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整個御花園都放滿了各種品類的杜鵑花,真正的繁花似錦,奼紫嫣紅,杜鵑花的色彩很多,司花局的人採用由淺入深的拜訪盆栽,先是白色,粉色,漸漸的是紅色,紫色,有一種引人入勝的作用,不管是色彩的注意,每一盆花都注意與周圍的景致相容在一起,大氣中又透出精緻來,看得人流連忘返。
因為是春末夏初的晚間,御花園又緊挨著碧浣池,池上的水汽被吹過來,花木扶疏間縈繞著淡淡的霧氣,橙黃的宮燈下,每一品種的杜鵑花都別有了另一番的風味,像是美人蒙上了一層若有若無的面紗一樣,美得有些飄渺,這樣的美,總給人不真切的感覺,彷彿隔著什麼東西一樣。
沉熏一邊用指尖撫弄著紅色的杜鵑,本是熱烈的顏色,在御花園這樣的環境中,那熱烈也不覺收斂了幾分一般,她輕歎出聲,聲音帶了點惆悵的意味:「我第一次發覺柔美這個詞可以用來形容火紅色的杜鵑花。」
會說出這樣的話,是因為從前在沉星谷的時候,每每這樣的季節,漫山遍野總是火紅色的杜鵑花,一簇簇一片片,熱烈而繁盛,尤其是在太陽底下,那紅色像是要燃燒起來一般,引得蜂飛蝶舞,有一種潑辣辣的恣意,天然去雕飾。
可是那般的火紅色,到了這深宮之中,也不得不收斂了恣意,化為柔美,又或許,是因為沒有了旁的映襯,那紅色沒有了底氣。
陰夜姬沒見過滿山都是火紅色杜鵑花的熱烈,她自小處在深宮之中,見到的都是經過司花局的人精心搭配出來的精緻景色,當下指著旁邊的一叢綠籐道:「這有什麼奇怪的,紅色雖然熱烈,但是襯在這一團綠色之間,那熱烈自然就淡去了,給人柔和的感覺,都是陪襯的作用。」頓了一下,忽然抿嘴一笑,道:「那崔白櫻今日特意穿了一襲綠色的衣衫,是特意想體現自己的陪襯之意不成。」
沉熏聞言只是微微一笑,不做任何的評價。
陰夜姬本是故意把話題引到崔白櫻身上去,見得沉熏不接話,一肚子話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她個性率直,終究還是憋不住,拉起沉熏,道:「你別太往心裡去,你這麼聰明,崔白櫻就算是進了南王府,也定然不會對你造成半分威脅的。」她指尖指向一旁的綠籐,道:「不過是一個陪襯,有了它,反而益發襯托出杜鵑花的嬌艷。」
沉熏低頭看著亭亭玉立的杜鵑花,淡淡道:「沒有它,這杜鵑花興許還能美得恣意一些。」
陰夜姬從沉熏的話裡聽出了什麼,臉色微變,道:「你千萬不要亂來,父皇下旨賜婚,是絕對不會容許人反抗的。」
「要抗旨的話我也不會等到今天。」沉熏有些驚訝陰夜姬的反應,不由道:「你怎麼了?」
「你沒有那種想法就好。」陰夜姬放心一笑,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有些郝然,道:「我沒事。」話雖然是這樣說,但是臉色有些發白,神情非常的不正常。
沉熏意識到什麼,沒有追問,只道:「我們去那邊坐一坐。」
兩個人相攜往前方的小亭子走去,亭台上亦是放了各種杜鵑,這處多是紫色的杜鵑花,花盆極其的考究,上面刻有繁複精美的圖案,沉熏反是喜歡花盆勝過花兒,指給陰夜姬看,陰夜姬彷彿有些心不在焉,過了一會兒,忽然道:「母妃當年因為一件小事反抗他而招致打入冷宮的下場,他不准我去探望母妃。」
沉熏當然知道那個他指的是誰,一時間怔住。
「後來母妃病重,我跪在養心殿的門口一直求他,求他讓我去看一看母妃,可是他連一眼都不讓我去看,任憑母妃孤零零在冷宮裡去世。」陰夜姬放在桌子上的手不可抑制地顫抖起來,聲音幾乎是從齒縫裡擠出的一樣:「他的心真的很狠,所以,千萬不要試圖反抗他。」
晚間的風微涼,陰夜姬的聲音很輕,尾音帶了點顫意,那是一種害怕到了極致才會產生的軟弱,沉熏第一次在她的身上看到這般軟弱的神情,陰夜姬貴為長公主,又深得太后的寵愛,平素總是一副潑辣爽朗的模樣,不曾想居然有這般的過往。
又一個他們『溫和慈愛』的父皇造成的結果。
想起那日養心殿的情景,沉熏心裡劃過一絲恐懼,伸手握住她的手,下意識地安慰道:「沒事的,已經過去了。」
陰夜姬聽得她的話,神情忽然一愣,過了一會兒,忽然抬起頭道:「你知道嗎?駙馬跟我說的第一句話,也是這句。」
沉熏眼裡劃過一絲不自然的神情。
陰夜姬無知無覺,臉上無意識浮起溫柔的笑意,視線虛虛的落在空中,那些永生都不會忘記的影像邊穿透時光而來:
那一天,是母妃的祭日,每年的這一天她都會找一個安靜的地方,什麼也不幹,什麼也不想,只是安靜地坐著,安靜地發呆,安靜地懷念母親,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了身後的響聲,猝然回頭,於是,她看見了那個白衣勝雪的男子。
過了這麼久,陰夜姬依然記得,她見到雪瀾的那一天,天空飄著細小的雪花,晶瑩的雪花,慢慢融化在他寧靜祥和的眸子裡,她第一次見到有人的眼神會是這般的溫潤如水,而他向她走來,眼底有種不知名的疼惜,他走近她,伸手拭去她臉上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道:「沒事的,已經過去了,不要哭。」
自小貴為長公主,高高在上,能夠接觸到的男子,就是父皇,讓她心裡畏懼的父皇,她第一次發現,原來世間的男子可以跟父皇完全的相反,可以全身散發出這般的溫暖,他伸出的那隻手,彷彿不是拂在她的臉上,而是拂在她的心上。
而心,就此而溫暖。
「大婚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一直不敢相信是真的,不敢相信我真的嫁給了駙馬。」陰夜姬臉頰染上淡淡的紅色,道:「每次看到駙馬,都感覺像是看到一個美夢一樣,非常的不真切,總時刻害怕著失去。」頓了一下,她有些羞郝道:「就像是那次宴會上,我不過看見駙馬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心裡就一直耿耿於懷,現在想來,都覺得自己心胸狹隘,你的琴能彈得那麼動人,駙馬會驚訝也是人之常情。」她抬起頭看向沉熏:「你和駙馬怎麼可能認識對不對?」
清麗的女聲,帶了點淡淡的不安,沉熏忽然覺得這亭子非常的窄小,小得讓人覺得非常的壓抑,沉熏輕輕地別開視線,嘴角卻微笑開來,道:「不對。」
陰夜姬臉色微變。
沉熏笑意益發深了,抬頭看向陰夜姬道:「驚才絕艷的武狀元雪瀾公子,在京城的大街上隨便攔一個人問,十有**都肯定說認識,何況認真說起來,我們還是一家人呢,怎可能不認識。」
陰夜姬聞言臉上恢復了一貫的神情,嗔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我可真猜不透公主是什麼意思了。」沉熏笑起來,頓了一下,又道:「我只知道曾經聽駙馬說過一句話,昨日種種昨日死。」
昨日種種昨日死。
陰夜姬愣住。
「我想,駙馬的意思是想把過去都忘記了,一心一意的對待公主,既是這樣,公主又何必自尋煩惱呢。」
清淺的女聲,有種安定人心的作用在裡面,陰夜姬心中思量良久,忽然粲然一笑,道:「你說得對。」她的笑容在看見某處的時候忽然多了溫婉的味道:「駙馬已經是我的駙馬了,是我的夫君,我不應該想那麼多的。」
沉熏慢慢鬆了一口氣,順著陰夜姬的視線看去,看到了正朝這邊走過來的兩個人,陰夜辰和雪瀾。
「他們定然是來找我們的。」陰夜姬含笑站起身,邁出去的腳步卻忽然一頓,回頭對沉熏道:「咦?你有沒有發覺他們兩個人長得很像?看起來有點兒像是兩兄弟的感覺呢。」
沉熏剛放鬆下去的心又是一緊,隨即語帶笑意道:「哪兒像,我可看不出來,還是我家夫君長得俊一些。」
陰夜姬聞言思緒果然被轉移開了,立刻反駁道:「三弟雖然俊,但是還是及不上我家駙馬。」
此言一出,兩個人都撐不住笑起來。
「你們在這裡偷著樂,害得我們兩個人好找。」陰夜辰見得亭子裡兩個笑得開懷的兩人,側頭對一旁的雪瀾道:「我猜她們兩人在爭論咱兩誰長得好看一些。」
雪瀾面色不動半分,語氣清潤,道:「這麼明顯的事情,根本就不用爭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