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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四 錦衣千里 第一百章 逐步收網 文 / 高月

    第一百章逐步收網

    朱元璋隨和地笑著點了點頭,「有什麼要求,皇兒就儘管說出來。」

    朱標猶豫了一下便道:「兒臣聽說李維正在錦衣衛任職頗為不順,有人為難於他,幾天前他又不幸摔斷了手臂,正修養在家,所以兒臣請求父皇把他調到東宮,兒臣想用他為東宮侍衛長。」

    朱元璋一愣,這件事情他卻完全不知道,李維正居然摔斷手臂了,還被人為難,這是怎麼回事?他心中詫異,但臉上卻對朱標笑道:「皇兒愛才之心朕理解,不過我對李維正另有用處,暫時這一兩年不給你,朕答應你,過一兩年朕一定把他還給你,至於你東宮侍衛長空缺一事,朕准你自己先任命一個副千戶暫管。」

    他見朱標還要再說,便一擺手道:「好了,這件事就不要再和父皇爭了。」

    朱標這才有些明白過來,這是父皇也看中了李維正,要用他做事,一兩年後還肯不肯還給自己,也很難說了,他見無法要回李維正,也只得暫時放下此事,走下策,讓李維正成為自己在錦衣衛的代表。至於東宮侍衛長,既然父皇准他自己任命,他決定就用楊寧來暫做副職。

    無奈,朱標向父皇施一禮,便告辭而去,待太子離去,一直等待在門外的苗侍衛走進御書房,將從錦衣衛取來的木匣放在朱元璋的玉案上,他指著最上面一封紅色的報告道:「陛下,這是臣半路上遇到了錦衣衛三所的費副千戶,他說有重大事情要緊急稟報,來不及送給蔣指揮使審批。」

    「什麼重大事情?」朱元璋隨手撕開了信封,抖開報告,他一眼便看見了報告最下面李維正的批簽,他不是斷了胳膊嗎?怎麼還能簽字。

    待看完了內容,朱元璋驀地暴怒了,李維正紅色報告的內容觸怒了他的逆鱗,這是任何一個皇帝都無法容忍的奇恥大辱,更不要說是以獨裁和殺戮名垂青史的朱元璋了,一個小小的侍衛周驥竟敢『淫』亂他的內宮,朱元璋的暴怒並非大吼大叫、拎刀砍人的怒火,而是一種沉默,一種深層次的怒恨,這種怒恨從他那微微顫抖的手便可看出來了,他顫抖著手將報告放下了,目光久久地盯著桌案上的硃筆,殺機再一次在他心中迸發,他早就想殺周德興了,這次可是他自己撞上門來。

    但朱元璋畢竟是一國之君,在暴怒後很快便冷靜下來,周德興不比普通大臣,正如報告中說得很清楚,這只是一種傳言,不能被證實,所以他朱元璋即使要殺周德興,也須一個確鑿的證據,冷靜了片刻,朱元璋的注意力被另一件異常所吸引,他其實早已經發現了這個報告的微妙之處,竟是錦衣衛千戶的直報,這種情況並不多見,一般是有隱情在其中,他又想起了太子剛才給他說的話,李維正在錦衣衛受到排擠,並跌斷了胳膊休息在家,既然在家還能給他上呈報告,而且還是用這種直報的特殊方式,朱元璋不由隱隱意識到了什麼。

    他沉吟了一下,便令侍衛道:「去把蔣瓛叫來。」

    侍衛去了,朱元璋又一次仔仔細細地讀了一遍這份報告,不知不覺陷入了沉思之中,他想起了自己在御書房召見李維正時對他的暗示,整頓錦衣衛的軍紀,李維正一上任便遭到了抵制,那他又會使什麼手段?摔斷胳膊等待機會,那機會是什麼?無非就是抓人把柄,而這件事,他以直報的方式提醒自己,是不是就是懇求自己把這個機會給他呢?

    坦率地說,朱元璋並不喜歡別人以這種方式暗示自己,他有一種失去了高高在上的感覺,而變成了一件案子的參與者,不過李維正若真打算用這件事來清肅錦衣衛軍紀,他朱元璋倒也能容忍,當然,他任命李維正為錦衣衛千戶是有更深的用意,李維正是否有能力完成自己的任務?正好用這件事來考察此人,看他怎樣解決三所權力的接管問題。

    就這樣,朱元璋的目光又開始投到了李維正的身上。

    片刻,蔣瓛匆匆趕來,他跪下來恭恭敬敬地行了大禮,「微臣蔣瓛參見陛下!」

    「蔣愛卿,剛才太子向朕請求把李維正調到東宮,這件事你怎麼看?」朱元璋並沒有開門見山,而是打了一記太極拳,虛晃一招。

    蔣瓛半天沒有想明白皇上此話的意思,他小心翼翼道:「臣也聽說李維正初到三所遇到一點小問題,臣特地問過,這其實是一個銜接上的時間差,他正好遇到三所拉練,他要批閱下面的報告,不能親自去帶隊,便給人一種錯覺,似乎有人在為難他,本來臣想替他們協調此事,偏偏他下午就摔傷了,所以臣打算他傷好復原後再召集三所百戶以上官員訓話,徹底消除這次誤會,可能太子殿下也是聽聞此事,才想著把他調走。」

    「原來是這樣!」朱元璋點了點頭,又道:「這是個小問題,他一個新人沒有什麼資歷,老人當然心中會有些想法,這是人之常情,到哪裡都一樣,你也不用特別去關照,此事就順其自然,若他連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還有什麼資格做千戶,朕也會對他很失望。」

    「臣領旨,這件事臣不會特別插手。」

    「也不是不要你插手,關鍵是看什麼事,你該管的時候,還是得出手。」朱元璋見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的意思,便再一次點了點他。

    「臣一定按照皇上的意思去做。」儘管蔣瓛還是沒有想明白皇上的深意,但有一點他知道了,皇上其實是在關注此事,這件事裡面必然還有什麼文章。

    蔣瓛是指揮使,掌管錦衣衛,按理錦衣衛中的方方面面他都應該很清楚才是,比如各個王爺伸手進來,但恰恰正因為他坐得高了,下面的很多事情他反而沒有千戶們看得明白,各王爺伸手進錦衣衛的事情他只是略有耳聞,但具體情況卻一無所知,事實上他也不想知道,知道得太多,他就難辦了。

    他並不知道趙岳已經投靠了秦王,所以趙岳和李維正之爭,他並沒有看到背後更深的一面,僅僅以為是趙岳使性子,這些錦衣衛軍頭從來都是驕橫慣的人,要他們心服口服確實是要下點功夫,李維正哪能這麼容易就擺平他們,不過現在既然皇上也在關注此事,他就得盡心了。

    朱元璋見他似乎已經懂自己的意思了,便將思路放回周驥之事上來,他冷冷道:「朕聽說一個傳聞,說侍衛周驥似乎在宮中做了什麼不知廉恥之事,這件事朕限你兩天之內調查清楚。」

    蔣瓛連忙答應,「臣遵旨,這就去安排,臣請告退!」

    「等一下!」朱元璋想了一想,便隨口吩咐道:「這件事就交給三所去辦,朕信得過他們。」

    接下去的事情很順利,蔣瓛回錦衣衛總衙後立即將趙岳和費廷安叫來,限一天之內查清周驥在宮中犯事的情況,費廷安暗暗歡喜,這件事有戲了,他倆回去商量一下,決定分工合作,趙岳主查周驥本人,而費廷安負責收集旁證,兩人安排手下,各自查去了。

    蔣瓛交代完此事,卻在房中考慮如何解決李維正與趙岳的矛盾,他想到的方案是把趙岳調到鳳陽二所去,從鳳陽調副千戶鄔承嗣來三所,此人為人低調,易與人相處,但能力也稍差,可他又有點拿不定主意,太子想把李維正要回去,皇上也沒有明確表態,如果剛把趙岳調走,李維正又回東宮,三所可就沒人了。

    這時,呂思遠瘦長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輕聲笑道:「大人在為什麼事情煩惱?」

    蔣瓛歎了口氣道:「這個王岳鬧得實在不像話,太子已經向皇上告狀了。」

    呂思遠已經知道太子派人去探望李維正,他一直在等太子的動作,不料竟是過了五天消息才傳來,儘管他現在心急如焚,急欲知道太子究竟對皇上說了什麼,但他也知道不能把急態表露出來,蔣瓛在這件事上已經處於即將醒悟的邊緣,太急了就會露出馬腳。

    「剛才我聽費副千戶說,好像周德興的兒子犯了什麼事?」呂思遠轉移了話題。

    「是這樣,適才皇上把我叫去,說他聽到了什麼傳聞,我看皇上的心情很不好,估計老周要出事了。」

    蔣瓛輕輕揉了揉太陽穴,他的頭疼得厲害,李維正之事就像一塊巨石一樣,沉甸甸地壓在他心中,他希望能得到好的建議。

    他抬起頭,緊皺著眉頭道:「太子說想把李維正調回東宮,我猜李維正肯定是向太子求助了,所以太子用這個辦法來向皇上施壓,欲擒故縱,我真很難辦啊!」

    「那皇上對此事的態度是什麼?」呂思遠終於有些沉不住氣了。

    「皇上的態度很含糊,聽他的意思是這件事讓我不要插手,讓李維正自己去解決,可我也知道這件事最後鬧大了會影響辦案,不管不行,所以我打算將王岳調到鳳陽去和鄔承嗣交換。」

    「大人萬萬不可!」呂思遠嚇了一大跳,他原本是想讓趙岳將李維正擠走,或者與李維正達成妥協,保住一份獨立的權力,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可蔣瓛的意思竟要將趙岳調到鳳陽去,那他豈不是偷雞不著倒蝕一把米,他連連擺手反對。

    「為什麼不可?」蔣瓛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呂思遠陡然增大的聲音讓他有些驚訝。

    呂思遠的念頭閃得快,他連忙道:「我是被大人這個想法嚇了一跳,大人也知道,鄔承嗣能力不行,年初定遠刺殺案其實就是他失職,好在皇上沒有追究他的責任,如果他來三所,加上一個剛剛提拔的費廷安,還有一個沒有半點經驗的李維正,三所真的就垮了,趙岳確實脾氣不好,可他卻是三所的頂樑柱,連皇上都讚他能幹,少了他不行,我建議大人還是調解他二人的矛盾,一人讓一步,大人,冤家宜解不宜結啊!」

    蔣瓛低頭想了想,便點頭道:「其實我也擔心李維正真被調到東宮去,那時再把趙岳調回來就有點說不過去了,你的建議很好,等他傷勢稍好,我就來做中間調解人,讓他們二人各自讓一步,至少不要把這件事給我捅上去。」

    蔣瓛顯然對李維正也有些不滿,他竟然拿太子來給自己施壓。

    呂思遠暗暗鬆了口氣,這個結果雖然不是最理想的,但至少也可以給秦王一個交代了,接下來他要考慮,在談判中怎樣才能獲取最大的利益。

    正如呂思遠的評價,趙岳此人確實很能幹,他只用了不到兩個時辰,便讓周驥原原本本交代了,周驥長得高大英俊,出身貴族,又極善甜言蜜語,在他的勾引下,幾名宮女同時和他私通已達兩年之久,其中兩名宮女多次懷孕流產,為了掩蓋此事,他花了大量的錢財堵住其他知情侍衛的嘴,錦衣衛立刻抓捕了相關的宮女,幾名宮女皆供認不諱。

    費廷安也得到了旁證,幾名醫士證實確實給周驥配過打胎的藥,一些侍衛也承認知道此事,人證物證齊全,當天晚上,一份詳實的報告便整理出來了,蔣瓛連夜向朱元璋密報了此事。

    夜色似乎也隨之緊張起來,費廷安在完成一天的調查後也回家了,但他在京城繞了一圈後,卻來到了劉軍師橋李維正的府第。

    房間裡,李維正靜靜地聽他講完了整個案情的介紹,從朱元璋接受自己的直報,並對蔣瓛隱瞞了此事來看,朱元璋顯然接受了自己的方案,那他就可以甩開膀子干了。

    切入點就是周驥案,以周驥的罪孽深重,殺他本人已經不足以解恨了,此案必將牽連到周德興,李維正沉思片刻便問道:「你可知道周德興的府第在何處?」

    「就在應天府衙背後。」費廷安遲疑一下問道:「大人可是要用周德興案來扳倒趙岳嗎?」

    李維正點了點頭,又像是對他說,又像自言自語道:「兵不厭詐,為了保證此事萬無一失,看來我還得再擺一個姿態才行。」

    費廷安不明白李維正的意思,他又問道:「那大人需要我做什麼?」

    李維正瞥了他一眼便笑道:「你只有一個任務,那就是和趙岳在抄周德興家時,你找機會離開。」

    費廷安似乎若有所思,他緩緩地點了點頭,這是個絕妙的辦法。

    待費廷安離開後,李維正出門了,他乘著馬車,十幾名錦衣衛護衛著他,馬車一路奔馳,來到了位於江寧縣的趙岳家。

    一名親隨上去敲門,片刻,門開了,他和開門人說了幾句便回來道:「大人,趙千戶似乎還沒有回家,他已經派人給家裡帶信,他將回家吃飯。」

    「那好!我們就在這裡等他。」

    十幾人護衛著馬車,在夜色中靜靜地等候,大約過了一刻鐘,一陣馬蹄聲由遠而近,十幾匹馬奔馳而來,為首之人一臉陰戾,正是三所副千戶趙岳,他一眼看見了等候門口的馬車和十幾名錦衣衛,不由一愣,放慢了馬速,只見李維正推開車門下來,滿臉帶著笑容,趙岳的眼中閃過一絲冰冷,隨即恢復了冷淡之色,他拱拱手道:「千戶大人這麼晚,有事嗎?」

    李維正一隻手吊在胸前,他無法行禮,便點了點頭誠懇地說道:「我覺得我與趙大人之間似乎有很多誤會,再過兩天我就要上朝了,我想趕在上朝前和趙大人好好談一談,彼此開誠佈公,尋找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

    趙岳盯了他半晌,忽然跳下馬,手一擺道:「千戶大人,請!」

    李維正跟隨著他進了書房,趙岳命人擺了酒菜,他親自給李維正倒了一杯酒,端起酒杯道:「只因為你剛才說了那句話,『尋找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方案』,就為這句話,我和你喝一杯。」

    他一飲而盡,李維正也將酒喝了,他沉吟一下,便苦笑一聲道:「實不相瞞趙千戶,我的本意是進東宮接替俞平的位置,那也是個千戶之位,我其實並不想做錦衣衛千戶,我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歷,為此,我幾次求太子去給皇上說情,怎奈陰差陽錯,我還是留在了錦衣衛中,這也是沒有辦法,所以趙大人對我有所成見,我也能理解,並不怨恨趙大人。」

    李維正說得誠懇無比,趙岳倒有點不好意思了,他亦歎口氣道:「其實成見倒沒有什麼,凡事總有先來後到,我做了八年的副千戶,上面卻視而不見,我在手下面前好沒面子。」

    李維正單手給他倒了一杯酒笑道:「我呢,一心想回東宮,前兩天太子派人來看我,我又再次懇求太子將我調回去,太子也答應了,所以我回東宮是遲早之事,但最快也要一兩個月時間,這期間我希望我能和趙大人和睦相處,不要讓我再無人可用,被上面問責,為表示我的誠意,我可以讓趙大人擬出相處的方案。」

    趙岳忽然笑了,他就知道李維正會服軟,十個百戶,有七人是聽自己的,就算他有太子的後台又如何,他李維正以為蔣瓛替他說幾句話,下面百戶就會改變主意聽話嗎?哪有這麼容易的事,看來這小子不傻,看出了這一點,所以來找一個折中的方案。

    趙岳端起酒一飲而盡道:「那我就直說了,十個百戶中,我要五個百戶,另外五個百戶,如果大人能控制住費廷安,那咱們其實就是對半分,李大人也不吃虧,這樣如何?」

    李維正低頭沉思了良久,他慢慢抬起頭凝視著他的眼睛道:「那咱們就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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