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薛冰說道:「關凌,我當初之所以放棄,不是因為仕途的原因,而是因為我認為不能給你像現在你擁有的這種幸福。」
關凌說:「幸福有很多種類的,譬如飛蛾撲火,你說它難道就不幸福了嗎?起碼我認為它在撲向火焰的時刻,感受到了光明,感受到了激情。就算付出了生命,它還是幸福的。」
薛冰不知道該如何往下接這個話題,雖然他一直沒有後悔過放棄關凌,可是內心中實際上還是有著一種隱隱的不安的,畢竟關凌和辛江的結合大多是由於他的安排,他並沒有問過關凌內心中是不是想要這麼做。
薛冰斟酌著說道:「關凌,辛江是一個好丈夫,很多他能為你做到的,我是不可能幫你做的。」
關凌苦笑了一下,說道:「辛江是好丈夫這一點我比你清楚,我也不是想在重新改變什麼,我只是想確認一下,這麼做了你快樂嗎?」
快不快樂薛冰也沒辦法確認,他只好說道:「也許快樂吧。關凌你要知道,生活並不總是那麼激情澎湃,有時候能從白水中喝出滋味來才是生活的真諦吧。就像辛江現在跟你過的生活一樣,平靜而又相互愛護,這是多好的生活,難道你就不快樂嗎?反正我是很羨慕你們的。」
關凌笑笑說道:「日復一日,無所事事,生活平靜的像一灣死水,這能令人快樂嗎?」
說到這裡關凌歎了一口氣,她想到了什麼,說道:「也許我們對幸福本身的理解是不同的,你想要的是平靜,不需要為生活去分心,好爭取你仕途的進步;而這樣的生活我自小就擁有了,我想的是打破這種平靜的激情。」
薛冰想了想,關凌說的有些道理吧,確實是他和關凌是在交相羨慕,他想的是千方百計擠進高層,從而來彰顯人生的成功。而他渴望的這一切關凌幾乎一開始就擁有了,她也許還在渴望能夠經歷一些坎坷,這些坎坷對於他是磨難,對於關凌卻是富於激情的生活。
看來人們都在嚮往自己沒有得到的東西。
薛冰含糊的說道:「也許吧,關凌。」
想透了這一點,關凌心中一時悵然若失,似乎一切前緣皆是命定,她和薛冰只是兩條雖然交叉過,卻各有方向的線。她再也沒說話,默然掛了電話。
放下電話的薛冰心中也不是個滋味。他今天才知道雖然現在兩人都已經為人妻、為人夫、為人父母,關凌卻至今對那段舊情還是耿耿不能釋懷。他曾經深愛過這個女人,至今仍不希望她生活不快樂。但生活有時就是這麼戲劇性,嚮往的往往不是你得到的,而當你覺得實現了目標,卻往往不如預期。我們總是想選擇對自己最有利的,卻總是會選擇錯。
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十之**,即使關凌有著這樣先天優越條件,也不能倖免。
車已經開到了家門口,秘書下了車,過來給薛冰開車門,等薛冰下車。薛冰看了看秘書,說道:「我先不回家了,我想上歷山看看。」他想到已經很長時間沒去見過信得老和尚了,他的心中有很多話想要找人傾訴,可是這些話不能在下屬面前說,不能在領導面前說,不能在朋友面前說,當然他也沒考慮過跟妻子茉莉說。
人到了中年很多事情給已經發生了變化。朋友各自成了家,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不再是那麼親密無間,妻子更多的時間都放在了孩子身上,她的視野慢慢遠離了丈夫,父母上了年紀,他們更關心自己日漸不太受用身體狀況。
薛冰感覺中年人一方面責任最大,上有老,下有小,一方面中年人心靈是最孤單的,他已經沒有了可以傾訴的對象。
也許只有像信得這種人才適合這種傾聽的角色吧?中國沒有心理醫生,可不代表中國人沒有傾訴的**。
秘書聽薛冰這麼說,轉身又上了車,車子直奔歷山而去。途中,秘書打了電話給茉莉,說薛冰有事,會回家的晚一點。
到了歷山報國寺,薛冰讓車停了下來,吩咐秘書可以先回去了,然後下了車,走進了報國寺。
報國寺中和尚的晚課還沒有結束,一眾和尚正在念誦:「南無摩尼幢燈光佛、南無慧炬照佛、南無海德光明佛、南無金剛牢強普散金光佛、南無大強精進勇猛佛……」
聲音洪亮,聽在薛冰心中有著一種凝神靜氣的感覺。薛冰肅立在一側的走廊裡,靜待著晚課的結束。
僅僅是一種簡單的念誦,卻讓薛冰有了入靜的感覺,他感覺剛剛來之前的煩躁慢慢在消退。
「施主來了一段時間了。」
薛冰被從寧靜中驚醒,回頭看看是信得和尚站在身後,原來晚課已經結束了。
薛冰笑笑說道:「師傅,你們這念的是什麼,我怎麼聽著大多數時間都在唱誦佛號。」
信得說道:「這是八十八佛懺悔文,是和尚的功課。」
薛冰說道:「這功課好玩,就像小學生數數一樣。」
信得說道:「簡單是有簡單的用處,不一定非要那麼複雜。施主還沒吃飯吧?」
薛冰點了點頭,笑著說道:「要叨擾師傅一頓了。」
信得說道:「佛門方便地,加施主一副碗筷就是了。」
薛冰隨著信得去了他的住處,剛剛坐定,一名僧人匆忙趕了過來,見了薛冰,雙手合十,媚笑著說道:「歡迎薛市長光臨敝寺。」
薛冰不認識這個僧人,出於尊重,連忙站了起來,笑笑說道:「打擾貴寺了。」心中卻十分奇怪,平常來這裡都是跟信得和尚喝喝茶、聊聊天,並沒有什麼和尚會闖進來跟自己打招呼。
信得看薛冰疑惑,笑笑說道:「這是本寺知客,法號惠元。」
薛冰再次點頭致意,惠元笑笑說道:「薛市長能夠來我們這裡,真是讓我們感到十分榮幸。」
薛冰心裡有些彆扭,他並不喜歡在這裡被認出來,便笑笑說道:「我跟信得師傅是多年的老朋友,常來常往的,惠元師傅不要客氣了。」
信得說道:「惠元,薛施主要和我一起用齋飯,你一會兒多準備一份飯菜。」
惠元說道:「薛市長要在這裡吃飯,那我要好好去準備一下。」
惠元是想要拍薛冰馬屁,可這諂媚的舉動看在薛冰眼裡,卻並不是十分喜歡,這裡是他尋求心靈平靜的地方,希望能夠和信得和尚做一些平等的心靈交流,不想有這樣一個低三下四,一味逢迎自己的傢伙在身邊轉來轉去。
薛冰說道:「惠元師傅不要忙了,我和寺裡的師傅吃一樣的就可以了。」
惠元笑笑說道:「那怎麼可以,薛市長是我們寺裡的貴客,不能慢待,我叫他們做幾個好菜送過來。」說完不等薛冰有所反應,惠元轉身就離開去忙碌薛冰的齋飯了。
這傢伙一口一個薛市長,聽得薛冰心中很反感,也讓他明白為什麼以前來都沒見到這傢伙,以前來的時候他還不是這個城市的市長,甚至基本還與這個城市無關,現在他已經是這個城市的市長了,開始控制這個城市的運作,當然也包括眼前這座寺廟的運作,這個知客惠元一定是敏感的感受到這一點,這才趕來拍自己的馬屁。
看來心靈的最後一片淨土也要淪陷了,薛冰可不想再來的時候看到這個知客僧人拿著什麼寺院要做什麼的報告來請自己批准。以後這個地方也不能來了,想到這裡,薛冰心中竟然對惠元有了些許的恨意。
信得似乎看出了薛冰心中的想法,笑著對薛冰說:「對不起,薛施主,惠元就是這樣一個人。」
薛冰笑笑說道:「師傅客氣了,惠元師傅太過於熱情了,本來我想隨便就好,沒想到給貴寺添了麻煩了。」
信得說道:「我瞭解施主心中在想些什麼,惠元不是太過於熱情,是有些功利了。稍後我會囑咐他,施主再來的時候,不要讓他隨便來打攪。不過,也請施主對他諒解,和尚雖是世外之人,可是還要過一些世上的生活,有些利益需要爭取,需要惠元這樣的人。」
薛冰笑了,說道:「師傅總是這麼洞悉人心,惠元這樣的人雖然不討喜,可是確實有些事情需要這樣的人來做。」
信得笑笑說道:「施主諒解就好。」
慧元齋菜倒是準備的極快,很快就送來了四色看上去很清爽素菜,看來這個知客僧還是很稱職的,知道薛冰這樣的官僚每日都是山珍海味,這種清爽的素菜才更令他們喜愛。
「謝謝你了,惠元師傅,這頓素齋真是很棒。」薛冰吃得十分舒服,因此對親自進來收拾的惠元表示了感謝。
惠元笑笑說道:「薛市長客氣了,吃得好以後歡迎你常來做客。」
飯菜收拾下去之後,小和尚就送了茶具進來,開始燒水。
信得看了看薛冰,笑著說:「施主又高昇了。」
薛冰笑笑說道:「這世上消息還真是傳得快,我剛剛當選,就連你這裡的人都知道了。」
信得笑笑說道:「僧俗同理,你看這知客僧人惠元,他也是有行政級別的,副處級。原本還想給我按個正處級待遇,被我拒絕了,我上了年歲,有個地方唸唸經就好了,沒什麼政治要求的。」
薛冰愣了一下,他沒有分管過宗教方面的事務,對宗教的管理方式不是很清楚。旋即,薛冰就明白了,社會上有很多部門包括工廠雖然不是什麼行政機關,卻都是比照行政機關來管理的,那裡面的幹部也都有著行政級別,通常人們都會說相當於某某級。
這也是一種中國特色,整個中國實際上都是在一種官的思維下思考,用官的層級來比較社會上其他行業。中國人喜歡比照,通過比照他就明白一個人的社會地位究竟如何,從而在給這個人相應的對待。
大概這就是中國人深嵌在骨子裡的做官情結吧。
薛冰說:「看來師傅也有不肯隨俗的時候。」
信得說道:「老衲不過是一個出家人,清清靜靜的做些修行就好,有些凡塵俗務確實不應該是我們應該沾染的。」
小和尚燒好了水,開始泡茶,一股清香便四溢,薛冰有了心曠神怡的的感覺。
喝了一杯茶之後,薛冰說道:「師傅,我今天被一個朋友問我做了市長究竟快不快樂,我想了半天,還是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快樂還是不快樂。」
信得笑笑說道:「施主,這世上很多人也都是搞不清楚這個問題的。」
薛冰看了看信得,問道:「師傅為什麼這麼說?」
信得說:「其實這是一個偽命題,快樂和痛苦是相伴而生的,沒有了痛苦,你就感受不到快樂。最簡單一個比方,就像你剛才吃的素齋一樣。請問你剛才吃素齋吃得好嗎?」
薛冰說:「很好。」
信得問道:「好在哪裡?」
薛冰說道:「清淡、爽口、吃起來很舒服。」
信得說:「你之所以感覺好,就是因為平常日子你油膩的食物吃得太多,吃到這少鹽少油的飯菜就感覺十分的爽口。而老衲天天都在吃這種食物,吃這種東西已經是一種習慣,吃起來實際上就一點感覺都沒有了。」
薛冰笑了,打趣說道:「師傅也饞大魚大肉了吧?」
信得哈哈大笑,說道:「施主玩笑了,老衲已經吃了一輩子素食,現在來吃葷怕是受不住。」
薛冰說道:「也許師傅你說的有道理吧,快樂和痛苦都是交替出現在生活中的,我也無法說明自己究竟應該是快樂還是痛苦。」
信得說道:「沒有人會一輩子都在痛苦中,也沒有人會一輩子都快樂的,施主如果一定要想說自己快樂或者痛苦,那只能是自尋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