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身旁,沒有人,夫君沒在。
心裡的疼痛完全被某種莫名的惶恐所替代了,沉熏慢慢的坐起身來,屋裡沒有燈,有皎潔的月色從窗外照射進來,就著皎潔的月色,沉熏看到了伏在門邊上不停的喘氣的身影,她的夫君,他其實是在咳嗽,非常輕聲的咳嗽,手緊緊的摀住嘴巴,害怕發出一丁點兒的聲音,看樣子是想要走出門外去,只是走到門邊,卻沒有了力氣一樣,所有只好扶著門,摀住嘴巴咳嗽。
因為怕聲音吵醒了她。
皎潔的月色,清楚的照出他虛弱之極的一張臉。
而她是那樣的粗心。
粗心得沒有發現他的身體狀況這樣差,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是那樣的有精神,甚至可以說是有點兒神采熠熠了,行露大師也說他的身體在一天天的復原著,過不了多久,他們就可以回京城看女兒,而她,就那樣相信了。
有什麼東西慢慢的眼角滑落下來,淚眼模糊中,她看得門邊的身影彷彿好了些,慢慢轉身,她慌忙躺下來,在他看到她之前躺好,手死死的摀住嘴巴,他不想讓她知道,不想讓她擔心,所以,她裝作不知道。
陰夜辰艱難的回到床畔,看得床上安睡的人兒,臉上漾開溫柔的笑意,他悄無聲息的在她身旁躺下來,方才躺好,睡夢中便翻了個身,一下子到了他的懷中,無意識的嘟噥了一聲:「夫君……」又沉沉睡去,陰夜辰微笑開來,雙伸手攬住了她,在她的氣息裡,睡意終於漸漸襲來,他慢慢閉上了眼睛,漸漸的呼吸均勻,終於安睡過去。
「大師,請你告訴我,夫君的身體到底怎麼樣了?」
微風自霧的清晨,一個柔和而堅定的女聲響起。
行露大師正在整理藥材,聽得這樣的話語,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隨即恢復如常,道:「老朽不是一早就說過了嗎?陰公子的身子正在恢復之中。」行露大師回過頭來看了沉熏一眼,面露不悅之色:「莫非夫人不相信老朽的醫術?」
沉熏見得他的反應,一顆心更是墜到了底,行露大師貴為醫聖,試問這個世上哪有人不相信他的醫術,而他故意這樣說,顯然是為了阻止她再問下去,沉熏不自覺的手指握緊,過了一會兒,輕輕一鬆,她抬起頭來,視線定定的看向行露大師:「大師,請你告訴我真實的情況。」她頓了一下,嘴角微微裂開了一個小小的笑容,晨曦裡,那笑容不知為何讓人心裡泛起絲絲縷縷的辛酸:「你放心,夫君不想讓我知道,在他的面前,我會什麼都不知道的。」
行露大師一怔,過了一會兒,終於慢慢的歎了一口氣,他轉過身去,彎腰拾起地上飄落的梨花花瓣,本是嬌嫩清新的顏色,然而離開枝頭之後,水分抽離,花瓣就變得有些懨懨的,行露大師語帶歎息:「梨花落盡春又了,有些事情,是人力不可為的,老朽盡力了。」
春又了。
盡力了。
春天清晨的陽光原來是這樣清寒的,清寒得四肢慢慢僵硬,那寒氣又彷彿是從心裡冒出來的,讓人大腦都變得僵硬無法思考,沉熏過了好一會兒,才愣愣的反問了一句:「什麼意思?」
行露大師沒有回答,而是輕輕的一揚手,掌心的花瓣隨風飄落。
隨風逝去。
身不由己無可奈何地。
沉熏身子忽然一顫,手指握得死緊,緊得指甲都掐進了掌心,但是她感覺不到疼,她只是眼神奇異的看向行露大師,眼底有一種深重的迷惘:「怎麼會這樣?素影明明已經找到了,怎麼會這樣?你說過的,只要找到素影,夫君就能夠醒過來,大師你明明說過的。」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難以自持的激動,隱隱有著某種恐懼,不過一瞬,她整個人忽然平靜了下來,眼底忽然一亮,像是復燃的死灰,有種隔世的璀璨,沉熏像是明白了什麼,輕笑出聲:「我明白了,是不是一朵素影不夠?因為隔了五年的關係,一朵素影的藥力只能讓夫君醒過來,而要真正的恢復,只有找到另外一朵素影對不對?」她有些急切的看著行露大師:「大師你放心,我會找到另外一朵素影的,我一定會找到的。」
行露大師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覺得空氣中有股讓人喘不過起來的壓抑,他終於還是說出了口:「夫人,好好的助他完成所有的心願吧。」
沉熏腿一軟,全身的力氣瞬間被抽空,只留下了一個軀殼,眼底復燃的死灰瞬間黯淡下去了,彷彿這一次會永遠的幽暗無光。
行露大師看得女子急遽煞白的臉色,然而卻沒有辦法,為醫者醫治不了病人,也醫治不了心病,這是這個世上最悲哀的事情,他轉身離開,話語散在晨曦的微光裡:「你夫君過來了。」
沉熏抽空的力氣因為這句話一點一點的回來了,不能,她不能讓夫君看出來,用盡了全力,她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鬆開雙手,微笑轉身。
「夫君,早。」
「不早了,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陰夜辰語氣含笑,自從醒過來之後,他說話就常常這樣,不再去注重所謂的文雅,就如同這個民間最平凡的一對夫妻之間的對話,有一種踏實的平凡,視線在看得她臉色的時候,嘴角的笑意微滯:「怎麼了?」他伸手輕撫她的臉,眉頭微皺:「臉色這樣不好。」
沉熏呼吸微滯,隨即退開一步,斜睨他,道:「這還不是怪你?」
陰夜辰幽藍的眼眸中劃過一抹隱憂,語氣還是如常,依稀有一絲不易覺察的緊張,道:「怪我什麼?」
「怪你睡相不好。」沉熏皺了皺鼻子,叉腰道:「整個晚上一直把手搭在我腰上,重死了,方才拿開,又立馬放上來,害得我整個晚上都沒睡好,沒睡好臉色當然不好。」沉熏似笑非笑看著他:「你說,這是不是應該怪你?」
陰夜辰心裡某根不知何時繃緊的弦一鬆,隨即失笑開來,饒有興致的反駁道:「可別誣賴我,明明是你主動翻身到我懷中來的。」他一隻手支起下巴看她:「美人投懷送抱,如若我把你推開去,且不是很不給你面子?」
沉熏氣結:「你——」
「我什麼?很體貼是吧。即便是娘子睡著了,還能夠為娘子的面子著想,唉,天底下還有我這麼體貼的夫君嗎?」陰夜辰洋洋得意。
「我——」
「你覺得自己很幸運?」陰夜辰又一次截斷了沉熏的話,臉上的得意神色更重了,說出的話卻是一副謙虛到不行的語氣:「娘子不用說了,我都明白的,明白像我這樣溫柔體貼的人,在娘子的心中就一極品好丈夫。」他含情脈脈的看著她:「你看,如今又多了一項心有靈犀,連娘子心裡想的是什麼,我都完全明白。」
沉熏這次直接沒有說話,兩步上前,想要摀住他的嘴巴只是,沒有得逞,她的手方才抬起,便被他含笑握住,他的笑融在清晨的陽光裡,如同狐狸一樣。
陰夜辰指尖一帶,她在他手中滴溜溜的轉了個圈,向後傾倒而去,倒在他的另一隻手上,還未曾反應過來,他的唇便覆了下來。
柔軟的唇畔,帶著清晨特有的清香味道,溫柔而疼惜。
沉熏的心狠狠的疼起來,眼底有濃重的霧氣漫上來,她忙閉上了眼睛,沉溺在他的溫柔裡,溫柔的疼痛。
陰夜辰只是有些釋然,沒發現就好,只要她沒有發現,一切都好。
「小薰,今天我們下山闖蕩江湖去。」
屋內,看著庭院裡牽手離開的兩個人影,行露大師口中溢出一聲低不可聞的歎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原來,這個世上,還有比生死相許更加深重的情感。」
這一天沉熏和陰夜辰度過了曾經在大腦中描繪會很多次的場景,攜手江湖,本來他還擔心沉熏會反對,因為擔心他的身體還沒有恢復,沒想到她只是怔了一下,隨即同意了,眉宇間非常的雀躍,雀躍得有些出乎他的預料,倒顯得有點兒刻意,不過一瞬他便釋然了,這是她一直的願望,今日能夠達成,當然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