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三日天氣甚好,只是這三日,我卻無什麼好心情。
這男人一但固執起來,十匹馬都拉不回,任你磨破嘴皮子,怎麼說、怎麼勸都沒有用。
墳墓依舊簡單乾淨,三日過去,他就在那跪了三日。身子一下沒動過,背脊一下沒彎過,就那麼筆直筆直地跪著。
膝下的衣擺已經染紅,連下頭的沙礫之間也淌了些血色。
風乾了又濕,再干再濕。
我在那一旁遠遠看著,又氣又……心疼。
三日,不吃不喝不眠不睡的三日,其中身上的毒也發作過三次,我不知道他哪來的意志和力氣堅持著,也不知道他還要這麼跪多久。
他在那跪,我就在那看,他跪了三日,我看了他三日。
前兩日還有過幾次試圖接近他,還未及開口便見他冷眼瞪過來,眼底滑過的鋒芒凶狠猙獰,道道銳利逼人,看得人渾身不自在。
今夜的溫度特別低,帶著濕意的涼穿過衣服,鑽進皮膚,一層層的直蔓延到骨子裡。
他身上的毒剛剛發作過一次,雖如今面色已經由蒼白變得緩和些,但如此反覆折騰,再加上天氣嚴寒,便是神仙也會堅持不住。
心中隱隱作痛,難受得很。
總有這麼一個人,平日裡對你或冷淡或親近,或怒斥或調笑,總讓你掛記在心裡,抹不去,剜不掉,就這麼在意了。
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他高興時你也會同著一起高興,他難過時你一點也不會開心起來。
我低眸瞧了瞧手裡頭這碗已經冰涼的藥,歎了口氣,將藥碗擱到地上。
閉眼默了會兒,深吸了口氣,走上前去。
男子的目光一直盯在墓碑上,連心神都繫在了那。警惕全無,直到我走到他邊上,同樣對著那塊墓碑跪了下去,石頭摩擦過膝蓋發出「咯吱」一聲響後他才知道我過來了。
上官若風仍舊不搭理我,頭不偏,目不斜視,依舊看著那塊墓碑。
膝蓋壓在碎石頭上,很痛。
我側目看了他一眼,月華清冷灑在他臉上,俊美無鑄的臉在這光芒底下顯得愈發清晰深邃。
我咬了咬唇,回眸同樣看向那個墓碑,張口:「姑姑,我是汐月,您從未見過我,我也從未見過您,但,汐月還得喚您一聲娘親。」
旁邊男子手臂微顫了一下,卻仍舊不動聲色。
「我身邊有個死木頭,性子太強,什麼話也都不說,就這麼死跪著,您被他這麼盯了三日,煩了吧。」這話明顯帶氣,話畢,我瞟了他一眼,他真像木頭似的,什麼反應也沒有。
心裡不是滋味,我軟了聲音,「這個木頭蠢得很,他想喚您一聲『娘』,憋了三日,都沒說出話來。娘,您不要怪他,這死木頭就是這樣,有什麼事情就往心底憋,一點兒也不想讓旁人知道。」
「娘,您該還記得您的兒子吧。他五年前成了家,現在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我抿抿唇,低眸,「您若還在,便能看到兩個活潑可愛的小孫子。」
「娘,我時常在想,您若還在,是會疼我多些呢?還是會疼這個死木頭多些?我是您嫡親的侄女,他是您的兒子,您不會厚此薄彼的吧?」我無聲笑笑,「娘,您得幫我好好罵罵他。這木頭別的什麼都不會,就知道整天欺負我,動不動就不理我,動不動就罵我,脾氣一起來,還對我……動手動腳的。」
「他這個人,心胸狹隘得很,一點小事惹了他也要同我計較個半天。他對別人都不錯,就只對我苛刻。每次我都一肚子委屈,卻沒人可以說……以後每次我都來跟您訴苦好不好?您拖個夢,幫我好好教訓他,鞭子籐條辣椒水往死裡整都行,幫我出出這口氣。」
頓了頓,我神色一黯,「當然,汐月也不是個好媳婦。我總惹他生氣,動不動就使小性子,給他惹麻煩,還喜歡吃醋……」我搓了搓有些發冷的手,「他府裡我見過的與他有過幾次接觸的婢女明裡暗裡的都被我警告過,他府裡那個妾……我見了她一次就折騰她一次。我也知道這樣做有些太過了,但,我就是看不得有別的女人出現在我男人的邊上。」
「可是,這也怪不得我呀。他什麼都不和我說,我也不知道他在意什麼,更不知道怎樣才能如他的意,怎樣才能使他看得順眼,通通通通的我都不知道。就如眼下,他在這裡跪了三日,我怎麼勸他他都嫌我煩。」
「我也知道您這麼久不見兒子,想和兒子多待一會兒,但,能讓他先離開會嗎?」莫名的酸澀上湧,苦澀得喘不過氣來,「您知不知道他有多傷心?您知不知道他有多愧疚?這個死木頭,什麼也不說,就只在這跪著!汐月在一旁看著心疼得很。」
「他一直以為您早在十八年前就過世,三天前才知道您是去年才……所以他怪自己,怪自己沒有早一點找到您,沒有在您膝下服侍盡人子的孝道,他愧疚得很,但什麼也不說,就這麼跪著,他是自己在懲罰自己!」
越說下去越覺得心酸,連著聲音都帶了哽咽,我直直望著那個墓碑,「您放過他好不不好,上輩子的事為什麼要他來承擔罪責?讓他來愧疚?他什麼也不知道,十八年前他只是個孩子。那麼高的懸崖,所有人都說找不到,他一個孩子怎麼找得到?可他就是要怪自己,就是要罰自己……」
「上一輩子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您和他父親相繼去了,留下一堆爛攤子,又是族中宗親矛盾,又是沉甸甸的愧疚自責,你們有沒有顧慮過他的感受!說我不孝也好,說我無禮也好,你們別折磨他!我不想我的丈夫一天天的對著一座墳墓消沉下去,更不想我兒子的父親就這麼不吃不喝一輩子跪死在這墳墓面前!」
最後幾句話,幾乎是一口氣吼了出來,在這夜裡清楚明晰得很。
我竭力平穩住內息,再抬眸,卻不知上官若風從何時開始就已經偏過頭來看我,尋常一般的眸色,如墨染般的眸子深湛不見底。
四目相對,我愣了愣,琢磨著要不要解釋解釋剛才的激動,「我……」
他眸色忽而一亮,手臂一伸從我身前穿過按住我的肩膀,將我身子扳過來,一言不發地將我攬入懷中,用力攬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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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雪:今天幾章都更得比較晚,作者很傷感,因為寢室裡被宿管大媽沒收了一個壺……
冰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