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宮機關,黃金神甲,那些屬於暹蘭大帝陵寢的經歷不過兩月有餘便已隨風,如同那千年古國的傳說般變得久遠而不真實。
但暮青記得清楚,只是不想理呼延昊。
她不想答,卻看見步惜歡輕輕佻起的眉頭。
地宮中事皆是月殺告知他的,出流沙、破機關、尋出路,那時聽得他心驚,此時她好好地坐在面前,再聽聞地宮中事想來會品出一番精彩來。
元修也放下碗筷看向暮青,當日圓殿中事,他也有些不明之處。
暮青看了兩人一眼,道:「暹蘭大帝觀天象得知塔瑪河水要干,他提前帶領百姓遷徙避難,那時河水定然未干。暹蘭古國在大漠深處,百姓一路遷徙,無水不成,他們定會沿著塔瑪河尋找新的家園。後來他們來到了烏爾庫勒草原,見到了桑卓神湖,發現了窟達暗河,這條暗河一定離塔瑪河不遠,暹蘭大帝在桑卓神湖百里外建造陵寢,我猜塔瑪河應該就在那裡了。草原部族各有信仰的神靈,唯獨桑卓神湖是他們共同的信仰,可見草原人對水源的崇拜。大漠裡更依賴水源,暹蘭人對水的崇拜應該更甚,塔瑪河是暹蘭古國建國之本,對暹蘭大帝意義非凡,他將陵寢建在塔瑪河附近,應有永伴神河之意。圓殿的出路在水門,一因塔瑪河水歷經千年必已乾涸,二因暹蘭大帝建此地宮意為挑選繼承者,入圓殿者大智大勇已具,尚缺一樣,那便是繼承他的意志。他的意志便是對神河水的崇拜,所以我猜出路一定在水門。」
一席話盡,四面無聲。
呼延昊提著羊皮酒袋,酒袋口忘了塞上,烈酒醇香乍一聞衝鼻上腦,再一品醇厚悠長,餘香回味不絕。
上癮,似她。
這般才智果然適合做他的王后,就是不知姿色如何。
步惜歡低頭品菜,唇角噙一抹不出所料的笑意。
嗯,就知道精彩。
唯獨元修未動,眸中含著讚歎意,嘴上繼續問道:「那日狄王先出了殿去,我等在後頭耽擱了些時辰才一同出殿,剛一出去殿門便關了,我總覺得此事並非巧合,你覺得呢?」
那日暮青在圓殿撞了額角,暈了之後便不知後事了,她不是個愛打聽的人,月殺就在她身邊,這些日子以來她也從未問過一句,今日聽元修說起才知一些事,想了片刻道:「我那時未醒,只聽你這麼說未必能推斷準確,只能推測青銅台上有機關,若有人在上面,殿門便不會關,一旦人都走了,門便會關上。但這只是推測,地宮已封,真相如何大抵要永埋地宮了。」
元修點點頭,世間事是無法都弄清楚的,知道真相的或許只有暹蘭大帝了。
兩事說罷,暮青便又沉默了下來,只低頭吃飯。
步惜歡抬眸望見呼延昊正盯著暮青,目光便淡了下來,往桌面上掃了眼,見暮青面前的菜動了些,這才將筷子懶懶一放。
喀!
聲兒雖輕,那遠遠侯著的捕快卻一驚,忙跪了下來。
「沿途州府城縣無一個曉事兒可心的,淨是這麼些菜。」步惜歡淡淡拂袖,意態微倦,袖口滾著的雲龍繡線金紅,堂中燈燭照那一袖寒涼刺目。
捕快跪伏在地,不敢出聲,心道這一桌皆是越州特色菜食,奉縣雖小,卻在西北與越州交界,佔了地利。奉縣乃越州第一處接駕之地,聖上應是頭一回用越菜,不該膩了才是。難道是越菜不合聖上口味?
這般猜測著,忽聽帝音又傳了來。
「成日食葷,朕膩嗓子,叫廚子做些清粥小菜來。」
步惜歡說得漫不經心,捕快跪在地上險些吐出一口血。原來不是吃不慣越菜風味,而是吃葷吃膩了?
聖駕來奉縣,知縣大人怎敢以清粥小菜招待?挖空了心思從越州首邑請了名廚,這一桌特色好菜竟還不如清粥小菜?
捕快心中直道君心難測,嘴上卻不敢言,忙退下傳旨去了。
過了一會兒,清粥小菜端了上來,步惜歡一人賜了一碗,看著暮青喝著清粥,唇角牽起笑意。
她喜食清淡,在宮裡時就這般,太精緻的菜不愛吃,反倒是家常小菜胃口好些,倒也不是挑食,若無清淡的菜,葷菜她也照吃,只是吃的少。她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吃食太素淡了不好,他又不想膩著她,只好開了宴過些時候再叫清淡的粥菜來,這般便可叫她都吃些,免得偏了一樣,對身子不好。
這幾日步惜歡總挑剔過往州府進上的膳食太膩,日日都叫清淡的來,元修和呼延昊已習慣了,見他每回都喝一碗,只當他是有帝王家的富貴病,葷腥吃膩了,才將尋常百姓家的清淡菜食當山珍海味。
唯獨暮青喝粥時用的慢,似知道對面那人無微不至的心意,喝起來格外珍視。
一張方桌,四人圍坐,氣氛古怪難受,卻有些深藏的情意,悄無聲息。
一頓難受的飯吃完,步惜歡免了元修的護送之事,自出了客棧,回客來居。呼延昊見今夜再無機會與暮青獨處,便也出了客棧,客棧外一隊王軍披裘衣戴雪帽,一頓飯的時辰便成了雪人,見呼延昊出來,肩頭的雪一抖便跟著他往驛館而去。
月隱雲後,夜色黑沉,雪下得正大,長街上早沒了人,呼延昊的人出來時也未提燈籠,就這麼摸黑在長街上行遠。
待風雪遮了一行人的身影,客棧外屋簷下立著的西北軍裡有一人呸了一口。
一口唾沫砸出個雪窟窿,那人恨恨道:「胡人崽子!殺我將士,擾我百姓,現在還大搖大擺住上我大興國的驛館了。」
客棧外站崗警戒的都是元修的親兵,旁邊一人聽見道:「待大將軍回了朝中,把他娘的議和事攪黃了,咱們照樣殺胡人!」
「對!殺!」那人惡狠狠道,「不但這些胡人該殺,朝中那些主和的狗官也該殺!俺們村有個族規,長舌婦亂嚼舌根子的就把舌頭割了,把嘴縫起來!那些翻翻嘴皮子就想跟胡人議和的狗官,俺看著也該這麼辦!」
朝中主和的是元相國,大將軍之父,割舌縫嘴之刑也就是說者過過嘴癮,聽者聽聽罷了,那聽的人沒再接話,屋簷下沉默了下來。
北風呼嘯,大雪不絕,這夜奉縣下了一夜的雪,知縣一夜未眠,在縣衙大堂裡搓著手來回走了一夜。這雪下得太大了,可別把聖駕留在奉縣,今夜定會壓塌幾間屋子凍死幾個人。聖上昏庸,應不會理會幾個百姓的死活,元大將軍卻是大興戰神,為人正直,若回朝在相國面前說句什麼,他的官途可就無望了。
提心吊膽了一夜,天將明時雪總算停了,奉縣知縣命衙役上街掃雪,連城中幾個富戶府中的小廝都差去街上,命務必在晌午前將路清好,莫要耽誤聖駕離開。
但世間事由來是怕什麼來什麼,天剛亮,長街上的雪尚未清好,福順客棧的小二便奔了出來,在長街上一路驚嚎,邊嚎邊指著客棧的方向,面色驚恐,說不出話。
福順客棧裡昨晚住著的是朝中議和大員,街上掃雪的捕快一看福順客棧出了事頓覺不妙,剛要進去查看,裡面便衝出來一隊鐵甲護衛,分兩路奔往聖駕歇著的客來居和西北軍歇著的永德客棧。
馳報——
泰和殿大學士李本,昨夜遇刺!
李本遇刺,護衛是如此奏報的。
元修以為奉縣進了刺客,一邊派人去客來居詢問聖駕安危,一邊隨護衛到了福順客棧。
一看之下,沉著臉回來,敲開了暮青的房門。
「怎這時才叫我?」暮青剛起身,早飯用到一半,元修來敲門才知出了事。
「以為只是刺客。」元修眉心緊鎖,疏朗的眉宇染了陰霾。
議和之事天下皆知,李本是朝中議和使團的欽差大臣,他聽聞李本遇刺,起初以為是有心懷不滿的人混入奉縣,夜裡趁機行了刺殺之事。昨夜下了一夜的雪,今早城門未開,刺客定然還在城中,要追捕刺客只需在城中挨家挨戶搜查便可。朝中死了二品大員,事雖大,但刺客好查,用不著暮青出馬,但沒想到……
「如今呢?」暮青放了碗筷,淨了手披了大氅便往出了房門。
元修在房門外等著,一副不好說的模樣,只沉聲道:「你去看了就知道。」
*
福順客棧。
暮青到了客棧時,大堂裡滿滿的人,步惜歡坐在正中的桌旁品茶,左側聚著朝中議和使團的文官們,右側跪著奉縣知縣、縣丞和主簿等人,左右人人面色驚惶。
二樓甲字間的房門開著,門外兩旁站在鐵甲護衛。
暮青進了大堂便皺了眉,「血腥味好濃,人死在房裡?」
「鼻子真好使。」步惜歡揶揄一句,「朕聞愛卿斷案素來有一手,那便上去瞧瞧吧。」
這是變著法的免了暮青的君臣之禮,直接讓她上樓查案去。
「謝陛下。」暮青道了一聲便上了樓去。
案子發生在奉縣治下,大堂裡有奉縣知縣在,驗屍有仵作,查案有捕快,審案有縣官,武將查案實不合朝規,但此時人人驚魂未定,誰也無心糾錯,一群朝官縣官抬起頭來,看著暮青上樓進了屋。
屋裡佈置簡單,一榻一桌一屏風,一目便可望盡屋中擺設,只是這擺設透著幾分詭異。
榻前絳紅的帳簾兒扯了半幅下來鋪在圓桌上,桌正中擺著顆人頭,兩眼睜著,嘴唇被縫,血染紅了下巴。人頭兩旁擺著兩隻茶碗,一碗裡滿著茶水,一碗裡放著一條舌頭。
桌上情形頗似供案,而桌後有扇窗,窗關著,兩旁掛著的字畫被翻過來掛在了牆上,字畫反面蘸血書兩排大字——賣國奸佞人人得誅!祭西北將士英魂!
那人頭的確是李本的,但屋裡只有一顆人頭,並未見到他的屍體。
榻旁帳上有噴濺血,桌後地上有大灘的血泊,屋裡沒有亂七八糟的血腳印,只在窗台下的牆上有半隻擦滑下來的血腳印。暮青走去窗邊,將窗打開,往下一看,見窗後便是福順客棧的後院,後院角落裡種著棵老樹,枝頭落著厚厚的雪,樹下立著只雪人。
那雪人白胖,半人高,無頭,面向西北,背對窗口,跪伏在地,像只矮山包。
樹前皆是腳印,想來是早晨有人看見樹下的雪人上前察看,碰落了雪人胳膊上的雪,露出了一截絳紅二品官袍,這才知道裡頭有屍,沒再敢細細察看。
暮青眉頭皺起,轉身出了屋,直往後院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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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暈,說了不要祝我婦女節快樂,結果一大波小夥伴來襲。我就知道這是展示節操的時刻,結果再次驗證了很多人都沒有節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