哀求說道：「薛市長，我確實是想處理好跟客戶的關係才那麼做的。」
薛冰說道：「你產品推銷出去了嗎？」
於斯一下子卡殼了，半天才說道：「暫時還沒有。」
薛冰說道：「你一次就消費幾萬元，多少錢夠你花的？我看市裡面撥下來的幾十萬都不夠你吃飯的。」
於斯爭辯說道：「不是，局裡面也沒全部把工人的生活費都撥下來，他們也截留了一部分。」
王成聽到這裡，連忙叫道：「於斯，你別瞎說。」
薛冰愣愣地看了王成一眼，說道：「王成，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試圖掩蓋你的錯誤，晚了。」
王成面如死灰，狠狠的瞪了一眼於斯，再不說話了。
薛冰看了看周圍的工人，提高了聲音說道：「工人同志們，在下崗職工安置這項工作上，我沒把工作做到實處，竟然讓下面發生層層剋扣截留的事情，導致了范珍的自殺，這是我的責任，我對不起大家。」說著薛冰向工人們深深地鞠了一躬。
人群一下子靜極了，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見。過了一會兒，周蕃帶頭鼓起掌來，叫道：「薛市長，你真是青天啊，這件事情怎麼能夠怨得到你，都是於斯、王成他們胡搞。」
周蕃的掌聲帶動了下面的工人，工人也隨著周蕃熱烈的鼓起掌來，，薛冰一再伸手想要工人停下來，可掌聲還是壓不住，如雷鳴般持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