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騰世紀 > 歷史軍事 > 大明官途

卷五 鷹擊長空 第一百四十一章 出使日本(六) 文 / 高月

    第一百四十一章出使日本(六)

    菊池風雅的出現出乎李維正的意料,他也沒有想到這位廣東的老對手竟然會是近籐賢二的義女,而且她應該在長門國才對,怎麼也跑來了大阪?偏偏就在大明軍用物資送到南朝之時,這其中的微妙之處,頗讓人值得尋味。

    李維正的驚訝只在瞬間便結束了,他立刻起身拱手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能在日本再見菊池小姐,我心中的喜悅之情難以表述。」

    「是風雅小姐!」菊池風雅用一種嬌嗔的語氣打斷了他的話。

    她倒了一杯酒,慢慢走到李維正面前,深情款款地望著他道:「在廣州時你不肯喝我的酒,說我一葉障目,不見森林,在南海小島,多虧李千戶的果斷,讓我終於選擇了另一條路,應該說李千戶是我生命中的一盞指路明燈,這杯酒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能在日本飲了它。」

    選擇又再一次來到李維正面前,在菊池風雅淑女般的裝扮、溫柔的眼神和深情款款的話語中,所有人都希望李維正飲下這杯感恩的酒,以不負美人的一番心意,但李維正的心裡卻比誰都明白,他是怎麼給菊池風雅做的指路明燈,或許她真是因為自己而改變了命運,但這種命運不是因為施恩而改變,而是因為仇恨而改變,李維正很清楚這杯酒裡蘊含多少仇恨,他微一沉吟,便對近籐賢二笑道:「近籐先生以為我該喝這杯酒嗎?」

    雖然近籐賢二聽不懂菊池風雅對李維正說了什麼,但他卻知道,自己這個義女從不會和男人共飲一壺酒,除非她深愛這個男人或是她想殺死這個男人,李維正顯然不是屬於前者,儘管不能確定菊池風雅的杯中是否有毒,但近籐賢二卻忽然警惕起來,他立刻站起身嚴厲地對菊池風雅道:「風雅,這裡不是你鬧情緒的地方,你若不尊重我的客人,你就出去。」

    菊池風雅從小就被近籐賢二收養,雖然她桀驁不馴,但在嚴厲如父的近籐賢二面前,她卻不得不收回酒杯,瞥了李維正一眼冷冷笑道:「原以為李千戶是個男人,敢單身來近籐家赴宴,沒想到關鍵時候也是個膽小鬼,讓我一再失望。」

    她高高舉起酒杯,當著所有人的面將杯中酒一飲而盡,目光不屑地斜睨著李維正。

    李維正卻不在意地笑了笑,一擺手道:「風雅小姐請坐!」

    菊池風雅忽然嫵媚地一笑,緊靠著李維正盈盈坐了下來,嚇得李維正旁邊的周明連忙讓位,她向周明微微欠身以示感謝,又繼續對李維正道:「李千戶剛才的問題我來回答,後醍醐天皇持象徵天皇的四大神器退居奈良以來,日本形成了南北朝對峙的局面,但日本大部國土都置於北朝的控制之下,南朝唯有奈良及其以南的小塊土地,但去年秋天良成親王擊敗了足利義滿,使北朝陷於內亂之中,南朝得到了發展之機,今年一月,南朝軍隊在淡路島登陸,奪下了四國地區,但和北朝相比還是勢力微弱,現在日本國內本州大部被北朝控制,四國為南朝領地,尚可發展之地只剩下了北海道和九州,不可否認,南朝若想與北朝抗衡,唯有拿下這兩地,北海道為苦寒之地,人口稀少,價值不大,所以南朝的重心也就放到了九州,但前往九州須從海路運兵,這就是近籐家族被南朝所重視的根本原因,只可惜……」

    說到這裡,菊池風雅輕輕搖了搖頭,不再繼續說下去了,李維正卻笑了笑接口道:「只可惜我殺死了大內英義和大內兼平,掃除了大內義弘前進九州的障礙,他開始向九州進軍,從而打亂了九州的局勢,是這樣嗎?」

    菊池風雅眼中閃過一抹亮色,她讚賞地點了點頭,又笑道:「你知道嗎?其實良成親王要親自接見你的真正原因,是希望你能替他們殺死大內義弘,據說龜山天皇也會為此而接見你。」

    李維正卻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一笑道:「難道風雅不希望嗎?」

    菊池風雅臉色一變,忽然劇烈地咳嗽起來,以掩蓋自己的心虛,她伸出纖纖玉指悄悄摸到了周明的腿根上,輕輕一捏,意思是讓他不要把李維正的話翻譯過去,周明被她捏得渾身一顫,心怦怦地跳動起來,他嚥下了剛要翻譯出口的話,乾笑一聲,對一臉疑惑的近籐家族們用日語道:「我家大人盛讚菊池小姐不僅美貌溫柔,而且見識卓著,連我家大人也動了心。」

    眾人一齊鼓掌大笑起來,在笑聲中菊池風雅臉上露出羞澀之意,目光卻偷偷地瞥向了周明,眼中若有所思。

    李維正卻面如古井,波瀾不驚,他認為自己的最後一句話不應該引來如此哄堂大笑……

    近籐家的晚宴持續了一個時辰,儘管近籐再三挽留李維正,並拿出三名最年輕漂亮的侍女陪寢,但李維正還是婉言謝絕了,菊池風雅卻一直把李維正送出了大門,她溫柔地一低頭,彷彿水蓮花般不勝涼風的嬌羞。

    「千戶大人,風雅明天也要去奈良,我希望能再見到你。」

    李維正也微微一笑道:「我也希望能在奈良遇到你,但我卻不希望在大明再看到你,風雅明白我的意思嗎?」

    菊池風雅凝視著他,也一字一句道:「千戶大人,風雅既已品嚐了鯊魚的美味,怎麼還會把河中草魚放在眼中。」

    李維正仰頭一笑,「那好,我們奈良見!」

    他一抽戰馬,大隊騎兵簇擁著他向碼頭方向疾駛而去,周明走在最後,他一直在偷望著風姿出眾的菊池風雅,菊池風雅眼波轉動,給他送去了千嬌百媚地一笑,周明心神俱醉,戀戀不捨地催馬離去了。

    次日天剛亮,良成親王的特使細川和男準時趕到了碼頭,等候李維正一起去奈良,李維正安排好了軍船和貨船,並命賴永國全權負責,他帶著呂思遠和周明兩個幕僚,以及千戶楊帆等人一齊前往,考慮到翻譯的重要性,他又帶上了已經改名的李瑤姬。

    從大阪到奈良並不遠,只有五十里路程,細川和男等人在前面行走,李維正和他的下屬則在五百士兵的嚴密護衛下,沿著崎嶇的小路前行,時值仲春,一路之上翠綠盎然,林木茂密,到處是大片片的稻田,皆已插上了秧苗,水田如鏡,遠處隨處可見數十丈高的大樹,如巨傘一般支撐在天空,就在這些如神樹一般的大樹下,掩映一座座村莊,就彷彿一幅寧靜而優美的畫卷。

    李維正騎在馬上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六百年前的日本,在他的前世,曾有一個偶然的機會去了一趟日本的秋田縣,那裡是日本最落後貧窮的縣之一,卻幾乎保留了日本最古老的自然狀態,和六百年前的大阪並沒有區別,雖然他對日本也沒有一絲好感,但他不得不承認,日本人在保護自己環境方面要遠遠勝過後世的中國,這種保護意識來自一種時時存在的危機感,來自於一種對大自然的敬畏,來自於一種對傳統的珍視,可惜後世的子孫把祖先的東西幾乎都丟光了。

    李維正的思緒飛到了遙遠的未來,騎馬走在前面的周明卻有意無意放慢了馬速,與李維正並駕而行,他恭謙地笑道:「大人,日本的山水比大明如何?」

    李維正淡淡一笑道:「我大明疆域萬里,有泰山之雄、有華山之險、有黃山之奇,有長江之胸襟博大,有黃河之歷史悠久,豈是巴掌大的日本能比嗎?」

    周明有些尷尬,他遲疑一下又裝做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昨晚見到那個菊池小姐,漢語說得真好,開始我還以為她是漢人呢!」

    李維正笑了笑,沒有回答他,周明偷偷看了一眼李維正的臉色,又不甘心地問道:「大人似乎和她很熟?」

    李維正瞥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地說道:「我從前是在錦衣衛做事,專門和各種妖魔鬼怪打交道,這個菊池風雅就是其中之一,我兩次殺她未成,當然很熟了。」

    「不會吧!菊池小姐那麼溫柔嫵媚,怎麼會是妖魔鬼怪?」周明笑著搖了搖頭,顯然不太相信李維正的話。

    李維正冷冷一笑,含蓄地警告他道:「周明,我這個人很隨和,也很好相處,像昨晚上我放妓女上船,就是我知道弟兄們的苦處,但是我也有底線,不越過我的底線什麼都好說,可若越過了這條線,就會發現我的另一面,外號人稱『李剝皮』。」

    周明臉一紅,連忙低聲道:「屬下不敢,屬下只是對菊池小姐精通漢語而感到好奇,並無他意。」

    「沒有別的意思就好。」李維正的語氣又和緩起來,他溫和地笑道:「這次我們來日本固然是執行皇上的命令,但我們應該知道,皇上為什麼要賣武器給南朝?其實就是希望大明的身邊不要出現一個統一的強鄰,而是要他們南北兩朝永遠內耗下去,所以我要瞭解日本的局勢,要知道賣武器後會給日本局勢帶來什麼樣的變化,這就是我昨晚為何去近籐家赴宴的原因,為今天去奈良會見良成親王先探探路,要讓皇上滿意,可不是那麼容易的。」

    周明慨然歎服,「大人深謀遠慮,讓屬下受益良多,屬下先告退。」

    周明加快馬速又到前面去了,李維正望著他背影,輕輕地搖了搖頭,他回頭對一名親兵說了幾句,親兵立刻下去了,片刻,呂思遠匆匆趕來。

    「大人找我有何事?」

    「我交給你一個任務。」李維正瞥了一眼周明的背影,吩咐呂思遠道:「到奈良後你要時時跟著周明,不要給他落單的機會。」

    「為何?」呂思遠愕然。

    「沒什麼,色字頭上一把刀,我不得不防。」

    下午,一行人終於來到了奈良,奈良是日本古都,是仿造唐長安城而建,在這裡隨處可見大唐的遺風,道路筆直寬闊,坊間方正,兩旁綠樹成蔭,尤其在建築上幾乎完整地將唐朝的風格保留了下來,無論寺院還是官署,都是一座座以複雜的大型斗拱和柱樑一道支撐著屋頂的建築,基調古樸而凝重,而明朝的建築雖還是漢白玉基座,紅牆綠瓦,雕樑畫棟,但斗拱已經很小了,失去了建築的功能,而僅僅只是一種裝飾,尤其到清朝中期以後,漢文明逐漸走向沒落,表現在建築上更是衰敗和破舊,已經完全沒有了漢唐的壯闊磅礡之氣。

    李維正一行被安置在治部省的迎賓驛中,這是一片由二十幾座屋舍組成的建築群,在它旁邊便是著名的唐昭提寺,由開元年間東渡日本的鑒真設計並建造,從迎賓驛中望去,可清晰地看見唐昭提寺中最著名的建築—金堂宏偉的屋脊。

    李維正剛到館驛,治部大輔官便前來請他,龜山天皇和良成親王已經等待他多時,請他前去相見。

    雖然他並不是朱元璋正式任命的使者,但他卻是船隊的最高指揮官,在某種程度上他就代表了大明王朝,李維正沒有隨意打扮,而是換了一身正規的武官軍服,收拾整齊後隨大輔官前往皇宮,他也沒有帶周明,日本官員告訴他,已經準備了翻譯,只請指揮使大人一人前往。

    從迎賓驛到皇宮並不遠,乘坐馬車一刻鐘便到,由於去年秋天奈良曾被足利義滿佔領,龜山天皇倉皇出逃,包括宮廷侍衛在內的長老院和許多官員都投降了北朝,南朝的皇宮便顯得十分冷清,人手不足,皇宮的絕大部分都關閉著,只用了東南角的一處花園。

    李維正是從側門進了花園,兩名頭戴高帽、身著白色直袍的老年侍從恭恭敬敬在前方引路,走過一座石橋,他來到了一棟被數十株綠柳環抱的木製建築前,建築修得非常精巧雅致,屋後的一條走廊連接著十幾間屋子。

    李維正在屋外等了片刻,忽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在他面前出現了兩人,李維正一眼先看見了昨天去碼頭迎接自己的本願寺法主明如大師,原來所說的翻譯是他,而走在他前面的則是一名約五十歲左右的男子,他身材中等,穿著一襲灰色的和服,頭戴黑色高冠,手裡拿著一塊長條珪玉,他鼻槽很長,嘴唇薄而稜角分明,鼻樑高挺,眉毛極為粗濃,就彷彿兩把刷子一般,而一雙細長的眼睛總是瞇縫著,但眼睛裡卻透出一種懾人的光芒,讓人不敢和他直視,他就是掌握南朝實權的太政大臣良成親王,也是龜山天皇的親侄。

    但良成親王此時卻笑容真誠親切,上前對李維正鞠躬行禮道:「我就是良成親王,歡迎李指揮使來到日本。」

    明如大師笑瞇瞇地翻譯了一遍,李維正也連忙躬身還禮道:「李維正奉大明皇帝陛下之命,運送物資前來日本,路上雖經波折,但幸不辱命。」

    良成親王呵呵大笑,上前拉著李維正的手道:「大明的軍械如春霖甘露,我已渴盼很久了,在最關鍵的時候終於送來了,這是讓我們滿朝歡慶的大事,甚至連抱病在身的天皇陛下也要接見你,由此可見我們對大明的誠意,請李指揮使回朝後向大明皇帝陛下轉達。」

    李維正微微點頭笑道:「在下一定轉達南朝的誠意。」

    「天皇陛下已等待李將軍多時,請隨我來!」

    良成親王就彷彿分別多年的老友重逢,對李維正親熱之極,他拉著李維正的手談笑風生地走進了屋內,出人意料的是屋子裡佈置得異常簡樸,地上鋪著榻榻米草蓆,空空蕩蕩的沒有一件傢俱,只有窗旁掛著一幅飛鳥雪山圖,算是唯一的裝飾品,屋子裡有三個人,兩名侍從跪坐在一旁,正中間坐著一名十分瘦弱的老人,年約七十歲,身軀小得像孩童一般,雖面帶病容,但笑容卻十分慈祥,他便是南朝的龜山天皇。

    良成親王上前跪下道:「天皇陛下,明朝的李指揮使來了。」

    龜山天皇的聲音很細很輕,需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聽見,「你是天朝上臣,代表著大明皇帝,向我下跪一定很為難,那就不勉強了,李將軍請坐吧!」

    李維正見他善解人意,不由對他有了幾分好感,他躬身施禮道:「在下是威海衛指揮使,護送貨船前來日本,其實並不是大明皇帝的正使。」

    這是李維正需要撇清的地方,使臣代表兩國間的外交,意義重大,朱元璋並沒有授節給他,所以他不能讓日本南朝產生誤會,明如大師在天皇耳邊翻譯過去,龜山天皇點點頭,又輕柔的說道:「我接見你既是對李將軍辛苦護航的感謝,同時也是對大明王朝的尊重,只是我年事已高,軍國大事沒有精力再過問,具體的事情你就和良成親王商談吧!」

    話說得有點多,龜山天皇一陣咳嗽,氣都幾乎喘不過氣來,半天才擺擺手喘息道:「很抱歉,李將軍,我要休息了。」

    兩名侍從上前,架扶起天皇,慢慢退下去,良成親王連忙跪下道:「臣恭送天皇陛下。」

    李維正也躬身施禮,送日本天皇下去,龜山天皇下去,屋子裡的三人又重新坐下,氣氛變得輕快起來,良成親王從懷中摸出一本清冊,微微笑道:「雖然已和將軍派來的使者談過,但我還是有必要親自和李將軍確認軍貨的數量和價款,這次明朝一共賣給我們盔甲……」

    就在李維正和良成親王在皇宮詳談之時,一個美貌的年輕少婦來到了迎賓驛,她送來了一封信,由於眾人都不懂她說的日語,便由周明和呂思遠出面接待了她。
上一章    本書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