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是想要回家的。舒骺豞曶離家多年,從不知曉自己身世。便是一個不孝子,也希望死後能夠與親人團聚。只是……林家已經那樣了,如果他們回去被宮裡的人發現……亡者需要安息。更何況,不孝子,又有何顏面去與親人合葬?
赫連辰的身體猛地一顫:「你……」
錦潤公子抱著林挽陽,溫柔的去撫摸她的頭髮,他對著赫連辰一笑,那笑比哭還要難看:「沒有辦法了。再也沒有辦法了。」
再也沒有辦法了。他就算將自己的肉割下來煮了餵給林挽陽,她也救不活了。
「啪嗒!」一滴淚水掉落下來遴。
錦潤公子的聲音裡帶著哽咽:「赫連辰,你就行行好,將我們送到山裡去吧。我想和我的阿姐,安安靜靜的過完最後一段時光。不想要被外人打擾。」
「赫連辰,如果我們現在不進山裡,被宮裡面的人找到,我們會死的更慘。沒有人會管林家到底冤不冤,他們想的只會是我們會不會報仇。」
天漸漸黑了,林挽陽在裡屋裡躺著,閉著眼睛。不知道是昏迷了還是睡著了。不過這兩者也差不了多少才。
錦潤公子替她掖好被角:「阿姐,我先出去一下,馬上就回來陪你。」
打開門,一抬頭就可以看到滿天的星子:這樣的好天氣啊!
前面,赫連辰站在滿天繁星之下,看向遠處,不知道在看些什麼。
錦潤公子走到他身後,站住,不說話。
過了半晌,赫連辰開口:「就真的……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嗎?如果你需要什麼藥,只要這個世上有,我一定會找到!」她不能死!十五年前她沒有死,十五年後他怎麼可以眼睜睜的看著她死?
蒼白的臉上強擠出一絲笑容,他動了動乾裂的起皮的嘴唇:「她是我親姐姐。如果真的有辦法,我會放棄嗎?」
錦潤公子苦笑:「真的……沒有辦法了啊。」
那個時候,沒有人說話,可是他們都知道,對方掉下了眼淚來。
過了片刻,錦潤公子開口:「我原本以為,這輩子身體都養不好,心愛的女子嫁給別人,老天對我已經夠殘忍的了。卻沒有想到,原來它還可以殘忍到這種地步。」
「我的阿姐……我的阿姐,她受了一輩子的罪。自從林家出事,從來沒有開開心心的活過一天。」
「赫連辰,你說,我林家到底做了什麼孽,不僅全家死絕,連好不容易活下來的阿姐和我都要這樣殘忍的死去!」
「師父說……師父說,我不能怨天尤人,否則對我沒有好處。可是我林家都被老天逼到這種份上了我就連怨天尤人的資格都沒有嗎?!」
錦潤公子身體一顫,赫連辰連忙伸手攙扶。人是攙扶住了,只是卻是阻止不了他吐出一口血來。
「公子!」
錦潤公子擺了擺手:「我沒事。」頓了一頓,他道,「不能恨,不能怨,卻要承受這世間一切的痛苦。老天怎麼就會以為,我一定能夠擔的下來?」
「師父說,我應該幫幫師姐,我應該多體諒師姐。可是,我把命都給她了,我還要再怎麼幫她呢?」
錦潤公子又吐出一口血來。
赫連辰在旁邊看著,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身體顫抖的厲害,緊緊握住的拳頭顫抖的厲害。
錦潤公子看著他:「……其實你不必這個樣子。我林家雖然可憐,卻與你沒有什麼干係。雖然你和我阿姐有婚約,但是……當時你也不過是個小孩子而已。」
這一路上,錦潤公子將赫連辰的自恨全都看在眼裡。他雖然不懂武功,卻也知道,好幾次,他都因為自恨被自己逼得內傷。
赫連辰仰頭看著天上的星子,沒有說話。
錦潤公子道:「明天,你就回去吧。你失蹤這麼久,有人會擔心。「
赫連辰聲音幽幽:「你知道嗎?其實挽妹妹到今天,都是我造成的。原本……原本挽妹妹不應該這個樣子的。是我……」
「當年,出事的前一天,挽妹妹在我家。那天,她因為要等著吃廚娘做的糕點,不想回家。是我非要讓她回去的。是我非要讓她回去的!」
「你不知道,因為不惑得女,挽妹妹被寵的不知天高地厚。誰要是不符她的意,她便大哭大鬧。但是她很聽我的話。」
「那晚,我說了好幾遍讓她回家,她不聽。我吵了她一句,她哭了有好半天。我去哄她,依舊讓她回去了。因為我擔心林伯母會想她。她不在我身邊的時候,我就會很想她。我不在母親身邊的時候,母親就會很想我。」
「父親一直告訴我說,挽妹妹是要跟著我一輩子的,所以我一定好好好的待她。也要好好孝順林伯父和林伯母。我想著,林伯母肯定會很想挽妹妹,所以,我堅持讓她回家。」
「我堅持讓她回家。可是我沒有想到……我沒有想到,就在那個晚上,挽妹妹一家……」
「我當時什麼都不知道。只知道那個時候我父親病的差點死掉,我母親跪在院子裡求菩薩。第二天的時候……第二天的時候我才從侍女的口中聽到,挽妹妹一家全都……」
「我不相信。她將來是要嫁給我的。我是要保護她一輩子的。我還沒有長大還沒有好好的保護她,她怎麼可以……」
「我想去找挽妹妹。我不相信那些人說的。我不相信那個跟『小霸王』一樣誰都不敢隨便招惹的挽妹妹會死了。我要出去,可是我母親不讓。他們將我關在房間裡,不讓我出去。」
「後來……後來我從窗戶裡爬了出去。偷偷跑出了府,我去了挽妹妹的家。然後,我看到……」
赫連辰再也說不下去了。
錦潤公子的眼淚掉下來。過去了十五年,依舊是枯骨滿地,那當年呢?當年該是殘忍到什麼地步的情景?
那一年,赫連辰也不過是八歲而已。滿地血腥。他甚至曾經跑進去找他的挽妹妹,只是……到處都是殘缺的肢體。他在那堆人肉那人血裡面摔了好多腳。當時的場景,讓他哭都哭不出來。
後來,是赫連夫人找到他,將他抱回家去。在家裡關了將近一個月。
錦潤公子換了話題:「我的父親和母親,他們,是怎麼樣的人?」
「林伯父是羌國威名赫赫的大將軍,我小時候的功夫,有一些就是林伯父教的。在教授武功的時候,林伯父對我很嚴厲,絲毫不准我偷懶。有一次,挽妹妹……挽妹妹看我摔破了腿,鬧著林伯父要讓我歇息,挽妹妹都哭了,林伯父也沒有答應。」
「在平日裡,他也很慈祥。我受傷的時候,他會親自給我塗藥、包紮。當時我父親都跟林伯父開玩笑,說原本是女婿,沒想到現在就當兒子養!他不是收進來一個兒媳婦,而是丟了一個兒子。」
錦潤公子微微彎起嘴角:這就是他的父親嗎?對待赫連辰就如此,那要是當時他出生了,肯定會更好。他不是沒有父親,他不是父親不疼他。而是,一切都沒有來得及。
錦潤公子望著赫連辰:「那……我的母親呢?我的母親又是怎樣的一個人?」
「林伯母……」赫連辰看著遠方錯落的房屋,陷入回憶,「林伯母她是一個女英雄,是戰場上英姿颯爽隨夫從軍的女英雄,是所有羌國女子敬佩的女子。」
展千含比不上林夫人,一是林夫人做事光明磊落,說一就是一,沒有宮廷裡面的彎彎道道,而且平易近人。二是,展千含曾經被人抗旨拒婚,二十四歲才嫁出去。林夫人則是十六歲嫁林將軍,夫唱婦隨。
女子遲嫁,縱然尊貴如聖榮長公主,那也是被世人所不齒的。
赫連辰繼續道:「林伯母在家裡是一個很慈祥的母親。挽妹妹的衣服,還有香囊、荷包之類,都是林伯母親手做的。林伯母還親自教導挽妹妹學女紅,只是……挽妹妹實在是調皮,就是不肯好好做。」
「林伯母要打她,她便往我們家來跑。你不知道……」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只是眼眶又濕了,「那個時候,挽妹妹總是躲在我的身後,沒規沒距的對著林伯母喊:你要是敢打我,我就讓初林打你!」
說的是林夫人,可是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林挽陽:「那個時候,她很喜歡黏我。還特別調皮。我練武的時候,因為有林伯父在,她沒有那麼放肆,可是我讀書的時候,因為是和她一起。她經常把書砸在夫子的臉上,拉著我非要出去玩。」
「有時候,我在房間裡溫書,她就拿著竹棍、狗尾巴草、柳條,總之是拿到什麼便是什麼。拿著那些東西跟我鬧。非要我陪著她玩夠了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