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怎麼?南王妃的美人計使不下去了?」端康晟聞言笑出聲來,他的笑聲本是愉悅輕快的,在夜色裡傳開來,卻給人一種奇異的感覺,彷彿那笑聲因為太過輕快了,輕快得有些故意,讓人疑心是為了壓住心裡的憤然。
沉熏掩去眼裡的擔憂,不經意地抬起右手,指尖拂了拂額前被風吹亂的髮絲,隨即放下,輕笑開來:「既然是計,當然要有人中計才會使用,如今事實擺在眼前,反而是我中了晟王子的計,孰高孰低已經見了分曉,沉熏又怎麼會做那等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呢?」
「南王妃是不會做吃力不討好的事情,你會做的,是在不知不覺間迷惑人的心神而已,在人撤去心裡的防備的時候,突然發起攻擊,一劍直刺向人的心臟。」端康晟琥珀色的眼眸忽然閃過一抹流光,手忽然疾如電出手,握住了沉熏正想藉機拔劍的右手,嘴角浮起冷笑,「只是這樣的伎倆,通常都只能用一次,上次本王已經領教過了,可不想再領教一次。」
圍住兩人的烏真國士兵都是一呆,他們原本都是一眨不眨地注意著沉熏的動作,她左手拿著劍,右手垂落在旁,如若心生不軌,想要拔劍的話,右手必然會有動作,可是方才藉著一陣風吹過,她抬起右手拂了拂頭髮,這個動作發生在女子的身上是自然無比的,沒有人注意到她右手放下的時候是往左邊靠去的,除了端康晟。
果然是心細如髮的晟王子。
沉熏只覺得手上一陣劇痛,電光石火間左手也被反剪住,兩隻手同時被制住,手上的雪魄劍『叮』一聲掉到地上,他手上的力道很大,像是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掉一樣,眉間不由微皺,嘴角的笑意卻不減半分,彷彿對自己身陷險境毫不在意一般,那模樣還是一如既往的怡然自得,「幾個月不見,晟王子比以前聰明了不少。」頓了一下,又輕笑道:「也比以前野蠻了不少。」
「因為本王發現,對於南王妃這樣的人,憐香惜玉是不管用的,反而落入被人利用的下場。」他手上益發用力,迫使她倒入他的懷中,他居高臨下看著她,嘴角的笑容像是逗弄老鼠的貓兒一般,「說起來,這都是南王妃給本王的教訓,本王向來虛心好學,更何況施教的人是南王妃這樣的美人兒呢。」說罷,騰出一隻手,指尖肆無忌憚地從沉熏瑩白的臉頰拂過,眼底閃過奇異的亮光。
他真的很想知道,表面強自的平靜被打破之後,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會是何等的模樣?至少,是真實的吧。
沉熏臉上的笑意一凝,陌生的男子氣息襲來,他的指尖結了薄薄的繭,劃過臉上的時候微疼,因為他輕薄的動作,沉熏眉間浮上了惱意,聲音卻依然是淡然的:「晟王子,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視線看向某處,忽然急劇的劃過一抹亮光,唇邊浮起嘲諷的笑意,「沉熏可算是見識到了,原來烏真國的待客之道就是對一個弱女子任意欺凌。」
「到了這個境地,南王妃都還不肯向本王求饒一聲,既是弱女子,那就該有弱女子的樣子,而不是處在這樣的境地依然不動聲色,你知不知道,女子太過於倔強了,反而會引起男子的征服欲?」端康晟劍眉挑起,指尖挑起沉熏的下顎,眼裡閃過危險的光芒,「所以,如若南王妃真的還想倔強下去的話,本王真的想試一試,南王妃這一張倔強的嘴是什麼滋味?」說話的同時,頭慢慢傾下。
隨著陌生男子氣息漸濃,沉熏面上浮上一絲惶恐的神色,長長的眼睫垂下,掩住了眼裡的某種神采,頭微微後仰,從善如流道:「對不起。」頓了一下,又道,「你快把我的手捏碎了。」
清淺的聲音,帶了淡淡的怯意和不安,聽得人心裡一軟。
端康晟一愣,這句話本是他想聽見的,這樣在總目睽睽之下故意輕薄,就是想要她服軟,如今聽得她這樣說,臉上卻無意識閃出一絲遺憾的神情,彷彿太過輕易就見得這個人服軟,反而有點兒不甘心,又彷彿她服軟了,他就沒有了輕薄的理由,視線慢慢從小巧的紅唇上移開,手上的力道一鬆,道:「早一點識時務就不會受這樣的苦了。」
沉熏笑了一笑,她的兩隻手都被他困於背後,唯有頭可以移動,當下仰起頭來,視線盈盈看著他,不閃不避,語氣彷彿歎息一般:「有什麼辦法呢?沉熏的本性向來都是這樣,虛心聽取,但是——」她忽然嫣然一笑,「但是屢教不改。」說罷,雙手忽然同時用力,掙脫了端康晟的桎梏,順勢側身而下,撿起地上的雪魄劍,汀的一聲,雪魄劍雪白的劍身從劍鞘中顯出,白光萬千。
一系列的動作急如閃電,士兵的動作也很快,在看見她動作的時候,兵器紛紛出手,齊齊對準了場中的沉熏,心底無不閃過疑惑:在這樣的情況下,即使武藝如何的超群,孤身一人根本不可能逃走,這位南王妃居然還想反抗,莫不是自尋死路?
端康晟不曾想到她居然在身陷此間的情況下竟然想硬拚,冷冷一笑,道:「人人說藝高膽大,南王妃的膽子也太大了,你那個小侍女已經被本王的屬下困住,今晚不會有人來救你,王妃的輕功即使獨步天下,在不用借力的情況下躍上城牆,你以為你能逃得過城牆上守衛的攻擊。」他忽然輕輕一拍掌,只聽得整齊聲音從後方傳來,沉熏聞聲看去,只見不遠處的位置,弓箭手箭在弦上,只等主人一聲令下便是萬箭齊發。
「更別提你想躍上城牆,根本就是插翅難飛。」端康晟忽然一笑,道:「或者南王妃有當刺蝟的嗜好,那本王就無話可說了。」
沉熏聞言皺了皺眉道:「誰會對當刺蝟有嗜好?」她的眉忽然一展,映著雪白的劍身,那笑容清麗無雙,眼底狐狸般的神色一閃而過,「沉熏是對故技重施有嗜好而已。」
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黑影無聲息地靠近端康晟,青碧的劍身架在他的脖頸上,聲音清潤,如同第一次的時候一般彬彬有禮之極:「得罪了,晟王子。」
驚變來得太過突然,城牆下的眾人一呆,都反應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只有史康心下一驚,看向場中南王妃的眼神多了幾分驚懼,剛才她故意做出那番危險而又突兀的動作,就是為了吸引開所有人的注意力,史康眼神一凝,在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有這番心智,真真是有膽有識,他方才跟著過來的時候看到晟王子竟然調動這麼多的人,就只是為了抓一個女人,心下有些不以為然,如今見得此番的情況,心裡的大意盡退,道:「保護王子。」
弓箭手手中的劍紛紛對準端康晟身後的那個神秘人。
端康晟當然知道這個聲音發自誰的口中,這個聲音,他刻骨銘心,一時間又驚又怒,驚的是為何遠在安南的武狀元雪瀾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怒的是又一次上了沉熏的當,第一次是受了她的迷惑而放鬆了戒備,這一次是被她一連串的動作吸引了注意力,殊途同歸,都讓他從握有人質淪為人質。
而且,是敗在同一個人的手上,不對,是同樣兩個人的手上,這兩個人,配合還真是默契無比?思緒忽然一頓,大腦中閃現出當日在斷魂崖底時這位駙馬小心抱著南王妃離開的場景,眼裡閃過一絲瞭然的神情。
最初的震驚過後,端康晟很快地冷靜下來,笑出聲來:「果然美人處是英雄塚,看來被南王妃迷惑住的,何止本王一個人,只是駙馬和王妃,這樣的關係未免亂了點。」脖頸上的劍身一緊,他卻更加肆無忌憚,「還是那兩姐弟根本不在意。」
沉熏臉色微變,從來沒有聽過這般不堪的話語,她和雪瀾算是青梅竹馬,但是是兩小無猜的那種親密,更沒有越禮過,心下大怒,雪魄劍劍光一閃,白色的劍氣凌空而起,把團團圍住她的士兵從中劈出一個缺口,沉熏身輕如燕,急速掠到端康晟的旁邊,揚手就是一掌,語氣冰冷:「沒有人教過晟王子什麼叫非禮勿言嗎?」
啪的一聲輕響在空中迴響開來。
眾人俱是一愣,一則沒有想到南王妃的武藝竟是高強如此,二則是她竟然敢在團團的包圍之中對晟王子揮掌,一時間都吸了一口冷氣。
端康晟額上青筋突起,琥珀色的眼睛顏色加深,白色漸濃,像是雪一樣,那眼光也如同雪光一樣,冷冷的:「南王妃,你莫要忘了本王手上的籌碼。」
「你也不要忘了你本身就是一個籌碼。」沉熏眼裡怒氣依舊,夾雜著莫名其妙的煩躁之意,她方才視線看到城牆上的那個影子時,心下亦是一驚,開始以為是自己眼光,直到看到他的手勢,方才反應過來不是自己的錯覺,隨即只想到引開眾人的注意,讓他好藉機下城牆,其他的什麼也開不及想,甚至不曾想他為何會出現在此,聽得端康晟的話,沉熏腦中忽然憶起了中秋那夜長公主說過的話,怒氣一下子就壓制不住了,是駁斥他的無理,依稀又是說服自己,說服自己雪瀾哥哥根本就沒有其他的意思,他只是來救自己,就像是斷魂崖的那次一樣。
「南王妃,別聽他的胡言亂語。」溫和的聲音讓沉熏有些發亂的思緒停下來,雪瀾微微一笑,道:「現在最要緊的,是先全身而退,其他的事情,再從長計議。」說罷手中的劍一轉,逼近了端康晟的脖頸:「晟王子,我們談個交易如何,放我們走,交換條件是我保證晟王子不會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
「本王憑什麼相信你?」端康晟眼神看向沉熏,「本王上的當已經夠多了。」
「憑嘉明王朝的信譽如何?」雪瀾嘴角微揚,清潤的聲音裡說不出的嘲諷:「我國可不像是貴國一樣,說是歸還城池,轉眼就挑起戰爭,出爾反爾。」
端康晟語塞,在這件事情上,從國家來講,烏真國確實不顧信譽,但是當日歸還五座城池純屬權宜之計,在知道昔水凍結的時候,德治帝的雄心,加上端康晟極力想要復仇雪恨的決心,足以讓烏真國背信棄義,再說,信譽這種東西,本來烏真國的歷代君主都沒有在意過,他們在意的,是能否擴大自己的勢力。
而嘉明王朝不同,嘉明王朝素來以中原大國自居,把信譽看得很重,所以雪瀾此話一出,端康晟凝眉沉思,今日之事,看來只得作罷了,是他失算,雖然做足了準備,但是顯然,他還是低估了南王妃,他當日只知到她幻術了得,不曾想武藝也是超群的,更沒有想到雪瀾會突然出現,誠然,在重重包圍之下,他們兩人是逃不了的,但是他卻變成了盾牌,一個足以制止所有士兵動作的盾牌,在糾纏下去,也是如此僵住的局勢,不如各退一步,再憑本事一爭輸贏,何況,他的手中還有誘餌。
「好,本王就信你,本王放你們走。」說罷,端康晟一揮手,弓箭手自動退下,外圍的士兵亦是退開,史康退下的同時,眼底閃過一絲亮光,手不經意向後退的弓箭手打了個動作。
城門打開,雪瀾挾持著端康晟往門口走去,沉熏視線銳利看著眾人,一邊向後退去,退到門口的位置,雪瀾示意沉熏先走,見得沉熏走遠,方才把端康晟往門內一推,飛身朝沉熏的方向掠去,他飛身的瞬間,一聲大喝隨即想起:「放箭。」
端康晟聞聲回頭,看到的是他揮退的弓箭手竟然不知何時爬上了城牆,聞得史康一聲令下,箭如雨下,他急劇轉頭看去,透過大開的城門,看得一抹白影如同雪花般無力飄落下來,那雪花又彷彿變成了一朵艷紅的梅花,美得刺目,美得讓人心痛,他忽然驚叫出聲:「都給本王住手!住手!!」
會賓樓的密室。
紀旭悠閒地搖了搖玉杯中的醇酒,是上好的花彫,酒性柔和,色澤橙黃清亮,酒香馥郁芬芳,他怡然呷了一口,甘香醇厚的酒味在唇齒間瀰漫開來,眉宇間浮上享受的神情,這種酒是用昔水上游的水釀製而成,昔水又被稱為美酒河,果然,此處產的酒比別處的美味許多,尤其是一口酒下肚,後勁綿長,那干香的酒味長久不散。紀旭又倒了一杯,眼眸順帶看了一眼對面的人,漫不經心地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出城?」
「出城幹什麼?」陰夜辰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全然沒有半分被圍困城中的焦慮與不安,自顧自端起紀旭倒上的那杯酒,「我每天在這裡好吃好住還有好酒喝,幹嘛要出城去遭罪,而且——」他嘴角的笑意加深,「我出城去了,且不就枉費了端康晟的一番苦心,他不就是想要我每天活在驚恐個之中,如同驚弓之鳥嗎?君子有成人之美,我當然樂於躲在這裡,每天生活在『驚恐』之中。」
「驚恐?」紀旭瞪向陰夜辰,「所以每天要喝掉我一壇花彫壓驚?」
陰夜辰舉杯一飲而盡,一臉無辜地看向紀旭:「不然我會驚恐得睡不著。」
「你——」他忽地伸出手,把桌上僅剩的半壇花彫移開,方嚴肅道:「你究竟有什麼樣的打算?」頓了一下,又道:「此次烏真國出動十萬大軍,先遣部隊三萬人攻下昔陽,並沒有繼續向前,此時端康晟是在等那七萬人到的時候,時機一到,他一定會在城中四處捉拿你,有了你作人質,同時又有十萬大軍,端康晟這次是想他手下的鐵騎踏遍定北地區。」說到這裡,紀旭忽然有些怪異地看著他,道:「你早就預料到會有被困城中的這麼一天,所以當初才會讓我找人挖一條從會賓樓通往城外的密道?」說罷又不智信地搖了搖頭,「這也太神機妙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