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間矮小的石室,約有兩三丈寬窄,高有一丈五。地上放著兩個破舊的蒲團,白牙坐在上垂首。陳雲生大方的坐在下垂手的蒲團之上,現在他完全放開了,人若參透了生死,對於任何險境都會坦然處之。
「說說那個羅之青吧。」白牙首先說話,他的語氣已經不像剛才那麼冰冷。
陳雲生歎了口氣,將自己從張明遠那裡聽來的故事一字不差的轉述了出來。他已經有了八成的把握羅之青是狼族一員,所以也不需要對這個故事做任何的修改。
白牙聽完之後良久沒有說話,他眉頭緊鎖,雙目迷濛,似乎陷入了一段長久的回憶之中。陳雲生安靜的待在一旁,不敢打擾眼前這位喜怒難測的老狼。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功夫,白牙眼光重新閃爍起來:「你是否願意聽一個故事。」
陳雲生詫然一愣,但是馬上欣然道:「願洗耳恭聽。」
…….
白牙是一隻千年的狼妖,五百年前就已經步入元嬰階段。他不屬於青洲大陸上任何一個狼族,
他化形之前為一位道法高深的修士看守洞府。某天,修士外出遊歷,自此一去不歸,白牙從小就受到修士地熏陶,所以道基不淺,久而久之竟然自行修煉到了結丹的境界。
化形之後他不敢擅離洞府,好在洞內留有修士之前修道所著的一些典籍和增進修為的丹藥,藉著這些東西,白牙竟然突破了元嬰境界。他在洞內對天盟誓,再為修士看守洞府一個甲子,如果仍然不見主人回來,就自行下山。
六十年對於人類來說就幾乎就是一輩子,對於元嬰妖修來所,也就相當於人類的三五年而已。等不到主人歸來,白牙將洞府封閉,自行下山了。一時間天空海闊,他遊歷名山大川,仙島靈境,結交了不少妖修。
一個偶然的機會白牙遇到了惡狼谷上一代的狼王,那位狼王因為聽風谷的偷襲而身負重傷,馬上就要兵解。老狼王將谷中成千上萬隻狼的性命交給了白牙,面對同族目光,白牙承擔下這個重任,和聽風谷開始了長達三百年的對峙。
這三百年中,白牙目睹了太多同類被屠戮。例如,剛剛產仔的母狼就被聽風谷的修士笑嘻嘻地開膛破肚,嗷嗷待哺的狼崽在寒風之中凍餓而死。又如,聽風谷的修士在谷口做風火之法,將惡狼谷變成一片火海,數千隻普通的蒼狼葬身其中。
再如,聽風谷內有一處戰意堂,陳列的是和惡狼谷交戰以來斬殺的結丹狼妖的狼皮,這些狼妖的妖丹也全部被拿出來入藥。每逢對惡狼谷有什麼大動作,聽風谷都會動員修士先去戰意堂唾罵一番,來鼓舞士氣。
聽風谷的修士見到他們都喊「畜生」,然而真正的狼修是不會在對手死去之後還去扒皮、抽筋、鞭屍的,他不明白誰更像是畜生。如果不是遇到一個叫做羅婉兒的女子,他會認為聽風谷的人族各個都是嗜血之輩。
羅婉兒在一次採藥之時救了一隻跌斷後腿的小白狼,她見小狼生的可愛,就將它帶在了身上。那日白牙剛剛破關而出,感到周圍有族人的氣味,他一路找到了羅婉兒。面對這個結丹初期的修士白牙嗤之以鼻,殺了她如同碾死一隻螞蟻一樣容易。但是他沒有這麼做,他好奇這個女修捉一隻小狼幹什麼,難道聽風谷又想出了一種折磨幼狼的手段?
一連幾日的跟隨,他發現羅婉兒並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樣,這個女子竟然幫助小狼治癒了受傷的後腿,並將它放到了惡狼谷附近,這個所在對於聽風谷的修士而言是極其危險的。這一系列的舉動讓白牙困惑了,難道人族修士不都是嗜血如命嗎?對於山脈中的妖修而言,人類修士的出現就意味著殺戮,他們覬覦妖修身上的皮毛、筋骨、妖丹,通常幾個甚至十幾個聯手消滅一個結丹的妖修,最後還要將其肢解。
白牙有意遮掩身上的妖狼氣息,扮作普通人族修士接近女子,發現羅婉兒心中有一種他沒有見過的純善,正是這種最單純的友善深深震撼了白牙。自從他偶然悟道以來,所經歷的除了殺戮就是殺戮,無盡的血光已經讓他的內心早就沒有了初下山時的那抹純淨。羅婉兒彷彿一個聖女一般出現在他的面前,她無所求,不畏死,對異類也抱有寬宏的接納心。
漸漸地白牙發現自己對於羅婉兒已經情根深種難以自拔,羅婉兒對於眼前這個目光深邃,道法通玄的高大男子也有些好感。在白牙如火的熱情面前,就算羅婉兒是一座冰山也淪陷了,兩個人一番**之後互吐心聲。
知道了白牙真實的身份,羅婉兒沒有怨天尤人,甚至沒有責備白牙一句,她淡淡地說道:「忘君日後能慎殺戮,多行善,婉兒就算九死也無悔了。」說完,飄然而去。白牙雖然為惡狼谷群狼之首,對於結仇如此之深的兩家也沒有化解之道,只有看著那個略顯憔悴的身影飄然而去。
三十年過去了,每當月圓之夜,白牙都會想起那個嬌俏是身影。不知伊人是否安好。但是想歸想,他卻不期盼著再次見到羅婉兒,誰知道那會是怎樣一個情景呢?也許那是一個圓形的鬥技場,在他身後有眾多兄弟信任的目光,而羅婉兒身後有聽風谷修士們聲聲地吶喊,兩個人背負著各自一方的仇恨,拔刀相向,若是這樣,他會不會出手呢?白牙不知道答案,所以羅婉兒他絕對不能再見。
……
故事講完了,陳雲生的心猶如一張被人恣意揉*搓後的白紙,有說不出的難受。這無疑是一場悲劇,然而更殘酷的是,現在只是悲劇的開始,如果不出意料,更慘烈的劇情還會上演。陳雲生注意到白牙的眼中流淌著一絲淚光,他默默的昂起頭顱,一聲渾濁的嘶吼從他的喉嚨傳出,在靜靜的夜色中顯得格外的蒼涼。
羅浮塔內,羅之青用盡力氣對月而吼。他已經太疲憊了,有些撐不下去了,然而作為一把殺人的刀,他沒有選擇死亡的權利。
那輪懸垂在惡狼谷和聽風谷上的圓月見證了這兩聲來於自不同山谷的嘶吼。
「我可以放你們三個加上先前入谷的那個妖猴離去,條件有一個,把羅之青給我帶來。」白牙堅定的說道。
「為什麼?」陳雲生說出了一句就連他自己也感到奇怪的話。白牙是羅之青的父親,老子見兒子這天經地義,他又該有什麼疑問?陳雲生擔心的是羅之青會被白牙當做一把刀,這對於羅之青來說未免太過殘酷。
「我會讓他做一個合格的妖修,讓他知道殺戮是不能施於同族的,他將正大光明的作為一個族人存在,而非一把屠刀。」白牙淡淡說道,他似乎看透了陳雲生的擔心。
「好,我答應你。」
大廳中,陳雲生將這個結果告訴了柳曉山和張明遠,他們兩個做出了不可思議的表情,張明遠尤甚至。以他對於狼族妖修的瞭解而言,這種行為簡直是匪夷所思,就算羅之青是狼族一員,他們也不會被完好的釋放,狼族信奉就是以牙還牙。
陳雲生看著吊在洞頂的金靈和白衣女子,對白牙說道:「這二位都是我的朋友,所以我願意和你簽魂契,如果我能帶來羅之青,請你將他們放了。」
白牙森然道:「放了吊在上面的那個倒容易,可是你可知這個白衣女子的來歷。她是白虎神壇的人,放了她,那白虎神君不把我惡狼谷踏平才怪呢。」
「如果她也能簽魂契呢?倘若你放了她,她不會向別人吐露今日之事,這樣惡狼谷也不會有危險。」雖然白衣女子和陳雲生還動過手,但是她被困於此都是因為當日金靈不慎看到女子沐浴所致,也不能和他完全撇清關係。
白牙思考了一會:「好,如果你能將羅之青帶來,一切都好說。」說罷,他拿出一個綠色的卷軸,咬破中指,放出一股紅色的精血沁入卷軸之中,接著注入一絲精魄,將卷軸拋了過來。柳曉山搶上前來,她要替陳雲生簽下這份魂契,陳雲生怎麼能讓她得逞,身影微動,已經將卷軸握在手中。他毫不猶豫的沁入精血,注入精魄,甚至沒有看看卷軸屬於那種魂契。白牙看到這對年輕人相互爭搶卷軸的小動作,表情變得十分的玩味。
此時白牙吩咐身旁的狼妖將金靈放下,並且將白衣女子和金靈押一起送出大廳,白衣女子出去之前,轉身看了陳雲生一眼,目光已不似之前那麼犀利,她微微點頭,陳雲生知道他們之間的恩怨至此一筆購銷。
三個人順著原來的洞口走了出來,此時已經天光放亮。折騰了一夜,三個人著實在鬼門關上轉了一圈。若不是陳雲生機智,恐怕現在已經有兩具屍體加一個半死不活的殭屍出現在惡狼谷的怪石之上了。
柳曉山半帶嗔怪地說道:「為何當初要擋在人家前面,如果簽魂契之人是我,倘若我們無法帶來羅之青,我尚自信三分把握可以逃脫,你又逞哪門子英雄。」
陳雲生面上洋溢著一絲溫柔:「除非你有十成十的把握,否則我怎麼能讓你冒險?」
柳曉山白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心中卻柔情無限。
在一旁的張明遠焦急地說道:「二位別在此地打情罵俏了,還是回去想想辦法吧。陳老弟簽的可是噬魂契,如有違背,立刻被化掉三魂七魄,可邪乎的很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