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修循著望向地上白骨,眉峰微沉時,暮青一指地上。
他們遺漏了地上。
不是遺漏了地上白骨,而是白骨之下的青磚。
機關消息,尋常人談起皆會想到那書房裡多寶格上的古董,密道裡牆上某塊不起眼的雕飾。他們也是如此,看見甬道盡頭的石門,最先想到的便是壁上的青雕,他們探遍了每處,連頭頂都沒放過,卻獨獨忘了腳下。
月殺和孟三望了眼腳下,二話不說,開始搬屍骨!
屍骨搬去了殿門那側的石門地上,堆放在一處,十數丈的甬道,青磚露出,油燈照著,幽冷。
四人將地上的青磚先瞧了遍,每塊青磚都一樣,沒發現開啟石門的消息,但在離石門一丈處,月殺敲了敲地面青磚。
叩!叩!
暮青、元修和孟三齊轉頭,皆聽了出來——空的!
不僅那塊青磚下是空的,周圍四塊青磚下皆敲出了空音,但沒見著有開啟的機關消息,月殺便拿出了匕首,撬開了一塊青磚。那青磚打開之時,四人疾退,防備著底下突來殺招,但靜待了片刻,青磚下並無動靜,只有壁上掛著的油燈火苗搖曳,甬道裡傳來嗚嗚之音。
風?
四人互瞧一眼,疾步過去往那青磚下一望,許久未動。
半晌,孟三撓了撓頭,「啥?」
他想罵完這地宮主人的十八輩祖宗!
只見青磚下隱約可見一條新的暗道,壁上掛著的油燈清楚地照見一條向下的石階!月殺將那四塊青磚都撬開,石階全然露出,足夠兩人並排下行。
這青磚下有路,那甬道盡頭的石門是啥?
擺設?
「娘的!被擺了一道!」孟三罵道,惱極。
暮青卻搖頭失笑,有些欽佩。此地宮主人可真深諳人心,他們確實被擺了一道。
一條甬道,並未岔路,前後兩道石門,一道是進來的,另一道誰能想到不是出去的?
任誰見著盡頭的石門都會以為是出口,他們尋找開啟石門的機關,卻未曾想到真正的出路就在腳下。而地上的青磚被屍骨蓋上了,十幾丈的路,幾百具屍骨,嫌晦氣也好,嫌麻煩也罷,沒人願意動,那四塊石磚卻正被蓋在屍骨下。
這條甬道的殺機不是機關,而是心理。他們歷經過前殿的機關,九死一生來到這條路,他們都以為有機關,小心翼翼地探查,當見到盡頭的石門,又仔仔細細地尋找開啟的機關。兩側牆壁石雕繁美,細緻華麗,仙子捧著的玉盤、百官手上的笏板,連帝王王冠上的每顆寶珠他們都探查過,十幾丈的甬道,兩側牆壁,來回查了數遍,連他們自己都不知耗費了多少精力時日。若她沒有因動了屍骨發現了遺漏的青磚,他們可能會被自己困死在此處,死於飢餓困渴。
暮青有些遺憾,多年未曾解過心理題了,這地宮的主人若還活著多好,真想見一見。
她的笑有些惆悵,元修轉頭時正望見,不由怔住。這似是他頭一回見她笑,少年半低著頭,笑意淺淡,似惆悵,似懷念,微柔,卻見孤獨落寞。只那一刻,他忽覺地宮甬道幽深青暗,她孤身而立,與這地宮一般令人忽覺遙遠,似隔千年,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元修心頭竟忽的一空,反應過來時已經去拉暮青的手,「站在後頭做什麼?過來!」
暮青一怔,元修也一怔,掌心裡柔軟的觸感傳來,他這才反應過來,似被燙著,倏地甩開。
手雖甩開了,驚色卻未去,似被自己給驚著了。
「大將軍不是斷袖吧?」月殺忍無可忍,冷問。
「嘿!你咋說話呢!」孟三不樂意了,他這一路上就跟月殺合不來,只是大將軍不許他吵,他便只好忍著了。如今可是這小子自個兒撞上來的找吵架的,「我家大將軍不就是摸了英睿將軍的手?大老爺們還怕摸?」
「呵!」月殺氣笑了,「你見過男人摸男人的手?」
「見過!」孟三眼也不眨就答,「我家大將軍和英睿將軍不就是?」
「閉嘴!」異口同聲的話,出自暮青和元修口中。
兩人互看一眼,元修目光轉開,暮青冷著臉,不再理人,先一步下了石階。
月殺隨後跟來,元修和孟三走在後頭,甬道裡的亮光漸漸沒於頭頂,黑暗裡元修拾階而下,目光精準地落去前方少年身上,星河般疏朗的眉宇籠了陰霾。
莫非真是軍中待久了,他是該定門親事了?
可一想到盛京,他便覺得心頭煩擾更重,深吸了口氣時,他微怔。
空氣有些潮濕!
此乃大漠深處,地下潮濕說明有暗河!此處地宮在離桑卓神湖約有百里,桑卓神湖百年未曾乾涸,因湖下通著窟達暗河,此暗河四通八達,支流頗多,因此被草原胡人稱為窟達。
若此處連著暗河,他們許有出去之法!
元修此念剛生,前頭月殺點亮了石階下牆壁上的油燈,只見四人所處的暗道四面皆以青石砌著,暗道裡可以聞見潮氣,但未必能見著暗河,暗河許被隔了開,至少眼前沒有。
眼前一條暗道,前方現出三條岔路口!
四人點亮了這條暗道兩壁的油燈,藉著光亮看清了那三條岔路,孟三忍不住罵道:「這地宮的主人真是暹蘭大帝,小爺也要罵他祖宗!」
其餘三人不言,但臉色都冷著,只見面前三條岔路,中間一條乾淨寬闊,旁邊兩條屍骨鋪路,只是這兩條路上的屍骨不再像上頭那條甬道般擺放齊整,亂七八糟地倒著,有些骨頭已經碎了,看起來像是被殺的。
「這回說不定也是拖著咱們,讓咱們在這兒想個幾日,乾脆餓死!」孟三負氣道。
「他不會玩同樣的花樣。」暮青再次強調,「這次,這兩條白骨路是有機關的。」
說話間,她走去左邊一條,蹲身來細看地上白骨,道:「這邊的屍骨,外頭十幾具肢體斷碎,脛骨、腓骨、股骨、甚至骨盆、尾骨和腰椎都有骨折!越往肢體下方骨折越嚴重,有幾具屍骨小腿呈粉碎性骨折。推斷此路上有碾壓性機關。這一點從這些屍骨頭向外、腳朝內的死亡姿態上也可以推斷出來。這條路上有碾壓性機關,驅使著人往外逃,但那機關速度不慢,至少比人奔跑的速度快,推測為滾輪式機關。這機關應有兩軸,吊在此路上方,滾動一段後會升起,所以這些屍骨粉碎得最嚴重之處是小腿,大腿、骨盆和腰椎都相對輕些,說明機關邊碾壓邊往上升。」
暮青說罷便起身去了右邊一條路,蹲身細看,道:「這邊的屍體呈曲線散落,幾具死在右邊,幾具死在左邊,再往裡瞧也是一樣,十分有規律。大多數屍體倚著牆,顳部或面部塌陷骨折,凹緣處有多條平行的弧形骨裂,此乃典型的圓球形鈍器造成的機械性損傷,推斷此路上的機關為圓球,懸吊上方,左右搖擺,人才會死在左右兩邊,大多倚牆而亡。」
「至於中間這條路,不見屍骨,或許沒有機關,或許有。以此地宮主人的性情,如果此路有機關,他卻沒有如同另外兩條路般給我們提示,只能說明一點。一旦我們看見了這條路上的屍體,我們會很快做出選擇,要麼立刻選擇這條路,要麼立刻放棄這條路。那遊戲便無趣了,他的目的是讓我們動腦思考,少思考一條路,會無趣很多。所以這條路上要麼沒有機關,要麼有。若有,必比左右兩條路殺人得多。」
暮青說得快,三條路眨眼工夫便推測完了。元修本想在接下來的一路上躲著她,少與她接觸,卻還是不自覺地被她吸引目光,目露歎色。他歎的不是她以驗屍之法對左右兩條路上機關的推測,他歎的是她對中間這條路的推測。
「這條路確實不能走。」元修望向那路深處,一眼望不盡的黑暗裡,有些窸窸窣窣的聲音,那路上有東西,很像蛇窟,又或者是其他毒物。他不懂驗屍之法,但身為武者,耳力不差。
月殺對暮青點了點頭,顯然他也聽見了。
機關易躲,毒物難防,此路若進,恐他們都出不來。
正如暮青推測的那般,這條路上的殺機比兩旁厲得多。
「既如此,走這邊。」暮青走向右邊,那有圓球機關的路。
「為啥?」孟三不解。
「左邊是碾壓性機關,碾人不碾死,只碾一半,腰椎骨折,只能癱在地上等死。右邊機關躲不過大不了砸到頭,當場死亡,少受罪!」暮青斷然道,她寧願選右邊。
孟三一寒,再望左邊那路,不覺一抖,挪去了右邊。
元修和月殺也都沒意見,四人擇了右邊的路,進去前暮青道:「圓球人頭大小,速度頗快,分佈密集。」
三人望著路深處,點點頭,只選擇了信她,沒人問為何。反正她自有道理,問了也聽不懂。
沒人問,暮青也不多言,四人走進那路,步步慢行,元修和月殺兩個高手在前,眼望四方,耳聽八路,剛走到第一堆屍骨處,頭頂忽有重風而來!
那風帶著鐵腥氣,未至,已似有狂風灌入耳,前方同時有數道狂風刮來,元修和月殺同時出手,將身後暮青和孟三向後一推!
兩人被推出去,元修和月殺急退回來,往路上落下來的鐵球都目露明光。兩人想到一塊兒去了,方才進入走在前方,都是為了先探探機關,先觸了機關,讓那些鐵球都落下來,之後再尋著間隙帶著暮青和孟三以輕功飛馳過去。
機關是死的,人是活的,使計才好過些。
出手頗為順利,元修回頭問:「沒傷著吧。」
「沒。」孟三摸摸摔疼的腦袋,從地上爬起來。
元修和月殺的臉色卻忽然一變!孟三被兩人忽變的臉色嚇到,以為暮青摔著了,馬上回頭查看,一回頭,他倒吸一口氣,臉色也變了。
後頭是來時那條路,油燈尚且點著,路上卻只有幽冷的燈火,除此之外,不見一人。
暮青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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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了評論,表示節操要掉了,為毛乃們辣麼關心青青出恭的問題。
不吃東西,喝水又少,出恭是很少的。當然,幾天下來,也不可能不出恭,前頭寫了,甬道有十幾丈長,三四百米,想出恭去裡面就可以了,看不見的。孟三要照顧元修,月殺會望風。
……
明天一更的時間不會早,大概跟今天差不多,會在下午兩三點。
仵作三十多萬字了,我要準備改實體書的稿了,所以晚上更新完了以後要改稿。
第二天一更的內容我只能早晨起來再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