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離亂後,長大一相逢。問姓驚初見,稱名憶舊容。別來滄海事,語罷暮天鐘。明日巴陵道,秋山又幾重。喜歡這個意境……]
英俊的臉龐上寫滿了滄桑和疲憊,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蘊含著一種黑暗的力量,彷彿要將一切都拖入那萬劫不復的深淵。頜下密集的黑鬚昭示著這個年輕人已經告別了青蔥的歲月,變得老練而成熟。身上的皮甲已經很舊了,好幾道裂痕用巨大的針腳縫合,縫隙中露出結實的肌肉。
一頭碎發在秋風中不停的招搖著,透著狂野的味道。年輕人也注意到了薛離,他原本清澈而銳利的目光變得模糊起來,天地間的靈氣變得焦躁不安。
易小芸感到師父的情緒有些不對,趕緊走上前去,說道:「師父,這個年輕人叫薛離,來自東海之濱,被道人追趕的人就是他。」
陳雲生說不出心中是什麼感覺,時而酸澀,時而喜悅,更多的是唏噓。時光荏苒,在他鄉遇到故人,令他一時間竟然有些不知所措。當日他知道薛離成功逃離,此時心中沒有驚只有喜。安靜的情緒在二人之間流淌著,一滴渾濁的淚水,從他眼中滾落,二十年了。
薛離顫抖著走到陳雲生身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抱住師叔的雙腿,放聲痛哭。其中充滿了二十年尋找師妹的焦灼和苦悶,以及師門被滅的憋屈。
眼看著曾經無賴搗亂的小男孩,變成了七尺之軀的漢子,陳雲生一時語塞。他輕輕拂過薛離頭頂的紅髮,壓制著內心的激動,用一種沙啞的調子說道:「離兒,這些年你可好嗎?」
「我一切都好。」積蓄在薛離心中許久的雲層終於露出了一絲亮線。
一旁的金芙蓉被這場久違的重逢打動,眼中儘是淚水。易小芸和易小虎卻有些莫名其妙,兩人在一旁呆呆地看著,不知說些什麼。
陳雲生將薛離攙扶起來,兩人的情緒得到了控制,他指著發呆的易小芸和易小虎說道:「這兩位是你的師弟和師妹。小芸,小虎,還不過來向師兄見禮。」
易小芸在一旁看了半天,多少也看出些端倪,趕緊走到薛離身前,一揖掃地,「小芸,見過師兄。」易小虎依著姐姐的做法,也向薛離見禮。薛離還禮完畢,重新回到陳雲生身旁。
陳雲生看到薛離身旁帶著一個明艷的女子,眉眼間依稀有些像葉思寒,便隨口問道:「離兒,思寒在哪?莫非是她?」說著指了指金芙蓉。
薛離臉上笑容一斂,一抹愁雲湧上臉龐,「我,我把思寒丟了。」
此語如同晴天霹靂一般,陳雲生有些傻了,他急促問道:「什麼?當日不是已經把你們護送到了白虎神壇嗎?在哪裡丟的?」
薛離低下頭,嚅囁道:「你們走後,我為思寒找吃的,回來之後發現她不見了。這些年中我找遍青洲南北並沒有發現她的蹤影……」說到後面,聲音微不可聞。
陳雲生的面上逐漸凝了一層霜,他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按薛離的說法,葉思寒現在尚在人世的可能性已然不大。他無法接受葉穿雲唯一的孩子也隕落在塵世,當年就是因為自己說過葉思寒已經安全離開,葉穿雲才安然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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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覺得腦中一片空白,回想起當日血粼粼的場面,不由自主一陣顫慄。自己竟然違背了最親密的師兄的遺願,竟然欺騙了他,如果當日他們再送上一程,也許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可世間之事沒有如果。
看了看已然重新跪倒在地,等待接受懲罰的薛離,陳雲生的右手高高抬起,一陣凌冽的殺意瀰漫四周。一股悲憤湧上心頭,抬起的手開始顫抖,天空中的元磁變幻不定,最後凝結成了一個巨大的手掌。
金芙蓉看到情況有異,顧不上身體的虛弱,攔在薛離身前,雙目堅定地看著眼前這個修為高深,殺伐之氣濃重的年輕人。她抬起頭,高聲說道:「就算當日薛離犯了錯,他這些年的焦慮和鬱悶也足以贖罪了。他找遍了青洲的每個角落,每日醒來第一件事情就是尋找,他內心受夠了煎熬。為何當日你們不把他們護送到目的地,不是已經很近了嗎?難道你不應該承擔一定的責任嗎?」
她雖然不知道其中的具體因果,可看到陳雲生高高抬起的手掌,知道這掌落下,薛離不死即傷。所以奮力高呼,聲音顯得有些撕裂和沙啞。
「好,好,好。是我騙了師兄,騙了師姐。他們因為葉思寒的安全得到了內心的慰藉,已然安然離去。」陳雲生臉上寫滿了悲憤,一拳打出,身後的樹林呼啦啦倒了一片,地上的塵土飛揚,顯然力道極大。
薛離面如死灰,他雖然知道師父和師伯存於世間的概率極小,可心中總存有那一絲念想,如今被陳雲生徹底打破了。一陣窒息襲來,他感到天旋地轉,是自己的疏忽,令師父含恨九幽。他默默抬起右手,五根閃亮的爪芒泛著灼目的逆光。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這是薛離遊歷之時,在一處墓碑上看到的文字,此時不知為何閃過他的腦海。
「待我去九幽冥地,親自向師父謝罪。」
虎爪刺向自己的脖頸,速度極快。金芙蓉看到之時為時已晚,她眼中佈滿了絕望,難道這就是事情的結局嗎?心中一時間滿是淒楚。
一道黑影以無以倫比的速度切到薛離身旁,一隻有力的手掌抓住了薛離的手腕,陳雲生面色凝重,呵斥道:「你還沒完成此生使命,不得去見他們。」
薛離呆呆地看著陳雲生,不知所措。
陳雲生放下他的手臂,悲傷中略帶冷厲地說道:「當年血洗天穹派的人需要有一個交代,他們不會由於內心的愧疚,而自絕於天下。我們是裁決者,帶去刀與劍,帶去罪與罰,令他們在蒼天之下接受懲罰。」
薛離緩緩站起身來,拭去眼角的一滴淚水,目光變得堅韌,他鏗鏘說道:「不辱使命。」
金芙蓉看到二人已經冰釋,在一旁高興,她指著地上目瞪口呆的清虛道人說道:「師叔,此人是紅袖的打手,沒準知道思寒的消息。」她不知陳雲生的姓名,有心喊陳雲生為前輩,看他年齡又過於的年輕,跟著薛離一起叫師叔。
陳雲生看了金芙蓉一眼,薛離趕忙在一旁介紹,「她叫金芙蓉,是我在路上結識的…結識的朋友,這些年隨我一起尋找師妹。」
陳雲生看到剛才女子回護薛離的樣子,聽到他言辭中的閃爍其詞,心中瞭然。看了看女子明媚的面龐,他心中高興。臉上如霜的表情逐漸融化,面色柔和地說道:「我姓陳名雲生。你不是天穹派的門徒,可以不必喊我師叔。感謝你這些年陪伴薛離,辛苦了。」
他「陪伴」二字說的有些重,令女子臉上一陣微紅,金芙蓉轉頭看向薛離,只見他滿含笑意地望著自己,臉色更加紅暈,微微垂頭。
陳雲生轉身來到清虛面前,寒聲問道:「清虛,我且問你,紅袖中是否有一位善於用冰的女修?」
清虛道人看到剛才的一幕悲喜劇,早就認定自己凶多吉少,現在也放棄抵抗了,他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你們當初在銅冠酒肆玩的什麼把戲。不過我並未見過這樣的女子,但不保證別人沒有。紅袖添香閣並非只有我一個長老。」
陳雲生皺了皺眉頭,接著說道:「說說紅袖。」
清虛笑道:「我自知難逃此劫,說與不說沒有區別。如果不說,至少能表明我對添香閣還有稍許的忠貞,就算死去,也心有所屬。」他摸了摸自己的心臟,顯得頗為磊落。
陳雲生哼了一聲,說道:「我原本打算用你的性命來換這條消息,沒想到你決意赴死。看在你的灑脫的份上,給你一個重新選擇的機會。」
聽到此語,薛離目瞪口呆,他急忙說道:「師叔不知,此人頗有些功力,如果放回去,恐怕對我們下一步不利。」
「如果連他都打不過,那何談去紅袖要人。薛離不用擔心,一切有我。」
這幾句雖然簡潔,可其中透著一股極其淡然的自信,就算初次見面的金芙蓉也被陳雲生的自信感染,驕傲地抬起頭,面對東方的太陽。薛離點了點頭,退到了一旁。他從來沒有見過師叔有如此自信,看來時光荏苒,改變的並沒有只有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