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悶的雷鳴在地下接連響起,山嶽震動,亂石如跳丸,沒有一刻停息,星力擊毀山崖留下的大坑沸騰起來,土石旋轉,豁然中開,現出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蓬勃的妖氣沖天而起,將方圓百里盡數籠罩在內。
張重華急忙催動陣盤,闔天陣圖漸次浮現,凝神細看,只見漩渦所在的位置,陣圖被撕開一道大縫,晦暗不明,他頓時臉色大變,當即盤膝坐地,咬破舌尖噴上一口精血,十指急促地敲擊著陣盤,細弱蛛絲的符菉彼此勾連,試圖重新修復禁制。
果然是怕什麼來什麼,一團黑影穿隙而出,搶先一步逃出了闔天陣圖。
張重華猛然抬頭,一頭碩大無朋的白狼出現在漩渦上空,左眼瞎了,右眼緊閉,一道深及白骨的傷痕橫貫臉頰,從眼窩延伸至下頜,左後腿軟綿綿垂著,骨骼盡碎,腹部破開一道口子,看得見蠕動的臟腑,尾巴只剩下短短一截,渾身上下灰一塊,紅一塊,狼狽不堪。
它仰天長嘯一聲,穿雲裂帛,排山倒海,張重華、張重陽、陸葳三人不得不避其鋒芒,遠遠退出數丈,身心俱被壓制,江行山、俞右桓更是跪倒在地,七竅滲出鮮血,站都站不起來。
北漠天狼的本體,一嘯之威,乃至於斯!
彷彿被這一聲長嘯驚動,魏十七左手無名指上的爛銀指環鬆開一隙,息壤自行跳將出來,崩散為無數細小的微塵,凝成一頭土黃色的小狼,仰天長嘯,模樣跟那白狼一模一樣。事到如今,魏十七哪還不明白,郭奎將魂魄藏在息壤中,躲在爛銀指環內,避開了闔天陣圖傾力一擊,如今天狼業已現形,只待魂魄回歸本體。
眼看那小狼將身軀一抖,潑開四肢往白狼遁去,魏十七驀地催動蓬萊袋,五指張開,盡全力一攝,將它牢牢定在空中,不得脫身。
北漠天狼的魂魄何其強悍,就算它在闔天陣圖下鎮壓了數萬年,又經奪舍大損,依然不是蓬萊袋能夠一口吞下的,二者僵持數息,魏十七忽然開口道:「那塊獸皮最後一行文字以天狼族密文寫成,說了什麼?」
小狼道:「丹行脈間,強開竅穴。」
魏十七毫不猶豫將蓬萊袋一收,縱其離去,小狼回頭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身軀憑空消失,下一刻已投入白狼體內,右眼緩緩睜開,血紅的眼眸幽遠至深,隱約有無數星辰明滅。
魏十七鬆了口氣,左手縮回衣袖裡,低頭若有所思。
「師兄,是你嗎?」他心中一驚,卻見秦貞睜著一雙妙目望向自己,似乎把一切都看在眼裡。
天狼已逃出闔天陣圖,魂體合一,張重華當機立斷,叫道:「走!」御劍而起,略一徘徊,伸臂拎起江行山,劍光投虎子溝而去,張重陽長歎一口氣,心知事不可為,亦攜俞右桓離去,陸葳、小白、魏十七、秦貞等緊隨其後,不敢稍作停留。
六人星馳電掣回到虎子溝,平淵、玄通二派掌門已等候多時,張重華顧不上寒暄,命他們即刻散去,各自回轉宗門固守,接天嶺之事,由崑崙另行處置。
匆匆一晤,還沒說上幾句話,就要再度分離,秦貞依依不捨,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淒苦。魏十七拍拍她的肩膀,千言萬語,付之一笑。他將秦貞托付給陸葳,跟隨張重華不顧而去。
秦貞癡癡望著他的背影,一顆心如在雲端,不知是喜是悲。
回程御劍,比牽雲車快了數倍,黎明時分,一行人降落在流石峰上。張重華馬不停蹄來到二相殿前,捋起衣袖敲動雲板,噹噹噹噹當響了五聲,無移時工夫,長老宗主齊齊趕到,見張重華氣急敗壞的模樣,無不啞然失笑。
邢越冷冷瞥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眉頭皺得快要打結。毒劍宗宗主石鐵鍾在他耳邊輕聲嘀咕了一句:「事情辦砸了?」
張重華苦笑道:「出大亂子了。」
「接天嶺能出什麼大亂子?」
「一言難盡——」張重華欲言又止,長長歎了口氣。他命小白、江行山、俞右桓、魏十七四人候在殿外,一拂衣袖,心急火燎追著邢越踏進二相殿。
清明最後一個來到殿前,蹦蹦跳跳,渾不當回事,他看了看魏十七,笑嘻嘻跟他打個招呼,擠眼道:「才去了幾天就回來,真無趣,有機會也不在山下多玩幾天!」
魏十七也不接他的話茬,笑笑道:「多謝!」
清明怔了一下,擺擺手,自顧自跑進了二相殿。
二相殿中,邢越居中而坐,臉色凝重,張重華匆匆而返,敲響雲板,顯然是發生了意外。接天嶺到底出了什麼ど蛾子,連張重華張重陽聯手都鎮不住!
張重華定了定心神,見過諸位長老宗主,開口將接天嶺之變說了一遍,空曠的大殿內,只剩下他一個人的聲音,嗡嗡迴盪。
邢越待他說完,道:「天狼本體逃出闔天陣圖,你自忖不敵,便回來求援,是這麼回事吧?」
張重華臉上火辣辣的臊,強撐著不動聲色,邢越只是說了句實話,倒沒有嘲笑他的意思,在這二相殿中,有資格嘲笑他的人,不超過一掌之數。
「樸宗主,你怎麼看?」
樸天衛道:「郭奎故意留下一縷精血,暗中施展返魂秘術,將魂魄藏在一旁,引誘張宗主作傾力一擊,削弱闔天陣圖,天狼本體趁機衝破禁制,與魂魄合一。此人了不起,見張宗主催動星力滅殺青牛,就窺破關節,著手佈局,張宗主輸得不冤。」
邢越點點頭,道:「樸宗主說的極是,既然那郭奎已奪回天狼本體,就煩勞宗主走一趟,取其性命,以免貽禍崑崙。」北漠天狼,乃是與首窮天狐齊名的天妖,遁術天下無雙,也只有樸天衛親自出手,才有把握將其滅殺。
樸天衛尚未開口,清明便迫不及待跳了出來,舉著胳膊嚷道:「我去!我去我去!」
邢越皺起眉頭,正待安撫幾句,婉言勸阻,只聽樸天衛道:「也好,你去就你去!」
清明歡呼一聲,叫道:「讓魏十七帶路,我走了!」說著,他撒開腿跑出二相殿,旁若無人,根本沒把一干長老宗主放在心上。眾人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瞅瞅樸天衛,再瞅瞅邢越,總覺得這事透著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