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特區的市委書記龔昌被中央任命為東海省委委員、常委、省委書記，關向東不再擔任東海省委書記，不過並沒有卸任省人大常委會主任一職。看來中央也是認識到了東海省民營經濟是一個短板，專門抽調民營經濟發達的特區市委書記來充實東海省的發展力量。
薛冰知道這個任命之後，打了電話給辛江，笑著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龔昌要來東海省任職？」
辛江笑著說：「當時也不很確定，東海省是賦稅大省，中央一直十分重視，專門徵求了一些東海籍老同志對東海省省委書記人選的看法，其中提到了龔昌，我家老爺子也在被徵求意見之列，因此我就知道了這個情況。你又正好在特區考察，所以見見也是不錯的。」
薛冰問道：「那龔昌對我的印象如何？」
辛江說：「龔昌很滿意跟你的這次會面，通過你他也對東海省加深了一些瞭解，他說你視野很開闊。」
薛冰說道：「謝謝你為我費心。」
辛江說道：「會客氣了是吧？我也就是順水人情，你不用謝我的。」
薛冰手頭接到一些部門要錢的報告陸續多了起來，他明白市人大召開在即，這些要錢的都想趁自己需要在這次人大上轉正小小的敲一下竹槓。雖然說自己這一個市長是已經經過組織上確定的，人大代表們不太可能不維護組織意圖，可畢竟還是需要經過選舉選一選，所以只要不違反原則，薛冰基本上都批准了報告。
這表明薛冰對這些代表們的一個尊重的態度，官場上有時也是需要講一點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的。
春節後不久，市人大會議正式開幕，代表報到的第一天，薛冰帶著秘書去了各代表團看望代表們。
薛冰去了清河縣代表團的住處，敲門進去，就看到清河縣委書記蔣元和縣長劉品，蔣元是清河代表團團長。
薛冰跟蔣元、劉品一一握手，笑著說：「路上辛苦了。」
蔣元和劉品也問候了薛冰，然後請薛冰坐下來。
薛冰問道：「清河縣裡的工作情況怎麼樣？」
蔣元笑笑說道：「我們縣裡在過去的一年各項工作都取得了長足的進步，這還要歸功於市政府的領導有方。這也說明齊州市政府是一個真抓實幹的領導班子。齊州市政府在薛市長的領導下，執政能力得到了很大的加強。」
劉品在一旁連連點頭，說道：「我們清河縣政府也切實的感受到了這一點，我們縣裡的工作進步，離不開市委、市政府的英明領導。」
薛冰微笑著，他心裡清楚這是兩人在奉承自己，既適度表白了他們的工作成績，又拍了馬屁。這兩位不愧是官場上打拼了多年的老油子。
薛冰笑笑說道：「市政府也是在你們這些同志的支持和共同努力下才取得了一點點成績，而且成績也是需要人民代表加以檢驗的。」
蔣元馬上表態說：「我們清河縣的人民代表都是信賴和支持薛市長的。」
劉品附和說：「組織上選擇薛市長是很英明的，我們清河縣代表團一定會堅決維護組織上的意圖的。」
薛冰見達到了自己來的意圖，就寒暄了幾句，就帶著秘書離開了他們的房間。
出門見到了副市長程遠正在敲一個房間的門，兩人都明白對方是為了選舉來拜訪代表的，相視會心一笑，薛冰就轉頭去了興永縣代表團的住處。
正式選舉的時候，薛冰坐得腰板筆直，他感覺自己在電視台記者的攝像鏡頭裡臉上的微笑一定是僵硬的。雖然該做的工作都已經做了，所有的代表團他都去看望了。市級領導都分配負責聯繫幾個代表團，確保選舉順利進行，實現組織的意圖。這一切都做過了，應該可以放下心來了，可是薛冰心裡還是有些忐忑不安。他還是第一次經歷這種選舉場面，而多年的官場經歷也讓他明白，不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他的心是不能放下來的。
運動員進行曲響起，投票開始了，代表們依照次序平靜的走向投票箱投票。
檢票的結果，一切都是按照預期發展，薛冰順利當選齊州市長。
霍弋首先向薛冰握手表示了祝賀。
選舉結果一宣佈，主席台下響起了熱烈的掌聲，薛冰站了起來，向代表們連連鞠躬，感謝代表們對他的信任。
霍弋示意讓代表們停止鼓掌，掌聲平息下來之後，他莊嚴的宣佈：「下面，請新當選的齊州市市長薛冰同志致辭。」
薛冰的心情有些激動，曾幾何時，他還騎著自行車在為尋找打井隊在齊州的街頭奔走，是這個城市中多麼不起眼的一個小腳色，今天他卻成為了這個城市的市長，世事如白雲蒼狗，真是變幻莫測。
薛冰平抑了一下自己的情緒，開始致辭：「主席團，各位代表、同志們：今天，大家帶著全市人民的期望和重托，選舉產生了新一屆市政府領導班子，選舉我擔任齊州市人民政府新一任市長，我深深地感到，這既是一種信任，更是一種責任。在此，我代表新當選的市政府領導集體，向各位代表表示衷心的感謝！」
薛冰停頓了一下，代表們的掌聲再次響起，薛冰等待掌聲停頓下來，接著講道：「我來齊州工作雖然時間不長，但已深切地感受到，齊州歷史悠久，文化底蘊深厚；齊州人民善良淳樸勤勞智慧；齊州幹部開拓進取求真務實。我為自己能夠融入這片熱土，成為齊州人民中的一員，與大家一道，為我市的發展與進步、為全市人民的富裕和幸福貢獻自己的微薄之力深感榮幸和自豪！」
薛冰念著市政府辦公室事先準備好的當選致辭，感覺十分的枯燥，很想脫稿講講自己的心裡話。可是平常時刻口詞便給的薛冰，此刻卻腦海中一片空白，竟然找不到一句話能夠表達自己的心情和對齊州未來的期許，只好繼續念講稿：「齊州作為東海省省會，在全省的戰略發展中，有著特別重要的地位。……我們堅信，有省委、省政府和市委的正確領導，有市人大、市政協的監督支持，有全市各級組織和廣大幹部群眾的團結奮鬥，我們一定能夠把齊州的各項事業推向一個新的發展階段，齊州的明天一定會更加燦爛輝煌！謝謝大家。」
念完謝謝大家的時候，薛冰的兩眼模糊了，心中百味雜陳，他走到今天這個位置，已經耗費了大半生的努力，他的官職在今天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他這算是成功了嗎？為什麼心中竟然有一種茫然若失的感覺？為什麼這一刻竟然沒有他在陳家夼鄉打出第一眼井那麼令人激動？
薛冰在此向代表們鞠躬致敬，順勢讓自己的情緒平靜了下來，他直起身來的時候，眼神已經變得空茫而遙遠，似乎看向每一個人，又似乎只是直視前方，他心中清楚，他已經經過這些人的揀選，成為了他們的領導。
薛冰不用照鏡子也知道自己的眼神中一定有那種凌駕一切的氣勢，此刻他明白當初在黨校為什麼不敢直視台上的關向東的眼睛，那是因為關向東是台下這所有人的領導，他主宰著這些人的發展和命運，他有掌控著一切的權利。薛冰當時坐在台下，也是被掌控命運的一員，無論在哪個方面，他都沒有挑戰關向東的本錢。
今天，薛冰也有了掌控台下這些人命運的權利，不用刻意去做什麼，台下這些人自然就感受到了薛冰那籠罩全場的的氣勢，這些都是世俗之人，他們在權力面前會很自覺地把自己放到比較低的位置。
這是一種心理定勢，是一種正常的官場倫理，是兩千年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教育結出來的盛果。而且這種定勢和倫理無法迴避，只要你還要在這個政壇上打拼，你就需要老老實實的遵守。
散會後坐在回家的車子裡，薛冰已經十分的疲憊了，靠在座椅上小憩。這一場選舉讓他的精神高度的集中，就像打了一場艱苦卓絕的戰役一樣。
手機響了起來，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秘書接通了電話，回頭看了看薛冰，說道：「是開放辦的副主任蘇靈。」
自從那天兩人擁抱了一下，似乎建立起來一種說不清楚的聯繫，雖然薛冰對蘇靈並沒有什麼進一步的想法，可是心中總是有那麼一種牽掛，有時會莫名的想要知道對方的現況。大概蘇靈也有同樣的想法吧？
薛冰伸出手來接過電話，笑笑說道：「你好，蘇主任。」
蘇靈說道：「恭喜你，薛市長。」
薛冰說道：「這是組織上對我的信任和同志們對我的支持。」薛冰不知道該如何回應蘇靈的恭喜，他也很累了，也不想思考該如何回應，順口就說出了場面上常說的話。
蘇靈遲疑了一下，她也沒有什麼可以談下去的話題，只好說：「我只想跟你說一聲恭喜，你現在心情一定很愉快吧？」
薛冰苦笑了一下，說道：「沒有，就是很累。」薛冰覺得蘇靈應該可以理解自己真實的感受，就實話實說。
蘇靈幽幽說道：「那你好好休息吧。」
薛冰掛了電話，心中有一絲暖意，有些時候人是需要一些能夠理解自己的朋友就這麼簡短的關心一下自己，這就好像在漆黑的夜晚行走，有人在身邊說幾句話，雖然說的事情也許無關緊要，但只要知道身邊有人在陪你一起走，那你的心裡就不會感到孤單了。
薛冰想要把手機遞給秘書，手機的鈴聲再次響起，薛冰看顯示的號碼是辛江家中的號碼，便自行接通了。
薛冰笑笑說：「辛江，你可千萬不要向我說道喜的話。」
電話那邊卻是關凌，她說道：「是我，辛江去北京有事了。」
薛冰有些不好意思，剛才那句話顯露出了自己剛剛得志的那種得意，這種話在兩個男人之間說說還可以，說給關凌聽，便有些小市民的淺薄了。
薛冰說道：「原來是你啊，關凌。」心中卻暗自奇怪，很長一段時間關凌不曾單獨打電話給他了。
關凌笑笑說道：「雖然你可能已經聽膩了道喜的話，可我還是想先祝賀你一下。恭喜你正式成為齊州市長。」
薛冰越發不好意思，嘿嘿的乾笑了一下，說道：「關凌，是不是我有點忘形了？」
關凌說道：「這個時候得意一點很正常，畢竟能夠走到這個位置的人還是小數。」
薛冰說道：「謝謝你了，關凌。」
關凌說道：「不用客氣。薛冰，我很好奇，你今天正式成為了齊州市長，大概在你心目中也算是取得了一點仕途上的成功。」
薛冰聽關凌這麼說，連忙謙虛的說道：「不算什麼成功了。」
關凌說道：「你別打斷我的話，你從一個鄉鎮黨委書記，十幾年做到了省會城市的市長，怎麼說也是有一點成績的。有個問題壓在我心中很久了，以前我是覺得你尚沒有做到一定的位置，問你的時機不到。今天我覺得可以問問你了。薛冰，你成了齊州市長，心裡真的快樂嗎？」
薛冰遲疑了一下，其實他並沒有感到十分興奮，得到了反而有一些失落感。他說道：「其實，沒有預期中那麼高興。」
關凌說道：「以後也許你還會更加發達，陞遷到更高的位置。可是，你覺得當初為了這些放棄我們之間的感情是值得的嗎？」
薛冰被問住了，這個問題他還真的從來沒想過。沉默了半天，薛冰說道：「關凌，你現在不是跟辛江過得很幸福嗎？」
關凌幽幽的說：「幸福是有很多種定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