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沉熏眼底一亮,重重點頭。
對,即使夫君出了事情,她也會想盡辦法把他救出來,天無絕人之路的,只是,心裡的深處,擔憂依然存在。
果然,到了幽州,沉熏的擔憂化為現實,昔陽三天前已經破城,而五天前,有人看見朝廷派來的賑災大臣的車馬護衛等進入了昔陽,唯一讓沉熏稍微鬆了一口氣的是,並沒有聽到南王被俘的消息,也就是說,陰夜辰極有可能人在昔陽,還沒有被抓住。
幽州人心惶惶,能逃的人都逃了出去,守將早在昔陽城破的時候就棄城逃走了,剩下的只是一些年邁無逃走或是捨棄不下家園之人,現在的幽州幾乎可以說就是一座空城,而幽州還沒有被佔領的原因,就是因為對於一座毫無威脅的空城,根本沒有佔領的必要,反而會分散兵力。
是夜。
天空暗沉。
簡陋的客棧內,微弱的燭火在寒風中飄搖,隨時會有熄滅的危險,整間客棧就只有一個房間透出那一點亮光,這種時期,逃都來不及,還會有誰來住店,連客棧的老闆都逃之夭夭了,住進店裡的,就是沉熏主僕三人,也是整間客棧僅有的三個人。
飄搖的燭火倒映出窗戶上纖細的身影,還有修長的劍身。
燭台前,沉熏指尖輕輕撫摸著雪魄劍通體雪白的劍身,劍身如同鏡子一樣,照出她緊緊蹙著的眉,她的嘴角泛起一絲依稀是悲哀的神色,這般晶瑩雪白的劍身,今夜卻極有可能再次染上血跡。
是的,再次。
雪魄劍第一次染上血跡,是沉熏十歲的時候,為了救被仇家追殺的兩個小小女孩兒,就是後來的凝煙和凝碧,十歲的她第一次真正施展了自己的武學修為,即使過了這麼多年,沉熏依然忘不了第一次把劍刺入人的身體那種感覺,麻木的恐懼,血液濺在劍身上,雪白的劍身被污染,從此以後,那些血跡再難以擦乾淨,因為那血跡不是濺在劍身上,而是濺在人的心裡的,並流離成一個傷口,不能觸碰。
雖然是為了救人,她也並沒有殺人,只是傷人而已,但是她為此整整一個月的時間不能碰劍,甚至一看到劍就會忍不住的想要嘔吐,母親說得沒有錯,她是一個身體適合練武,但是心智不適合練武的人,因為她的身上從來就沒有殺氣,沉熏只是不明白,為什麼要殺人,即使一個人呢做錯了事情,懲罰的方法千千萬,為什麼非得要殺人。
而現在,指尖觸在雪魄劍冰涼的劍身上時,沉熏彷彿有些明白了,為了保護自己在意的人,為了生存,有些事情是不得不做的,因為這個世界並不是對等的,不是你不殺他他就不會殺你,清王說得沒有錯,對與錯的標準時刻都在變,而唯一不變的,就是弱肉強食。
此刻,夫君就淪為弱者,被烏真的鐵騎困在昔陽,危在旦夕。
「小姐,讓碧兒陪你一起去吧,你說過碧兒的武功已經小有成就了,至少可以幫小姐引開守城士兵的注意。」凝碧終究按捺不住,開口打破了沉寂,「如今昔陽定然守衛森嚴,小姐想要一個人夜探昔陽,你讓我和姐姐怎麼可能放得下心。」
「是呀小姐,煙兒自知武藝不高,幫不上小姐的忙,煙兒也不會去添亂,但是碧兒有能力自保,就讓碧兒跟你一塊兒去吧。」凝煙也道:「幽州暫時沒有危險,我在這裡定然不會有事的,救王爺要緊,碧兒說得沒錯,她可以引開守城士兵的注意,到時候小姐可趁機而入,成功機會大增,也可避免打草驚蛇。」
沉熏看得兩個丫環堅決的模樣,點了點頭。
昔陽官邸。
屋外已經完全的暗下來,只餘了淡淡的一層雪光,一支梅花斜過窗前,散發著淡淡的香味,那香味飄散在雪光裡,冷冷的,屋內燭光明亮,一個身材修長的男子臨窗而立,金冠束髮,一身貂皮裘衣顯出貴氣不凡,琥珀色的眼眸看著廊簷下懸掛著的鳥籠,嘴角忽然露出一絲笑意。
「王子,已經是第二天了,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我們是不是該先把那個癡王爺捉住了?」說話的人是此次行動的副指揮使史康,「雖然一個癡王爺作用不大,也沒有什麼威脅,但是多少可以換得一些有用的物資。」
「沒什麼威脅?」端康晟冷笑出聲,那聲音裡有著刻骨的恨意,「我們這次逮住的可是一隻大肥羊,不對,是一隻披著羊皮的惡狼。」他手指攀上窗前的梅枝,指尖微一用力,梅枝應聲而斷,端康晟的聲音益發的冷,「差點要了本王的命的惡狼。」
史康一愣,隨即眼神一亮,明白過來,又不解道:「既是這樣,如今報仇的大好機會近在眼前,昔陽被我們的人馬圍成鐵桶死的,王子為何卻按兵不動了,任他在昔陽逍遙。」
「逍遙?」端康晟嘴角的笑意加深了,視線看向廊簷下的鳥籠,裡面豢養的是一隻金絲雀,原本光澤艷麗的羽毛,因為冷得瑟瑟發抖而沒有半分的美麗色彩,他用手中的梅枝漫不經心逗弄著鳥兒,嘴角的笑意加深,殘酷而冷然,「他現在定然如同這隻鳥兒一樣的『逍遙』,被圍在鐵桶似的城裡,沒有出路,不知道何時會被抓住,走哪一步都彷彿被人從某個地方窺見的一樣,就像一隻被貓兒嬉戲的老鼠。」他琥珀色的眼裡流過一絲恥辱,隨即又被某種神采蓋過,他五指忽然握緊了手中的梅枝,「他給過本王的,本王一定會加倍的還給他。」
話音落下,一聲淒厲的叫聲響起,是籠中原本就虛弱的金絲雀不堪梅枝的騷擾,垂然倒下。
史康恍然明白了這位王子的意圖,道:「王子是想等待南王的心智因為焦慮不堪而幾近潰散的時候再出手,到時候定然不費吹灰之力就拿下他。」
端康晟悠然一笑,懶懶地丟掉手中的梅枝,「也是,也不是。」他視線忽然轉向雪地,看上去潔白純淨的雪地,誰會知道那被雪覆蓋住的地方是何等猙獰的面目,大腦裡無意識浮上一個人的影子,澄澈明亮的一雙眼睛,嘴角時刻含著一縷淡然的笑容,可是那般澄澈的眼神,那般純淨的微笑,面對他的時候,無一不隱藏著算計,唯一的真實,就只有她在說那句『夫君一定會想辦法來救我的。』,只有那個時候,她的笑容才是真的吧。
可是即使明白了那些笑容都是假的,可是還是忘不掉,忘不掉斷魂崖底的每一時每一刻,忘不掉她說的每一句話,忘不掉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他不由自主地想,或許,他真的是中了她施行了迷魂咒了,但是明明他已經破了迷魂咒的,二十多年的生命裡沒有這樣奇怪的經歷,他有些迷惑,但是既然一切都是她引起的,只要等到她,那麼,一切都會有一個結果,或許,他只是因為敗在一個女人的手上,因為不甘心,所以才會如此的念念不忘,不管怎樣,只要她來,他就能找到原因。
而就憑著她說起夫君兩個字時候的信賴和溫柔,他賭,她一定會來。
遠處傳來的喧嘩聲打斷了端康晟的思緒,史康立刻道:「卑職下去看看。」話音未落,端康晟已經移步走出,聲音裡無端的多了愉悅的味道:「也許是本王等的那個人來了。」
昔陽城牆邊上。
在守衛被凝碧吸引過去的瞬間,沉熏輕飛而入,白色面紗下的眼眸裡映著雪光夜色,顯得有清冷,只要過了城防這一關,進入城中,就安全得多了,足尖一點,她輕靈的落在城牆內,輕得宛如一片羽毛一般,她對自己的輕功有絕對的自信,沉熏鬆了一口氣,嘴角揚起一縷笑容,只是,視線在看向某處的時候,那一縷笑意來不及綻開便泯滅。
雪光夜色中。
映入眼簾的是黑壓壓的一片人影,穿著整齊的軍服,每個人的臉上閃現出晶亮的神采來,領頭的一個人,金冠束髮,琥珀色的眸色和雪光融在一起,異常的冰涼,眼底的光芒卻和士兵的臉上的神色一樣,彷彿——彷彿看到一個等待了許久的獵物一般。
沉熏瞬間明白過來,仰頭看向城牆。
果然——城牆上的守衛已經恢復原位了,如若真的被凝碧吸引過去,根本不可能這麼快就回來,而且毫無慌亂的跡象,顯然,是故意裝作真的被引開一般,目的當然就是引她自投羅網。
沉熏只一瞬就恢復過來,臉上笑意如同漣漪泛開:「晟王子,還真是巧呢?」
端康晟臉上亦是揚起笑容,點了點頭,慢慢走向她,「當然巧了,本王為了等待和南王妃巧遇的這一天,已經等得夠久了。」
「哦?」沉熏眼底浮起訝異的神情,手中的雪魄劍慢慢握緊,臉上笑意更深了,「沉熏如若早點知道晟王子的等待,一定會早些趕來。」
「現在也不算遲。」端康晟越走越近,「不然的話,本王都快要對南王失去耐心了。」
沉熏聽得那兩個字,手上的動作一頓,笑容瞬間凝固,語氣不由微揚:「你什麼意思?」
「南王妃向來聰明過人,這會子怎麼會不明白本王的意思呢?」端康晟肆無忌憚地走到沉熏的身旁,傾身靠近沉熏的耳旁,聲音輕柔:「本王的意思就是,本王自小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威脅別人。」
「你——」沉熏眼神一震,明知道這個人是故意用言語擾亂她的心神,終究心裡的擔憂還是越過了理智,「你把我夫君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