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興西北國門,嘉蘭關地勢依山傍水,扼守南北峽谷地帶,南依一峽河谷,北仗延綿數百里的斷巖,地勢天成,攻防兼備。
關內三十萬大軍並非都在一城,關內五重城郭,每城有五到十萬兵馬,分佈在多道防線,乃元修在建立西北軍後,主持重修的。各城關,每城都由內城、甕城、羅城、城壕及峰台組成,城內有城,城外有壕,重城並守,極難攻破,軍事防禦體系極為嚴密!
天下第一雄關,並非浪得虛名。
新軍駐紮在第五城石關內,內設營房,外設校場,暮青出了營房,走在路上,望關內城防佈置,心中暗暗佩服元修的帥才,難怪戰神之名震天下,難怪關外五胡鐵騎十年叩不開西北邊關大門。
如此鐵防,想入關來,難!
暮青初到石關城,對城內營房的佈置尚不熟悉,好在她屋中有城防佈置的地圖。城中除了營房,還設有將軍府、武廟及比武台,將士們的操練作息皆從戰時,不得飲酒,不得聚賭,更無軍妓營,由不得一刻鬆懈懶憊。
傍晚,霞光如火,染那關城,黃風平地起,漫長街營房,滿目黃沙。少年走在街上,墨衣雪袖,穿鎖子甲,簪雪銀冠,踏烏皮靴,平平無奇的眉眼被這軍侯新衣襯出幾分意氣風發。
正當飯時,街上一隊隊往伙頭營去的新兵,看見少年,新兵們頓時眼亮,「周軍侯?」
暮青並不認識所有人,但新兵們都識得她。
「軍侯也去伙頭營裡打飯?」那新兵好奇地問。
軍侯的營房寬敞得緊,還用去伙頭營裡和新兵們擠一堆?
「不,找人。」暮青淡道,隨後便往伙頭營去了,留下身後一隊新兵一臉莫名。
去伙頭營找人?
石關城內有新軍五萬,由四位軍候領兵,武衛將軍總領,伙頭營也分了東西南北四營,暮青這一軍在北,她便直接去了北邊的伙頭營。
伙頭營的都尉姓曹,聽聞暮青來了趕緊迎了出來,「周軍侯,您咋來了?您的吃食叫親兵來領就好了,咋還用您親自來?」
「我就是來尋親兵的。」暮青徑直進了伙房。
曹都尉兩眼一直,差點以為耳朵出了毛病。
伙房裡頭炒菜蒸飯的、洗菜端盆的、劈柴燒火的,分了三個院子,暮青直接去了洗菜的院子,地上掃了一圈兒,沒有看見要找的人,便又往劈柴的院子走。
那身軍侯的衣裳驚了不少人,所到之處,忙碌的伙頭兵們紛紛起身。
伙頭營最後頭的院子裡,柴火成山,有人在摞柴火,有人在劈柴,一名少年一瘸一拐地搬著柴火往柴堆上碼,旁邊有人嫌他慢,不住催促,他不說話,只被人催促一回,便抱起更多的柴火,努力走路快些,黃沙漫漫的院子裡,那背影孤獨單薄。
「劉黑子。」身後忽有一人喚他,少年怔了怔,回頭。
院子門口,一名少年立著,熟悉的眉眼,陌生的衣袍,那衣袍是軍侯服制,僅憑那衣袍便叫院中靜了下來,砍柴的搬柴的都停了下來,吶吶望著少年。
自從呼查草原上一別,暮青和劉黑子就再未見過,她隨著大軍在前頭行軍,劉黑子在傷兵營裡跟在後頭,一別一月有餘,她升了軍侯,名震全軍,他因腿瘸調來了伙頭營。
呼延昊留在呼查草原上的機關短箭瘸了他的腿,也毀了他在軍中的前程。按西北軍中例制,殘兵可領二十兩銀子回鄉,劉黑子卻沒走。
二十兩銀子,足夠他回江南家鄉蓋間屋子娶房媳婦,這黑黢黢的靦腆少年卻堅持留了下來,寧願留在伙頭營裡做勞力,從此起早貪黑,不領軍功,也不願回家鄉。
或許很多人不解,但暮青明白。
「我身邊缺親兵,你來嗎?」沒有敘舊,暮青直接開門見山。
劉黑子卻懵住,手中抱著的柴火嘩啦啦掉到地上,以為腿瘸了,耳朵也跟著出了毛病。
他知道呼查草原上,她提著從他身上取下的箭去跟呼延昊對峙,淋了一夜雨,半夜裡還發了熱。他那時昏迷著,這事是事後石大哥告訴他的,他一直想跟她道謝,但腿腳好得慢,一路跟在大軍後頭,一直沒有機會。
來了邊關後,聽聞她升了軍侯,手領萬兵,他區區一介伙頭營殘兵,便不敢再去她營房前拜見。
以為這輩子心裡要一直欠她一個謝,沒想到她會突然出現在伙頭營中!
親兵?
他耳朵出毛病了吧?就他這腿……
「別問你的腿,問你的心。」似會讀心,她忽然開口。
劉黑子吶吶望著暮青,眼底似有震意。
他沒領那二十兩銀子回鄉,甚至腿腳沒好利索便自請來了伙頭營,傷兵營裡的人都道他傻,好日子不過,非要往苦累活兒裡鑽。只有他心中清楚,他是不甘,不想做一個無用之人。在這伙頭營裡,為大軍每日的飯食勞累,至少他覺得他還有用。
他被兄嫂趕出家門,嘴上說不在意,心裡卻存著口氣,他不恨,只是想為自己爭口氣。沒想到現實殘酷,草原上那一箭要了他的前程,可他不願回鄉面對兄嫂,來伙頭營那一日,他是打算從此老死西北的。
寧願當自己死在了戰場上,也不願一功未立,身殘回鄉。
他自尊倔強的心,向來以為只有自己懂……
「可是,」少年低著頭,握著拳,面有掙扎,「親兵是要在戰場上保護軍侯的,我的腿……保護不了你。」
他和她只是同伍,兩個月的行軍,真正同帳的日子不過月餘。她待人冷淡,平時話最少,他們其實並未說過幾句話,只是未曾發生過衝突,論情誼,不及他與石大哥,他真的不願因這點戰友情誼,便讓她同情相待。
他很感激她,草原上為他出氣,不嫌棄他腿瘸了,可他不想被人同情。若做了她的親兵,不過是被她照顧,他寧願在這伙頭營裡做自己力所能及之事。
「你的腿保護不了我,不還有你的命嗎?」暮青淡道。
劉黑子一怔,霍然抬眼,卻見暮青轉身便往院外走。
「來不來,你決定。」她只想找信任的人做親兵,但並不想替別人的人生做主。
暮青出了柴院,一路出了伙頭營,一路無聲,連炒菜的伙頭兵都放下了鍋鏟,爐火燒得旺,鍋裡的菜冒著焦糊味兒,卻無人回過神來。外頭排隊領飯的新兵們只看見少年大步出了伙頭營,身後遠處,一名腿腳瘸了的黑黢少年跟了上。
親兵!
居然有人去伙頭營,挑個瘸子當親兵!
這天傍晚,伙頭營裡一下子炸開了鍋,事情以奇速傳遍了全軍,這位兩個月便升了軍侯的新兵少年,其傳奇事跡再添一筆。
當然,這是後話。
這天去伙頭營時已是傍晚,回到營房時天色已漸黑。暮青還想去找石大海,但看天色,只能等明天了。
可當暮青回到軍侯營房時,卻在門口愣了愣。
院子裡昏暗,卻分明站著三個人——月殺,章同,韓其初!
「你們?」暮青有些愣。
後頭劉黑子跟過來,看見章同和韓其初,一臉喜意,「章大哥!韓大哥!」
話說完,他這才想起來,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忙改口,「呃,章陌長!韓參軍!越、越陌長!」
劉黑子跟月殺不熟,只知他在青州山時自薦當誘餌追捕呼延昊,但月殺在上俞村一戰中孤騎請援,請來了元大將軍,此事軍中已人人皆知。新兵到了邊關後,大將軍論功行賞,人人都升了軍職。
章同和月殺升了陌長,韓其初因是文人,調入了魯大帳中做了參軍幕僚,老熊從陌長升了軍侯,如今也在石關城內領著一軍。
章同在上俞村一戰之功,其實足以升個屯長,領個五百兵,但元修聽聞了他在青州山中之事,認為他的急躁性情還需磨練,便先讓他領百人兵,慢慢來。而老熊之功,並不足以升軍侯,本該升都尉,但他是西北軍的老兵,行軍路上帶兵有方,暮青、章同、韓其初、月殺都是他手底下的兵,且新軍初到邊關,需將領領兵練兵,老熊的練兵和戰場經驗豐富,能當此任,元修便破格提升了他的軍職。
暮青不知三人何時來的,但顯然等了有一陣兒了。
「軍中宵禁,你們此時來?」暮青望天,天色已快黑了。
韓其初一笑,「自然要來,只有章兄待會兒回營房,在下和越陌長都是來向軍侯遞請軍中文書的。」
韓其初笑得頗為高深,說話時手中已遞來一封文書,暮青接過,打開一瞧,忽然怔住。
軍中的調任文書,驃騎將軍魯大帳下參軍韓其初,調任她帳下,軍職任憑安排。
暮青抬頭,月殺也遞來一文書,同樣是調到她帳下的文書。
月殺和韓其初今天上午才和她一起授職,傍晚便拿了調任文書來?這兩人搞什麼?
韓其初是文人,軍侯並非將職,帳下編製並沒有幕僚,他來她帳下豈不屈才?
「若軍侯不棄,韓某願做軍侯身邊親兵。」韓其初笑道。
月殺冷著臉,哼了聲,直接道:「把你親兵長的職務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