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口有一群孩子在玩耍,最大的也只有六七歲,小的還不會說話。這些孩子最大的特點就是瘦,白花花的太陽照耀下,他們乾瘦的皮膚釋放著一種不健康的光澤。
一個小女孩看到鎮口有人經過,怯生生地湊了上去,大大的眼睛中透著一股渴望。陳雲生見過不少孩子,卻沒有一個像這個孩子一樣觸動他的內心。不自覺他多看了兩眼,這時候一群孩子一擁而上。有人牽牛,有人上車,甚至有一個坐在了牛身上。
陳雲生也不以為忤。柳曉山則瞇著眼睛看著這群孩子,眼光中露出一抹狡黠的神情。孩子們來得快,去得也快。也不知道誰最先離開,緊接著一個個都消失在空曠的街道之上。
「在你和那個小女孩對視的時候,我們的行李被偷了。裡面有你用一塊中品靈石換來的一千兩紋銀。」柳曉山低聲說道。
陳雲生點了點頭,道:「偷銀子的小孩此時已經進入這條街尾第三個巷子一個斑駁的門中,我在想是現在就去要回來,還是等到晚上再去。」
柳曉山就是喜歡和陳雲生之間的默契,這種感覺讓她覺得這個男人就是上天為他定制的一般。
「我建議晚上再去吧。一群孩子沒什麼大不了的,也可能這裡比較貧困,也可能他家中遭逢了巨變,不管什麼原因,我們都不能對一個孩子怎樣。」柳曉山靠在陳雲生肩膀。
陳雲生拽了一下韁繩,那頭牛緩緩地向前走去,他決定晚上再去看看那個偷他銀子的小孩。此時他要做的事情和經過每個小鎮所做的事情基本無二,那就是看一下本地的聖堂。
所謂聖堂,一般是一個地方最好的建築,用來供奉光明神的神位。一路以來陳雲生見過不少聖堂,有明亮的,有宏偉的,有高大的,有莊重的,卻沒有一間是暗仄的。也許光明神壓根就不喜歡黑暗,所以聖堂大多用巨大的琉璃做屋頂。彷彿這樣就能毫無障礙地接受光明神垂青下來的無上榮光。在晚上要燃上長明的蠟燭,直到天色方亮。
小鎮的聖堂在一個寬闊的小廣場上,青條石的地面十分平整,比鎮裡那條路要好多了。聖堂前的人逐漸多了起來,可這些人無一不是面有菜色,彷彿餓了許久。陳雲生隨便找了一個當地的老頭問了問情況,結果如他所預料,此地遭逢乾旱,兩年來顆粒無收,餓死了不少人。
陳雲生隨手拿出了一些靈粟分與眾人,這些在修行者眼中極為寶貴的食物在他手中便如同尋常的谷子一般,一點也不心疼。午後的光透過聖堂高高的尖頂,照射在陳雲生的後背,讓人看著有些炫目。
柳曉山盯著陳雲生的背影,恍惚間她有種感覺,眼前這個人才是真正的神,是上蒼派遣到人間拯救所有生靈的使者。當然,首先拯救的人就是她自己。和陳雲生並肩走入聖堂。
四周出現了一幅幅似曾相識的壁畫。陳雲生曾經在青洲很多處的地下甬道中看到過這些壁畫,當時覺得十分的奇怪,現在一切問題都迎刃而解。壁畫的內容無外乎是光明神多麼偉大,引導一道巨大的光芒破除時間所有的黑暗。
光明神是一個抽像的存在,在小地方的聖堂之中,並沒有光明神雕像,只有幾幅不怎麼工整的壁畫。畫中的神主頭戴面具,頭頂有一輪放著無限光芒的火球。而光明教的徽標就是光明神臉上那個有些詭異的面具。這個白色面具曾經好幾次出現在陳雲生夢境之中。就連他自己也很難說清楚,到底那些是夢境還是幻境。
夢和幻也許原本就無法區分。誰又能說當下的世界不是一場泡影呢?
一個中年修士從聖堂一個角落站起身來。陳雲生一眼就看清楚了他的修為,只有築基中期。中年人來到陳雲生面前,行了一個星宮修士特有的禮節,一臉和善地說道:「光明與你們同在。兩位想必不是本地人?」
陳雲生和柳曉山各自有隱藏靈元的方法,所以對方無法洞悉他們的具體修為,可是身上與普通人不同的氣質仍然讓那個修士認出他們是修士。經過這幾天在不同地方的瞭解,陳雲生大概清楚這個人的身份就是一個普通的星徒。按照星宮那森嚴的等級制度,星徒之上還有一層星使,然後才是星官。
「我們來自蒙北之地,這次打算到神臨城去膜拜一番。」
南蒙之人稱南蒙大陸的北境為蒙北,而神臨城是南蒙大陸最大的一個城邦,這座城不屬於任何一個國家,距離萬星谷最近,是所有南蒙人心中所屬之地。在他們心中,此地是除了萬星谷之外距離光明神最近的地方。所以陳雲生這個謊話編得還算圓滿。
那個星徒點了點頭,道:「你們正在做一件無上光榮的事情,光明神會保佑你們。」
陳雲生早就在之前和當地人交流的過程中瞭解了這件無比齷齪的事情——供養。每個聖堂的中央都有一個精緻的小箱子,每個朝拜聖堂之人都要在所謂的功德箱內放入一定的財物,無論是金銀或是靈石,光明神似乎都來者不拒。陳雲生常常納悶,星宮在南蒙大陸可以說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每年有大量的靈石和財物湧入星宮,為何還在意這點小錢?
這件事情他後來才慢慢弄明白,星宮是不在意這點小利益的,他們在意的是星宮的權威。也就是說,星宮的權威要時刻體現在百姓平日的生活中,時刻體現在他們的頭腦中,而聖堂內的功德箱則是一塊很好的試金石。
放入一塊中品靈石之後,那位星徒對於陳雲生的態度越發的客氣。陳雲生問道:「我一路之上看到本地人多為乾瘦之人,聽說遭到的旱災,難道本地的聖堂沒有做什麼嗎?」
那個星徒撇了撇嘴,低聲說道:「光明神不會拋棄每個人,但是先要他們自己頓悟才行。這個功德箱每三個月一滿,這個速度太慢了。這些人平素疏於信仰,所以理應有此劫難。再說餓死幾個普通人也未見得是大事。在神性面前,人性又算什麼?」
聽到如此混帳的話,陳雲生只想一刀將這人劈了。見微知著,從這細微之處他便看清楚星宮所謂的正派嘴臉。這所謂正派恐怕也只不過是沒有如同黑風谷和修羅門一般視其他生靈為草芥而已。但是單論對世人的負面影響而言,星宮尤勝黑風谷和修羅門。至少這兩個門派不會不涉及人們的思想,最多取了他們的性命而已。從這一路的所見所感,陳雲生清楚的感覺到,星宮要的是一種絕對的控制,而他們想控制的是世間最難控制的東西——人們的思想。
看到陳雲生面無表情,這個星徒只當他是一個不開竅的人,也懶得多說什麼,反正功德已經捐了,他懶洋洋地走回了自己的位置,繼續蜷縮起來,彷彿一株夜間的花朵。在距離光明最近的地方,卻有一株因為陽光不足而蜷曲起來的花,這是多麼的不合時宜。
陳雲生和柳曉山離開了聖堂,來到街上。這裡到處瀰漫著飢餓的味道,人們眼中除了對光明神無比的虔誠之外,僅有的就是飢餓。陳雲生和柳曉山來到這座城鎮的唯一開著的酒肆,這裡沒有菜單,食物非常得緊缺,所以不需要選擇。夥計端上來兩個不大的黑色饅頭,還有一碟鹹菜,外加兩碗清湯,這頓飯居然花了陳雲生一兩銀子。這是本地僅有的東西,也是饑荒洗劫之下你能有的最好東西。
柳曉山盯著窗外聖堂高高的房頂,冷聲說道:「雖然星宮供奉的是光明神,卻是一個冰冷的地方。」
陳雲生默默地說道:「我對此間的人心懷憐憫,可卻沒有從他們眼中看出對星宮的任何怨念。雖然這場旱災和星宮無關,但是他們冷冷的態度絕對不值得人們膜拜。」
柳曉山瞅著笑了笑,「現在你是否有種感覺?」
「你是說無力的感覺麼?」陳雲生盯著對方的星眸。
柳曉山點了點頭說道:「面對星宮這種龐然大物,我感覺無力。我希望獲得力量,來改變這裡的情形,讓所有人擁有尊嚴,而不是匍匐在光明神的腳下苟延殘喘。」
這也是陳雲生所想,可是就算他們能將本地聖堂中的那個星徒殺死,明天一定會有另外的一個星徒到來,接管這座聖堂。就算他們給星宮造成了重創,此地的民眾卻仍然視他們為神祇,假以時日一定會死灰復燃。這片土壤造就了畸形的信仰,生活在這裡的人將這種生活當作尋常的空氣和水一般,這種恐怕才是陳雲生內心最大的絕望。
兩個人正在看著街上過往的人流,突然一陣尖銳的呼嘯在小鎮的上空響起,彷彿飛劍距離的劃過空氣的聲音。所有人都抬起了頭,茫然地盯著一個方向,他們簇擁著,奔跑著向那個方向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