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大學士古智走進去,看得裡面修長的身影,心裡說不出是挫敗還是恨鐵不成鋼的感情,不過更多的,應該是慈愛和疼惜吧,想當初,這位三皇子還沒有患上癡疾之前是何等的聰明伶俐,給他講學,每每能夠舉一反三,更難得的是就有一顆憐憫之心,宮中上下無人不喜歡,可惜天妒英才,卻在九歲的時候落得此疾,至此以後,愚笨不堪,從前只需一個時辰就能教會的東西,如今一天也教不會,幸而傻人有傻福,娶了一個對他真誠相待的王妃,那次宴會古智也是受邀之列,看得南王妃對南王的維護,心裡湧出無言的感激,心想他這個學生雖然傻,但是能夠得到幸福,他的遺憾也就沒有那麼深了。
「王爺,這麼晚找下官前來所為何事?」雖然是陰夜辰的老師,但是下了學堂,古智從來不會忘記該有的禮節。
「老師何必這麼多禮呢。」陰夜辰微微一笑,轉身迎向古智,道:「老師請坐。」
古智搖了搖頭,沒有注意到陰夜辰臉上不同於平素的神色,而是道:「王爺是主,下官是僕,王爺站著,哪有下官坐著的道理,禮不可廢。」
陰夜辰道:「禮曰尊師重道,老師在,哪有學生坐的道理,老師你還是坐下吧,學生怕等會兒你聽到的事情會嚇到您。」
其實不用等會兒,現在古智聽得這個平素愚笨的學生居然能夠有理有據地反駁他的話,就已經被嚇到了,不由抬頭看向陰夜辰,瞳孔隨即微縮。
皎潔的月色從窗戶照射進來,映在臨窗而立的男子面上,微微含笑的一張臉,和平素其實並沒有太大的差別,唯一的不同,就是眼神,幽藍的眼眸,平素只有孩子般純淨的神色,甚至可以說是有些呆愣的,而如今,裡面卻是睿智和精光。
古智愣愣出聲:「王爺……你……」
趁著古智發愣間,陰夜辰按他在太師椅上坐下來,自己隨即在旁邊的一張椅上坐下來,眼神真誠看著古智,道:「學生今天請老師來,其實是想跟老師請教一個問題。」說罷,他從旁拿過一卷書,翻開其中的一頁,遞到古智面前,「老師,如若有得罪之處,還請您多多包涵,學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古智神情猶自是愣愣的,這十幾年來,他無不盼望著奇跡,希望三皇子的癡疾能夠一夕之間好轉,可是如今面對的是這個如同正常人一般無二的三皇子,他竟是半點喜悅的心情都沒喲,過了一會兒,他方才低下頭去,視線看到翻開書頁上的那幾個字:假癡不癲。
有所圖謀而假裝癡癲。
古智霍然抬頭看向陰夜辰,大腦裡瞬間反應過來什麼東西,眼神如炬,定定看著陰夜辰,彷彿要把他看穿一樣。
陰夜辰看得那樣無理的衍射,只是淡淡一笑,道:「這就是學生要請教老師的問題。」
古智心神一凜,看著這個自己悉心教導這麼多年的學生,只覺得無比的陌生,忽然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笑話一樣,被眼前的這個人玩弄了這麼多年,再也顧不得所謂的禮節,冷冷把書猛力往地上一扔,霍然起身,氣得臉鬍子都是發抖的:「這個問題,應該由老夫請教王爺才是。」
陰夜辰早就料到古智知道後定然會勃然大怒,是以不慌不忙地彎腰撿起地上的書,道:「在學生看來,假癡能夠保命的話,學生當然會選擇保命。」
古智神情一頓。
陰夜辰繼續道:「學生承蒙老師這麼多年的教導,感激不盡,更因為當初欺騙老師而羞愧萬分,但是如果事情再來一次,學生定然還是會選擇同樣的道路,因為只有保住了性命,學生才能繼續聽老師的教導。」
真摯的語氣,讓古智心裡的怒意慢慢退去,他雖然是外臣,但是也知道當今皇后善妒,先前更是有好幾個皇子死的不明不白,陰夜辰這樣做為了保命,也是情有可原的,只是被騙了十幾年,一張臉還是拉不下來,當下道:「王爺做什麼事自由王爺的道理,不用向下官解釋,說到底,下官也只是僕而已。」
「在學生的心中,老師就是老師。」陰夜辰決然道,嘴角微揚,知道這位老師心裡已經沒有多少怒意了,適時地端過一杯茶,道:「這杯茶就當是學生向老師賠罪,還請老師原諒學生的欺騙。」
古智臉色漸漸緩和,又聽他說得情真意切,當下也沒多做推辭就接過來,坐回太師椅上,淺淺呷了一口,放下茶盞,道:「既然這層紗揭開,現在王爺可以說今晚叫下官來的真正用意了。」
陰夜辰面露讚許之色,他的這位老師,雖說固執,但是反應卻是非常的靈敏,能夠在這麼大的驚訝之下迅速地判斷出表象下的東西,他重新坐下,淡淡反問:「老師認為呢?」
古智在最初的憤怒過後,很快就冷靜下來,知道隱瞞了十幾年的事情忽然在今天揭開,當然不是沒有原因的,當下凝神思索,這幾日朝堂發生了幾乎可以說是天大的事情,而這位一直裝傻的王爺突然此刻掀開面紗,定然跟此時有關,如今太子被軟禁,形同被廢,清王獨大,許多原本處在中間派的官員都投靠了清王,太子黨的人大亂,可以說是群龍無首,至少沒有一個名義上的首領。
名義上的首領。
古智眉間一鬆,「莫非王爺是想……」
陰夜辰微微一笑,道:「老師不認為這是一個好機會嗎?朝堂的平靜被打破,太子黨的人不甘心清王獨大,而太子捅了這麼大的婁子,短時間內是不可能在朝堂上得勢,如若有人給他們出一個主意,扶植南王,一則南王在身份上足以和清王對抗,太子黨最缺的就是一個可以和清王相對抗的籌碼;二則南王素有癡疾,容易掌控,是絕佳的傀儡人選。」他含笑看向古智,「老師你說他們會怎麼樣?」
「他們會認為這是一個妙計,而且定然會採用。」古智眼裡浮起瞭然,道:「王爺今日叫我來,就是想借我的口去告訴太子黨的人是嗎?」他頓了一頓,直視陰夜辰的眼睛:「王爺憑什麼以為下官會為了王爺而捲入朝堂的爭鬥?如同太子黨或是清王黨的人一樣,許我一世榮華嗎?」
陰夜辰聽得他反諷的語氣,笑意不減,道:「我憑的不是榮華亦不是富貴,是一個情字。」
古智冷笑道:「如果說憑的是師生之情,那王爺的這步棋就錯了。」古智眼神一冷,站起身,道:「不管是清王黨還是太子黨,下官從來都不曾參與,今後也不會參與任何黨派,下官從來就只忠於皇上。」說罷,就要起身離去,道:「下官就當今晚沒有見過王爺,王爺的事情,下官也絕不會洩露出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卻因為身後的一句話而頓住。
「如果說學生憑借的是老師的忠君之情呢?」陰夜辰亦是站起身,含笑看著古智:「學生的話,老師明白了嗎?」
古智眼神一變:「難道……難道是皇上的意思?」
陰夜辰含笑不語。
御花園。
眾女眷盛裝出席,一眼看去,映入眼簾的全是一律的美衣華服,說是邀請的是後宮的眾位女眷,其實也不過是入得了太后眼的那些人。
席位上的位置是按照品級來分的,太后在主位,左邊坐的是皇后,右邊坐的是玉貴妃,沉熏的位置不在前也不靠後,處於中間的位置,左邊是姐姐黎畫衣,右邊是長公主陰夜姬,從沉熏坐的位置看去,正巧可以看見皇后和玉貴妃兩個人互相看不順眼的神情。
玉貴妃漫不經心的拈起一塊水晶餅來,看了看,道:「母后,這是御膳房今年研究出來的新品種嗎?不知——」她微微一頓,嘴角露出關切的意味,道:「不知道御膳房的人有沒有記得送一些到東宮去?」
此言一出,席間的人俱是面色一變,此間誰人不知太子被軟禁的事情,玉貴妃故意這樣說,就是要薄皇后的面,沉熏嘴角不自覺沉了沉,平素聽得玉貴妃和皇后勢同水火,但是如今皇后已經這般的失勢,而清王是炙手可熱的人,玉貴妃還如此的落井下石,不免有些過分,這樣想著,一面往主位上看去。
主位上,太后眉頭亦是皺了皺,向玉貴妃透過警告的一瞥,皇后卻是神情不動半分,甚至帶了點淡淡的笑意,手一伸,拿過玉貴妃手中的水晶餅,道:「謝謝妹妹的關心,本宮代太子謝過。」
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點到玉貴妃最在意的事情。
太子。
即使被軟禁,她的兒子也還是太子。
玉貴妃眼眸微冷,看著皇后聽得她諷刺的語氣,不動半分的神情,心下微惱,隨即笑起來,道:「姐姐也真是的,這水晶餅桌子上多得是,姐姐貴為一國之母,何必從我手上討東西吃呢?」
相比於第一句話,此話的諷刺意味更是露骨了,太后面露惱色,開口呵斥:「玉貴妃,你就少說兩句吧,桌上這些東西還不夠堵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