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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 粉墨登場 第七十章 太子施恩 文 / 高月

    第七十章太子施恩

    次日一早,李維正便離開了家鄉,他沒有去定遠縣找藍府論理,且不說藍玉有無歸來,即使要論理也該太子出面,李維正直接去了京城,一路順利,五天後,李維正抵達了京城。

    離京數月,雖然時間不長,但李維正還是感受到了京城內一絲微妙的變化,他發現從前偷偷摸摸做生意的商舖們似乎都挺直了腰板,各種招牌旗幟紛紛掛了出來,開始正大光明地經商做生意,看來朱元璋已經正式啟用商籍了。

    大街上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店舖裡物資豐富,琳琅滿目,李維正路過一座鐵匠鋪,以前這裡都是關著門悄悄打鐵,現在也敞開了大門,鐵匠鋪中正在打制一個巨錨,百餘人分立上下兩層,用鐵鏈拉著巨大的鐵錨,鐵錨的另一頭在爐子中燒得通紅,擱在長達三丈的砧板上,三名鐵匠正揮捶敲打,鐵匠鋪眾人大汗淋漓,號子聲不斷,雄壯而低沉,極富感染力。

    京城內處處充滿了生機勃勃,就彷彿一輪初升的朝陽,李維正牽著馬走在大街上,京城的熙熙攘攘讓他難以興奮,他的腦海裡不時閃過龍門所的一幕幕血戰,閃過韓淡定那座山風中的孤墳,不知為什麼,他竟有一種異常孤獨的感覺。

    李維正在京城內沒有住處,他仍然來到了常升的府第,老管家還認識他,連忙將他請進宅子,常升已經回來了,聽到稟報,急忙趕來小客堂接見李維正,同時命人去給太子送信。

    常升是明初大將常遇春次子,子繼父業,年紀不過三十餘歲,卻做到太子太保的高位,他生性豪爽,廣交朋友,也常常扶危濟貧,在京中名聲極好,他的姐姐也就是太子妃,正是這一層原因,他便成了太子朱標的鐵桿心腹,年初藍玉府丟信之事便是他用飛鴿火速通報尚在蘇州的太子朱標。

    這幾月他和太子一樣,時時關注武昌的情況,不過楚王府夜宴後,武昌那邊卻突然煙消雲散了,誰也不知道最後的贏家是誰,很快,俞平身死的消息傳來,李維正也隨之失蹤了,起初,常升懷疑是李維正做的手腳,但朱標卻斷然下了結論,這封信的爭奪並沒有結束,李維正仍在爭奪之中,他日日引頸相盼,沉寂了幾個月,李維正終於露面了。

    「李百戶,你終於來了。」常升還在院子裡,洪亮的笑聲已經傳到了屋內。

    李維正還是第一次見到這座宅子的主人,他連忙起身向進屋的常升恭敬地躬身施禮道:「李維正參見常大人!」

    兩人都是初次相見,常升上下打量他一眼,不由微微一笑道:「難怪太子對你評價很高,果然是一表人材。」

    李維正雖然不知道常升,卻知道他父親常遇春,四十歲便身死,按理這是常家的不幸,事實上卻恰恰相反,正因為常遇春早死,才躲過了朱元璋的鐵腕清洗,得以流芳百世,常家的後人也因此受到重用,長女冊封為太子妃,三個兒子皆封為列侯,眼前這個常升長手長足,身材魁梧,頗有幾分其父的英雄氣概。

    常升笑著拍了拍李維正的肩膀,「來!咱們坐下談。」

    李維正坐下,他欠身問道:「請問常大人,不知太子殿下是否在京中?」

    常升爽朗一笑道:「在!昨天太子殿下還說到你,說你該回來了,這不,今天就到了。」

    這時,婢女進來給他們上了茶,常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他沉吟一下,便試探著問道:「不知武昌之事最後結果如何?」

    他盯著李維正的每一個表情變化,心中怦怦直跳,他為這件事的結果盼望得太久,可眼看謎底要解開,他卻有些不敢聽了。

    「請常大人放心,那封信已經被我最後得到。」

    常升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幾個月來的提心吊膽終於沒有讓他失望,「好!幹得漂亮。」他忍不住高聲稱讚,最後竟呵呵大笑起來。

    他站起身向李維正深施一禮,歉然道:「我竟還懷疑俞平之死是你做的手腳,我正式向你道歉。」

    李維正從懷中取出那只空信封,連同太子金牌、他在陽邏鎮所得的齊王之信以及一袋囊鑽石一起交給了常升,「不過信已經被我毀了,蒙古人大舉來襲,形勢危急,我擔心保不住它,這幾樣東西請常大人替我轉交給太子殿下,就說李維正幸不辱命。」

    常升一怔,連忙問道:「你為何不自己去給太子覆命,你已是六品百戶,有緊急事情是可以覲見太子。」

    從感情上說,李維正不想去見朱標,自己為了他和藍玉的安危出生入死,奔波千里,卻換來了藍玉家奴對他父親的傷害,換來了李家村土地被藍家霸佔,而這些他朱標都知道,雖然是考驗他也無可非議,但他的感情卻接受不了。

    當然,李維正也知道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去與不去之間他確實也考慮了很久,太子朱標現在對他要麼就殺人滅口,要麼就委以重用,雖然歷史上說朱標是個寬厚仁慈的人,但那只是他在人前的一面,另一面呢?

    更重要的是他的身份,常升只說他是六品官,卻忘記了他可是錦衣衛,錦衣衛去見太子,若被朱元璋知道了,他會不追問嗎?

    這其實就是李維正一直擔憂的一件事,那封信中,太子出面了、秦王出面了、燕王出面了,齊王、晉王都出面了,但朱元璋卻一直保持沉默,他對這封信地態度是什麼,自己一無所知,就這樣正大光明跑去東宮向太子請功,能瞞得過朱元璋的耳目嗎?

    所以他考慮再三,決定還是保持低調,絕不能去東宮見太子,要見也須象上次一樣,在類似雞鳴寺的偏僻地方見太子,

    他是這樣考慮,但臉上卻不敢有半點表露,只很隨意地對常升笑道:「我以為我出現在東宮不太合適,再說太子殿下國事繁忙,我就不便去打擾了,這封信我是從宣化追回,著實有些累了,而且家中也有些事情,我想先處理一下私人事務,這些話請常大人替我轉告太子殿下。」

    常升看了李維正半晌,便點點頭道:「好吧!我就替你轉告。」

    朱元璋對太子見外臣限制得並不嚴格,而常陞官拜太子太保,是輔佐太子的重臣,可以進東宮見太子,他不敢拖延,立刻換了一身衣服,便乘轎向東宮而去。

    太子朱標是五月初時才從江南考察商業歸來,這時李善長案已在一個月前了結了,朱元璋也由此下旨,胡惟庸案從此再不追究,延續了整整十一年的胡惟庸謀反案終於落下了帷幕。

    朱標回來後立即向父皇上書,詳細報告了他的考察過程,或許是出於轉移百官注意力的需要,朱元璋在五月中旬正式下旨,批准在民籍中單獨設立商籍,承認商人的合法存在,並對其徵稅,同時又對商人實行了一系列的限制政策,以防止庶民趨利改籍。

    這一個多月來,朱標一直在忙碌此事,直到這兩天才稍稍鬆了口氣,此刻他正坐在書案前慢慢地品嚐一碗燕窩粥,可思緒卻飛到了千里之外,他在想著那封信,已經三四個月過去了,他雖然得到了一點消息,但不知李維正現在已經到哪裡了?

    正想著,一名太監匆匆來報:「殿下,開國公有緊急事情求見。」

    『常升?』朱標微微一怔,他沉吟一下便道:「宣他進宮。」

    片刻,常升匆匆走了進來,臉上的喜悅之情難以掩飾,他上前兩步,跪下行禮道:「微臣叩見太子殿下。」

    「常太保免禮」,朱標見他面有喜色,心中不由一動,便急問道:「莫非李維正回來了?」

    「正是!」常升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壓低聲音道:「他剛剛回來,他請我稟報殿下,那封信他已經得手並毀掉了。」

    停了一下,他又補充道:「李維正說當時北元軍大舉來襲,他怕保不住,所以才擅自毀信。」

    說完,他回頭向侍衛使一個眼色,侍衛將一隻盛物的金盤托上,裡面正是李維正要轉交給朱標之物。

    「殿下,這些就是他請我轉交之物,請殿下過目。」

    朱標雖然已經知道了一點消息,但確切消息傳來,還是令他心中大喜,他先收好了自己的金牌,隨即拾起信封看了看,果然就是他所擔心的那封信,裡面的信紙卻沒有了,既然信封已拿到,說明信沒有被奪走,朱標又取過齊王寫給湖廣提刑按察使的信件,這件事他其實已經知道了,他已經從錦衣衛指揮使蔣瓛那裡知道不只是齊王,似乎連秦王、楚王、晉王都參與了這次爭奪,能從這麼激烈的鬥爭中最後把信奪到手,這個李維正確實不簡單,雖然他沒有遵從自己的旨意把信帶回來,而是擅自毀了它,但蒙古大軍來襲,不得已而毀掉信,他可以理解。

    「他現在在哪裡?為何不親自來向我稟報?」

    常升猶豫了一下,還是照實說道:「回稟殿下,他說他不便出現在東宮,還說家中出了一點事,他須要處理,他還說不打擾殿下處理國事。」

    「他真是這樣說的嗎?」

    「是!他確實就是這樣說的,微臣不敢隱瞞。」

    朱標慢慢笑了,李維正想的理由倒是光面堂皇,擔心父皇發覺,這確實是他想得周到的一點。

    不過朱標卻知道李維正不肯來的真正原因是為藍家惡奴侵佔李家村土地一事。

    這件事他當然知道,不過他並沒有過多插手,他想看一看李維正準備怎樣處理此事,是立刻跳起來去找藍家大吵大鬧一通,還是冷靜下來,來請自己出面,謀定而後動,從現在他不願來拜見自己看,他應該還在忍著,等自己出面解決此事。

    李維正對此事的態度讓他很滿意,他點了點頭,便從金盤中拾起那包裝滿鑽石的小囊,遞給常升道:「這個東西就算我賞賜他之物,補償他家中的損失。」

    常升不明所以,又不敢多問,接過囊袋便告辭而去了,朱標又取過信封,漸漸陷入了沉思,從武昌也出現錦衣衛的蹤影來看,他相信父皇一定也知道了此事,但父皇至今不聞不問,自己的侍衛長正俞平和五名侍衛被暗害,父皇也視而不見,以父皇的精明,這件事他豈能不知原委,父皇的曖昧態度只能說明一件事,他也在等,等這封信最後浮出水面,無論如何,這封信終歸會到他那裡去,好在這封信已經毀了,無人再知道它的內容,威脅他太子之位的最大隱患已經被拆除了,當然,父皇可能會震怒,可這總比讓他看到這封信的內容要好得多。

    想到這,朱標吩咐一聲,「去把楊寧叫來。」

    片刻,楊寧匆匆走進了書房,躬身施禮道:「參見太子殿下!」

    楊寧早已經回來了,他並沒有回什麼武當山,他因為認識燕王,不敢再返回龍門所,在城外探得韓淡定陣亡的消息後,他估計李維正已經得手了,便直接趕回來向太子報信,事實上他還有另一個任務,就是監視李維正。

    朱標笑著對他道:「李維正已經回來了,他奪回了信件。」

    楊寧心中大喜,五哥果然沒有讓他失望,但在太子面前,他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垂手不語,朱標瞥了他一眼,又問道:「你跟他這麼久,你覺得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楊寧不敢隱瞞,他坦誠地稟報道:「此人極有膽略、智謀超群,而且對太子也忠心耿耿,不過此人也有一些弱點。」

    「哦,什麼弱點?快說。」朱標對李維正的弱點流露出了濃厚的興趣。

    「此人有點過於重感情,他喜歡漢陽葉知府的女兒,便一直帶在身旁,屬下認為他不夠冷血,這是他的一個最大弱點。」

    朱標卻沒有表態,他笑了笑又繼續問道:「他還有什麼弱點?」

    「還有就是他有點貪財,我們查出定遠知縣的贓款,他竟然私自吞掉了,著實讓屬下感到意外。」

    「還有嗎?」

    楊寧搖了搖頭,「沒有了。」

    朱標微微笑了,他就怕李維正太完美了,控制不住,有弱點的人才是他想要的手下,喜歡女人、喜歡錢,這很好,他負手走了幾步,忽然又回頭問道:「李維正說他把信毀了,你相信嗎?」

    楊寧沉默了片刻,隨即答道:「龍門所戰事慘烈,在這種情況下,無論是韓淡定還是李維正都不會留下信件,而且又是在燕王的地界內,帶著信確實很危險,以李維正的為人,我相信他不會對太子說謊。」

    朱標點了點頭,他也是這樣認為,雖然沒有看見信的原件使他心中始終有點不舒服,不過有一點他知道,以李維正的聰明,他應該很清楚,若背叛了自己,就算自己不殺他,皇上追查起來他也必死無疑,他絕不會給自己留下殺身之患,那封信肯定是毀了。

    想通了這一點,朱標提心吊膽了三個月的心才終於悄悄地放下了。

    房間裡,朱標批閱完了一本奏折,他輕輕放下了筆,又想起了李維正,心中隱隱感受到了一絲對李維正處置的不妥,是的,在處理藍玉家人侵佔李家村土地一事上他有些欠考慮了,他忽視了下屬的感受,可以想像李維正從宣化千辛萬苦歸來,卻得到這樣一個消息,這種挫折感不是他賞賜什麼東西就能彌補的,這樣有能力的屬下應該更要加強感情籠絡才行……

    意識到自己的失策,朱標開始有些坐立不安了,這件事他必須盡快彌補,不能影響到李維正對自己的忠心。

    「殿下的心情好像很不錯。」

    這時,太子妃常氏慢慢走到朱標的身後,纖細白皙的手將一杯參茶放在桌上。

    「是啊!愛妃還記得那個李維正嗎?他給我帶來了好消息。」

    朱標輕輕拍了拍妻子的手笑道:「他為我立下了大功。」

    常妃見丈夫的心情頗好,她心中也大為安慰,便低聲笑道:「既然立了大功,就應該重賞,不知殿下打算賞他什麼?」

    「我打算讓他接替俞平的位子,不過這件事還需要和父皇商量,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他。」

    說到這,朱標看了一眼妻子,他忽然有了一個不讓父皇察覺的辦法,便笑道:「你不是明天要回娘家拜祭先父嗎?不如你順便替我做一件事。」

    常妃盈盈施一禮道:「請殿下吩咐!」

    朱標想了想便道:「你替我接見一下這個李維正,告訴他,他父親之事,我必然會給他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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