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陳雲生沉默不語,心思仍然沉浸在一股莫名的震撼之中。老人臨別時的話在他腦中不斷迴響,「世界,並非如你我看到這樣。比如說腳下的大地看似一馬平川,實際上卻是圓的,一個旅人向一個方向不停的走,終會回到原點。」
曾幾何時,修道是陳雲生心中最大的執念,因為修為高深之後便可以裁決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人。可是今時今日,他心中又多了一個念想,去看看世界原本的樣子,如果可能也如同師伯一樣,去洪古看看,沒有什麼比仔細端詳那些飛在高空的九霄雲龍更令人激動,比探究入地千丈的九幽鬼洞更加刺激。
就在他潛移默化的思忖中,陳雲生識海內景物也發生了一絲細小的變化。那片一望無際的荒涼原野深處,有一些細嫩的小草探出頭來,那細微之極的嫩綠雖然剛剛出現便被滿眼蒼涼遮擋了,但是,它們終歸出現了,而且會一直生長下去。
面對一路之上陳雲生的沉默,思忖,低眉,以至於傻笑,白木容嗤之以鼻,認為他是被香蔻兒的貴婦刺激的神經不正常。而她也有自己的事情,一邊放出神識探查前方的道路,一邊手捧著那本赭石se的玉女養成手冊細細閱讀,引得不少路人回頭觀看。
兩人一語皆無地走回飲冰室,卻發現屋內的氣氛有些不對,原本不大的空間中驟然塞入了很多人。這些人身穿紅衣,臉上的目光灼灼,腰間插著一柄柄銳利的斧頭,凝眉瞪眼,不懷好意地盯著趙瑞。
尉遲雪依然默不作聲地收拾著被這群不速之客嚇跑的茶客留下的殘茶,他動作舒緩細緻,彷彿在做一件如同繡花一般的細膩活計。可陳雲生知道,他在壓抑,在轉移注意力,若非如此,恐怕早就暴起殺人了。
只聽一個瘦削的年輕人義憤填膺地呵斥道:「小爺說的唾沫星子亂飛,你就是塊木頭也應該明白了,為何還支吾不言,一看就是存心敷衍,嘿嘿,對付你這種人只有用斧子說話。」
瘦削的年輕人從身後抽出那柄鋒利的斧頭在趙瑞面前晃來晃去,甚是囂張。看到這幕,陳雲生如同吃了一個蒼蠅,好心情頃刻消失殆盡,他不悅地說道:「我是此間主人,有什麼話給我說。」
趙瑞看到陳雲生回來,如釋重負,趕緊來到他身旁,卻支支吾吾地什麼也說不出。年輕人見找到正主,登時換了一副表情,將利斧收到背後,趾高氣昂地說道:「我們是斧頭幫,今天要來收編你這茶室,以後就算是幫內財產了,每月交夠份子錢,就平安無事。當然幫中的兄弟也不是白收你錢,若有人敢來生事,直接來東城亂柳巷項來我們,別的不敢說,東城之內還沒有哪個幫牌子敢來我們斧頭幫的場子。」
陳雲生故作深沉,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不巧,之前有一些飛鐮幫的人來過了,這間茶室已經被他們收編了,我們也是替人經營,你們是不是要找飛鐮幫商量一下。」
瘦弱的年輕人眼睛一瞪,發狠道:「飛鐮幫,我怎麼沒聽說過這個幫派,他們在東城混嗎?」
陳雲生笑道:「自然。飛鐮幫來的時候和你說的一般無二,也說他們幫會是如何之厲害,你們最好和他們商量一下,有了結果之後,來通知我們一聲就好了。」
「你說這個飛鐮幫在何處?待我去找他們。」年輕人眨了眨眼說道。
「他們如風一般不留痕跡,前些日子在南城盤亙,我估計他們還沒有走,不如你們去南城找上一找?」陳雲生笑容變得更加和善,如同一個樂善好施的人在施捨之時表現出的無上喜樂。
「好,你等我幾天,一定叫滅了那個什麼飛鐮幫。」年輕人意氣風發地走出門去,一群人緊緊跟在他的身後,整個茶室驟然變空了。
趙瑞擦了擦滿頭的汗水問道:「老闆,小老兒整日在這裡盯著,怎麼不見有飛鐮幫的人來?」
陳雲生嘿嘿笑道:「忽悠他們的。你不用上心,今天天色晚了,封了鋪子,晚上我們慶祝一下。」
「慶祝?今天生意被他們一攪和,並不好,只收了五十個大錢。就是要慶祝,也沒有由頭啊?」趙瑞越發的不解,在他對這個年輕人越發的不解,因為他從來也不主動問起茶室的收入情況,這也太反常了。
「慶祝,一定要慶祝,由頭嘛,因為我又看到了一片新的天空。」他微微笑道。
趙瑞放棄了進入眼前這個年輕人的世界的嘗試,他恭順地從陳雲生那裡拿了十兩碎銀子,去對面的酒家定了有些酒菜。沒過多久,一桌豐盛的酒席擺上,杯盤羅列,菜品雖然不是很名貴,卻很實在。
陳雲生倒了一杯酒放在尉遲雪桌前,然後又給自己倒上一杯,說道:「這杯敬你,共飲了吧。」
尉遲雪蹙眉道:「我和趙掌櫃同樣的疑問,你今天去市集到底遇到了什麼事情,彷彿整個人都變了一般。」
不等陳雲生說話,白木容便插嘴道:「遇到一個貴婦人。」
「哦?難道他被那女人勾去魂兒了?」尉遲雪不懈道。
趙瑞聽到這裡不由得搖頭,心道:「這主子沒有樣子,僕人也不把他當回事。一個收拾桌子的下人,竟然這樣說話。」雖然他心中如此腹誹,並沒有說出來,在他心裡始終認為這個僕人是陳雲生帶出來的親信,遠比自己博得主人信任。
陳雲生泰然道:「並不是這樣子的。只因為我今天遇到一個老人,自稱是還珠樓主。和他說的很是愉快,心中如同又打開了一扇窗戶,人生也陡然變得敞亮了起來。」
說罷他率先飲盡杯中之酒,將空空的杯底對著尉遲雪示意自己已經喝完了。尉遲雪仰脖喝盡自己的酒,歎了口氣道:「今天那群畜生真是煩人,如同一群蒼蠅,若換了我之前的脾氣早就飆了。」
趙瑞心中卻很不以為然,暗道:「你一個小小的下人,能有什麼選擇,還不是逆來順受,估計發洩方式也只有在沒人的時候朝天空大喊幾句。」
陳雲生看著他的眼睛說道:「如果他們再回來,我允許你發飆一次,但是只有一次。你明白了。」
「卡吧」,尉遲雪手中的酒杯碎了。
「你也太不小心了吧。這是細瓷的,要很多銀兩才能買來,哎,今天剛剛賺了五十個大錢,全部陪進去了。」趙瑞真的忍不住了,顧不上給尉遲雪留面子,直接斥責起來。
尉遲雪哼了一聲,並不答話,從旁邊拿了一個新酒杯,自斟自飲起來。陳雲生則示意趙瑞不用掛懷。這個舉動令趙瑞感動不已,認為自己有朝一ri摔碎一個酒杯,這位年輕的老闆一定不會說什麼。
接下來就是白木容的發揮時間,她開始滔滔不絕的講述今天在萬寶大市上見到的新奇玩意兒,說道高興的地方,女子手舞足蹈,面頰粉紅,顯得極為可愛。
陳雲生也參與其中,不時的添補著什麼,令話題更加有趣,趙瑞自然聽得如癡如醉,就連一項冷酷裝逼的尉遲雪也頻頻點頭,屋內的氣氛竟然無比融洽。
這個場面任誰看到也會訝異,一個有幾百年修為的蛇女,一個冷酷的殺手,一個心懷悲憫的復仇者,再加上一個走投無路的凡俗之人,居然聊得其樂融融,不得不說是一件奇事。
正當四人聊得酣暢淋漓之時,木門突然被人一腳踢開,門外細碎的雪花隨著北風灌入屋內,激得趙瑞趕緊捂起臉孔。陳雲生瞇起眼睛,看到門外站著十幾個身穿紅衣的年輕人,為首的正是那個被他三言兩語打發了的瘦弱年輕人。
和上次來的時候不同,年輕人眼中流露出凶光,身後的利斧已經牢牢握在手中,犀利的斧頭泛起一陣銀亮的光澤。
陳雲生看到年輕人左臉頰上有一個輪廓分明的紅色掌印,顯然剛剛被人摑的。
「找到飛鐮幫了?看來你沒佔到便宜嘛。」陳雲生戲謔地說道。
趙瑞此時已然體如篩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年輕人怒吼道:「根本沒有什麼飛鐮幫,竟敢消遣小爺,兄弟們,給我上,狠狠的咂,今天晚上誰不賣力氣,不把這間茶室夷為平地,我就問候他全家。」
陳雲生看了看尉遲雪,低聲說道:「看你的了。」
尉遲雪猶如壓制了很久的火山,驟然噴發。由於速度過於的快,以至於身體拉出一道殘影。手中的細劍瞬間刺穿一個紅衣漢子的喉嚨。
陳雲生為趙瑞倒上一杯酒,笑道:「他殺人,我們飲酒,這回有看的了。」
趙瑞雙眼瞪得大大的,目不轉睛地看著大路上那一道道殘影和飛劍攪起的碎雪,以及如同噴泉一般的血漿,他顫巍巍的飲下一口酒,雙眼一翻,竟然昏倒了。
白木容搖了搖頭,不屑道:「還是看我的女訓去了,這殺人的破玩意兒有什麼好看的。」說著,女子如風一般走向後院。
陳雲生歎了口氣,喃喃道:「原本好好的一頓飯,竟然吃到了這個田地,真是喪氣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