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國論帶著一眾侍衛跪在雨水裡:「求皇上回宮!」
胡國倫重重的叩下頭去,額頭砸在地面上的雨水裡,泥水濺了他一臉:「皇上,奴才帶人去找貴妃娘娘,奴才一定會將貴妃娘娘找到的!求皇上回宮!奴才求皇上回宮!」
「皇上,宇文殘黨猶在,皇上應保重龍體,以江山社稷……」話到嘴邊,胡國倫立刻改了口,他一咬牙,拼出了命去,「貴妃娘娘不是說過,如果皇上不再是皇上,就會離開嗎?皇上,就算貴妃娘娘找到了,她也一定會離開皇上的!」如果他再這麼繼續下去,羌國的皇帝可就不一定是他了。舒骺豞曶
這句話喊出,天氣似乎一下子就寒冷了下來。沒有人說話,只有大雨「嘩嘩」落下。
玉嫣然癱軟在地上,睜大眼睛仰望著已經被雨水淋濕的展承天,驚愕的閉不上嘴唇:她說……她說,如果皇上不再是皇上了,她就一定會離開他?她怎麼會說出這種話來!她怎麼可以說出這種話來暹!
可是,最讓她感到絕望的是:展承天明明知道她是無心的,展承天明明知道她可以殘忍到這種地步,他居然……
她說,如果你不是皇帝了,我一定會離開你。
她說,你為什麼不生氣呢?我把錦潤和赫連辰勾,引到床上,然後再病一場,你是不是依舊會來餵我吃藥胲?
她想不到,林挽陽居然可以殘忍到如此地步。這個世上,還有誰比她更加殘忍?
她更加想不到: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林挽陽已經如此對待他,他依舊……為了她不顧一切?只因為他愛她嗎?
展承天單薄的身體在雨水裡晃了一晃,他笑,他說:「那,最起碼,我要先知道她是活著的是不是?只有她活著,她才知道我還是不是皇帝。只有她活著,她才有可能會離開我。」
他踉蹌著倒退了兩步:「我要她活著。我要她活著。我只要她活著。」如此喃喃著,轉身就走。
玉嫣然爬起來,在後面再次緊緊摟住他的腰:「皇上……皇上,臣妾求您,回宮好不好?我去找,我去找林姐姐。我一定幫你把林姐姐找到!」
「皇上,您回去,嫣然一定會幫你把林姐姐找到,好不好?」
展承天頓了一頓,毫不猶豫的掰開她的手指,一把將她推倒在地面上的積水裡。
「皇上!」
展承天走的毫不猶豫。
玉嫣然伏在泥濘的泥水裡痛哭不絕。淚水掉落下來,雨水砸落下來,臉上滿是水珠,已經分不清到底是雨水還是淚水。
「皇上,您已經有四天沒有好好歇息,您已經有七天沒有好好用膳,皇上,您會支撐不下去的啊皇上!」
希珠跑過來,扶起摔在地上的玉嫣然:「娘娘,我們回去吧。娘娘,皇子他哭鬧不止,他要找娘娘啊!」
「寧兒?寧兒他怎麼了?」玉嫣然拉著希珠就往宮裡面跑。跑出去幾步卻又停下來,「你立刻回去,回去照顧寧兒!我要去找皇上!我要去找皇上!」
「娘娘!」希珠在大雨裡用力呼喊,玉嫣然卻已經跑出很遠去找展承天。
宇文亓逼宮,朝中定會動,蕩,整個羌國都會動,蕩。可是在這個夜晚,宇文亓被忽略,讓整個帝都瘋狂的是一個女人。那個女人是被皇帝寵到了天上、後來被長公主做成人彘的桃夭殿貴妃,她叫,林挽陽。
她是羌國建國數百年,最為殘忍的妃嬪。沒有誰會比她對皇帝更殘忍。
她也是羌國建國數百年,死亡最慘烈的妃嬪。沒有誰會比她死亡更慘烈。
生為人彘,死後揚灰。
她是皇帝心尖上的人,也是長公主,欲飲血食肉的人。
所謂一報還一報,一物降一物,大抵如此。
帝都的另一邊,同樣在大雨中不停尋找的另一個男人,是赫連辰。赫連辰後面跟著赫連初音。
「大哥!」赫連初音一直跟在赫連辰後面,「大哥,這雨太大了,我們先回去吧。府中所有的人都已經出來找了!」
赫連辰沒有說話。
「大哥!」赫連初音張開雙臂攔在他面前,「我們都要把帝都給翻過來了!你……」
赫連辰驀然睜大眼睛:「你剛才說什麼?」
赫連初音眨了眨眼睛:「我說……我們都要把帝都給翻過來了。」
赫連辰笑了,他搖頭:「沒有。我們還沒有把帝都翻過來,有一個地方,我們還沒有找過。」
「什麼地方?」
赫連辰轉身就走。赫連初音緊緊跟上去:「大哥,什麼地方?你知道林貴妃在哪裡是不是?你知道她在哪裡?」
赫連辰一下子頓住腳步,他轉身看著赫連初音:「初音,你回去。」
赫連初音搖頭,雨水之中,望著赫連辰的那一雙眸子很亮,眼睛裡面滿是堅定:「大哥,我跟著你。不管你去哪裡,我跟著你。我……」
赫連辰伸手點了她的穴道。
「大哥,你……」
赫連辰將她抱到商舖的屋簷下:「初音,半個時辰之後你的穴道就可以解開。你自己回去。」
「大哥!」赫連初音試圖衝破穴道。急火攻心,穴道沒有衝開,倒是導致自己受了內傷,一絲鮮血從她的嘴角流出來,「大哥,我會一直,一會運內力衝穴道。衝開了我就去找你,如果我被內力反噬……」
赫連辰看著她:「初音,你這個樣子,會讓我後悔當年帶你回赫連家。「
赫連辰轉身:「初音,我這個人……「他苦笑,「當年,是我對不起挽妹妹。如今,我又對不起千含。我造孽太重,我這個人……不值得你如此用心。」
「大哥,我願意。我心甘情願。」
赫連辰的身體顫了顫:「如果你堅持,那你就堅持吧。你出了任何問題,我以性命相賠。」他看著自己的雙手,「你不知道,我有多討厭我自己。或許死了,會是解脫。」
赫連初音掉下眼淚來。她眼睜睜的看著赫連辰消失在雨幕裡,無能為力。她咬著嘴唇:「原本,大家都沒有錯的。可是為什麼,大家身上都背負著那麼嚴重的錯誤?」
當年,展承天、展千含被宇文亓逼迫,將林家滿門抄斬,保玉、赫連兩家,錯了嗎?沒有。那是唯一一條可以走的路。
林挽陽復仇,錯了嗎?沒有。身為林家子女,拼盡全力復仇是她應該做的。
展承天為了林挽陽放棄江山社稷,錯了嗎?沒有,他只是瘋狂的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女子。
展千含嫁給赫連辰錯了嗎?沒有。政治聯姻是公主的宿命,更何況,她根本就不知道,赫連辰不願意。
赫連辰娶了長公主錯了嗎?沒有。聖旨已下,宇文亓虎視眈眈,他抗旨,毀的不僅僅是他自己,還有赫連家,還有整個羌國。
所有的人,都有不得不去做的理由。所有的人,都值得去諒解。可是,為什麼,就這麼絕望了呢?
他們都在一個牢籠裡,堅持著自己所信仰的東西。沒有人錯,卻一定要,互相毀滅。
外面大雨瓢潑而下,林家正廳依舊很安靜。只是漸漸的,有一種滲人的聲音響起。「咯吱,咯吱。」就像是,有人在磨牙。
錦潤公子是被疼醒的,意識還沒有完全恢復,他便聽到了那種滲人的聲音。被他壓住的林挽陽緊緊蜷縮起身體,她那只完好的右手正抓著他的胳膊。那隻手……那隻手很是蒼白,手背上的血管卻都蹦了起來,而那血管的顏色,很深很深,很深的,黑色。
錦潤公子沒有發現自己的衣袖已經被林挽陽的指甲抓破。他立刻將她抱起來,拂開凌亂的髮絲。她的眼睛緊緊閉著,她的臉色已經青紫,她的嘴唇,乾裂的起了皮。
她一直都沒睜開眼睛,她的全身都在顫抖,她努力蜷縮著身子,牙齒磨得「咯吱咯吱」作響。
錦潤公子嚇得魂飛魄散,努力讓自己鎮定,顫抖的手指去探她的脈搏。試了好幾次,終於探出了她的脈象。只是……那脈搏的跳動,一會很快,如同密雨砸地,讓人感覺下一刻是不是就會有東西要從她的腕間跳出來。一會極是緩慢,慢的你幾乎以為,她的脈搏跳動已經消失。
她吃了大把的毒藥,的確是抑制了宇文奚下在她身上的那種毒藥發作,讓她有機會手刃宇文亓。可是,那些毒藥是要發作的。十幾種毒藥在她的身體裡面同時發作……縱然醫術高明如錦潤公子,他也……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