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雲生沒精打采地歎了口氣,有這兩位水火不容的主,這一路是別想清閒了。
果真如他所料,一路之上柳曉山和無念和尚時常鬥嘴,每天不相互鬥上兩句都無法正常修行。初時無念和尚嘴上佔便宜,可柳曉山後來居上,常常一句話噎的和尚臉紅脖子粗。陳雲生在一旁看的不亦樂乎,倒也不寂寞。
「重法寺有多少僧人?」陳雲生問無念。
無念望著頭頂的藍天想了半晌,搖了搖禿腦袋,一本正經地說道:「不知道。」
「你是重法寺的一員怎麼會不知道有多少和尚?這就如同我知道天穹派有多少修士一般天經地義。」
無念盯著陳雲生,「重法寺和天穹派不同。寺內有很多僧人,掃地的是僧人,上香的是僧人,種田的是僧人,修行的還是僧人。有人掛單,有人常駐,算不清,也懶得算。」
「重法寺那麼多和尚豈不是每天要吃很多東西?這些和尚既不種田,也不經商,卻要消耗這麼多糧食,真是浪費。」柳曉山沒事找事地說道。
無念不生氣,淡淡道:「重法寺接受四方香火供奉,教化世人,化解矛盾,彌合爭端,超度亡靈,寺中僧人要做很多事情,絕非如你所想像那般悠閒。」
「我才不信呢!世人之間矛盾多半訴諸於武力,誰會找一群羅裡吧嗦的和尚評理。」柳曉山不服氣地嘟著嘴。
「當年的天門教和神力門因為一些小事生了嫌隙,後來發展到世仇,每年都有數以百計的修士死於暗殺和伏擊,以致於兩派即將爆發全面的戰爭。最後家師在陣前施展大神通震懾了兩派的高層,最終避免了一場血光之災。事後兩派的掌門紛紛宣佈皈依佛門,現在仍在重法寺修行,傳為一段佳話。」
「十年前,赤巖國和蜀粟國因為一個女子而戰,赤巖國大軍已經兵臨蜀粟國都城之下,眼看蜀粟就要玉石俱焚,家師再次出手,帶領七十二個弟子前去陣前,一番開導之後點化了那個女子,將其渡入佛門。兩國國君幡然悔悟,從此永棄兵戎。」
「二十年前,方舟國的太子為了躲避其弟的追殺,躲入重法寺。行跡敗露之後,其弟花重金收買殺手前來刺殺,情況可謂危機之極。家師出手,震懾了殺手,讓他們知難而退,為方舟國的王子提供了庇護之所。五年之後,那位王子潛反回國,取得了不少掌權派的支持,妄圖發動政變。師父洞悉之後,派一位師兄前去斡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最終王子放棄了復仇、奪位,皈依我佛。」
「慢著,怎麼這些人的結局都是做和尚?」柳曉山打斷了無念。
小和尚晃了晃光溜溜的腦袋,道:「佛法廣大,渡人渡己,他們受到師父的感召,皈依佛門,有什麼稀奇的。」
「你家師父不會是想讓他也剃度吧。」柳曉山指了指陳雲生。
無念笑了笑,道:「我方才說過了,佛門不挑信徒。只要他有佛心,有佛性,那借這個機會皈依三寶有何不可?你說是吧,陳施主?」
陳雲生面對柳曉山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尷尬地笑道:「我還沒有做夠自由的野鶴,不想找一個神主來禁錮自己,萬事隨心,快意恩仇何等暢快。如果有來生,倒是可以考慮。」
「下輩子也不可以!」柳曉山怒道,「天元僧做的事情都是善惡不明,是非不分。神力門和天門教的事情分明是以大欺小,兩個門派哪敢拂逆你重法寺的意願?表面上沒有嫌隙,可暗地裡仍然仇恨著對方。」
「赤巖國和蜀粟國為了一個女人大打出手,那女人是無辜的,就算度化也應該度化那兩個國君,為何要那女子承擔一切後果?」
「方舟國的太子本應繼承王位,卻被兄弟追殺,他必然忍受了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和委屈。重法寺不管也就算了,還讓人家放棄了復仇,放棄了本該屬於自己的東西,這算哪門子正義?這算哪門子斡旋?」
無念不動聲色道:「別的我不知道,師父出手之後就沒有了死亡,沒有了流血,沒有了紛爭。難道這樣做不對嗎?換做你會怎樣呢?為了一個人而犧牲一百人,這樣的是非有什麼意義?」
「如果換做我,會坐視天門教和神力門相互血拼,有些時候痛苦是用血的代價換來的。只有讓他們感受到切膚之痛,才會珍視生命。這兩派動了嗔戒,需要受到懲罰。」
「我會在赤巖國滅掉蜀黍國之後將那個女子帶走,讓她遠走高飛,做一隻自由的鳥,而非任人爭奪的物品。讓赤巖國接受損失慘重的教訓,讓蜀黍國承擔滅國的痛苦。有時候放任,才是最好的解決方法。」
「方舟國的太子看起來不算笨,我會帶著他一起殺進宮殿,讓那些篡位者知道兄弟鬩牆是連佛祖都不會寬恕的重罪。有人死並不可怕,可怕的是為了不死而做的苟且和妥協。」柳曉山侃侃而談,風不斷撩動她的長髮,顯得風姿綽約。
無念盯著柳曉山看了半晌,笑容凝固,雙手合十道:「受教了。我看姑娘和我佛有緣,說話都帶著三分佛理,不妨皈依我佛,晨鐘暮鼓,青燈古佛相伴,誒,姑娘你別走啊。」
柳曉山轉頭氣鼓鼓地回到了船艙之中。
陳雲生嗅著柳曉山留下的那一縷甜香,心中無比的暢快。柳曉山說出了他所想卻不一定能夠說出的話。感歎兩人默契之餘,他默默感謝上蒼賜予自己這樣一個心有靈犀的女人。
輕舟向前,一路上逐漸有了人煙,從數十人的小村,逐漸到百十人的小鎮,最後發展到成千上萬人聚集在一起的城邦,黽洲逐漸展露其的繁榮昌盛。
所過之處,人物多半面帶笑容,即使有爭執也都和和氣氣,這點給陳雲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暗忖,這莫非也是重法寺的功勞?
地勢也隨著深入黽洲而變得平坦起來,相比青洲的多山,黽洲可謂平了很多。經常遇到廣闊的田野,田野中多半種有穀物,此時寒冬雖然一片凋零,但是可以想像夏天之時風吹麥浪是何等的壯觀。
經過不少稠密的鎮店之後,三人逐漸來到一片草原的邊緣。雖然是冬天,可草原上依舊長滿長可過膝的荒草,草莖泛白,是青洲不曾有的草種。
無念站在船頭,指著遠方那道地平線說道:「穿過白草海就到了菩提林。」
「這片草海有多廣闊?」
「以現在的速度十天足矣。」
正在兩人交談之際,突然從天而降一道強光,光線閃後船頭站著一個白淨的和尚。身穿白色的袈裟,腳蹬白色的靸鞋,脖子上帶著一串瑩白的念珠,就連皮膚也白的沒有血色。
陳雲生正準備防禦,那和尚的眸子掃過他的眼眸,兩人相視的一剎那,他緊張的心逐漸放下,只感到一陣平靜。
不等他說話,無念突然跪倒在地,磕頭道:「弟子參見師叔。」
那乾淨的和尚擺了擺手,道:「免了。他可是陳雲生?」
無念猶豫了一下,支吾道:「師叔,這是師父他老人家請的客人,您老就別攙和了。」
乾淨的僧人冷笑道:「我師兄腦袋壞掉了。明明是責無旁貸的事情卻勞煩旁人,真替他丟人。」
無念頭垂的很低,彷彿做錯了事情,低語道:「師叔雲遊歸來,不妨去寺中盤亙上幾天。」
和尚沒有理無念,而是對陳雲生說道:「陳施主,此次重法寺之行就不用去了。你可現在返回,老和尚那裡由我去給你說。」
陳雲生一愣,訝異道:「大師何出此言?」
「那天元這次找你是有求與你,這件事情你不必答應,也不應該由你來做。」
「天元大師救過我的性命,委託我一些事情也未嘗不可。力所能及,必當盡力而為。」
和尚冷笑道:「世間之事自有定數,該你的就是你的,逃也逃不掉。不該你的也不會找上你。這件事情本不該你去做,又何必多此一舉?」
「師叔,請自重!」無念在一旁鼓了半天勇氣終於憋出這樣一句話。
和尚鄙夷地看了他一眼,道:「我從不輕賤自己,何須自重。反倒是坐在重法寺中萬年不死的老禿驢要自重一些。」
無念忍無可忍,一拍天靈,放出六道佛輪,在金光之中,雙眼怒視著對方,眼看就要出手。
和尚沒有看他,而是盯著陳雲生說道:「愚蠢。老和尚沒安好心,你若不信就去看個究竟吧。」
說罷,他一轉身,天空中垂直射下一道光芒,和尚同光芒一起消失在寒風中。
「來去如光,這和尚是誰?」
無念收了佛輪,歎氣道:「他是我師叔,佛號苦無。」
「為何他會對你師父如此憎恨?」
「兩人所執不同,後來分歧漸大,他就離開了重法寺。沒想到這次居然回到了黽洲。」
「你貌似很怕他。」柳曉山問道。
無念苦笑一聲,道:「重法寺的和尚有哪個不怕他,他就是佛門三菩提中的第二位,號稱往生彌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