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月如鉤,夜晚的風夾著濕冷的水汽,寒冷如削骨。
這是一座並不偏僻的宅院,隱在礦山南邊的宅院群中,如若不是蘇流觴一再保證地址確信無誤,任我如何看,也只會認為那不過是一家普通富商的宅邸。
同一般宅邸一樣的大門高牆,門口掛著兩盞大紅燈籠。
借力從樹上越過牆去,這才發現,內頭果然蹊蹺。
交班守夜的隨從雖著普通家丁服侍,來往行走間,卻步履輕鬆如踏風,未打掃乾淨的雪地上,僅僅只留下層淡淡的足跡,風一吹,便被周圍的雪蓋住了。
極好的輕功底子。
輕功好的一般耳力也好,警惕性也高。這樣的人來做家丁,即便有人不軌來犯,有這樣一批人在,也很快能將人察覺,定能將宅子守得滴水不露。
能用上這樣一批人,他們的背後的主子又是怎樣的一個人物?
不遠處長廊那頭聽來一陣腳步聲,五個侍女打扮的粉衣女子端著茶水案幾慢慢過來。家丁們聽到聲響,只瞟過一眼,便不再理會。
侍女們蓮花細步從一顆大樹後頭走過。
我理了理身上緊身的夜行衣,壓了壓臉上從蘇流觴那裡搶來的人皮面具,確認妥當後,過去。
劈頸、換衣、接過茶盞,再將人往角落裡一放。
末了,看看那不遠處的家丁,好在,夜裡的風大得很。
有幾個家丁往這邊疑惑看了眼,見到還是五個侍女,且腳步聲無異之後,便回過頭去。
判斷一個人是否有內力,聽腳步聲便可知曉。防範到了如此地步?可惜了,這法子對旁人還有那麼點作用,對我卻……
領頭的侍女手中並無一物,看上去應當是這對侍女中位置最高的那個,一面帶路一面說著:「今晚主子在議廳有要事與各管事相商,興許會談上幾個時辰,這茶水得實時備著,馬虎不得。」
「是是是,烏姐姐您這話可說過不下十次了,我們耳朵都聽起繭子了。」有侍女接話,笑聲泠泠。
那領頭女子聲音放嚴肅了些,「皮猴子,主子一年到頭難得回來一次,你們平日閒著無規無矩也就罷了,待會到了主子那伺候可不能這麼沒規矩。」
「唉,烏姐姐對主子上心,連我們都捨得罵了。」
「說什麼呢!」領頭的女子微微羞惱。
隊伍裡又是一陣笑,有人打趣道:「烏姐姐對主子上心,主子對烏姐姐也好,兩人郎才女貌的,可真真羨煞我們了。」
女子壓低了聲音微斥,「胡說什麼!主子是有妻兒的。」
「那又怎樣?若主子喜歡,再娶就是。」
領頭的女子停了腳步,轉過身來,聲音清冷:「這些話平日裡私底下說說也就罷了,若傳了出去,仔細著你們的皮!」
「罰我們?你怎麼捨得?烏姐姐,這惡人你可學得不像。」
隊伍裡笑聲更甚。
領頭女子揉了揉額角,歎了口氣,「走吧。」
宅子不小,一路走過長廊,拐過假山小亭,再饒過一段石子小路,這才看到前方亮光的廳堂。
我一路留心著周圍的佈局,愈見愈往裡走,家丁、侍衛愈多。庭院深深,之前外頭所見的家丁不過輕功卓越,而眼下,卻多的是內家功夫甚好。
從裡到外防範成這樣,再說沒有貓膩,誰信?
低眸看著案碟裡的茶盞,極好釉色的青瓷,上頭暗暗紋著墨色花紋。看著規格,應是主人家才用的。在瞥了瞥前方幾名侍女案碟裡的茶杯,數名同一釉色的青瓷,只是上頭果然沒有墨色紋路。
這麼巧?
目中光亮一過。
一陣寒風吹來,我適時的用袖遮住杯子,乍看下是防止杯子不被風吹倒,實則指尖圍著杯沿輕輕一劃。
下一刻,目中微斂,神色如常。
領頭的女子很快便在門口通報,得到應與後,做了手勢侍女們一同進入。
廳裡兩側分別擺著五六張椅,正中主位上亦擺著一張椅。上頭都坐著人,原本是在討論什麼,但見到人進來,都適時的禁了聲。
前方的侍女分成兩撥,給坐在兩側的人布茶。
最領頭的女子,帶著我繼續往前走向主位。
我低眉頷首,穩妥端著手裡的案碟,做出平常侍女的姿態來。這種給主人家布茶的事情,定然是那個領頭女子分內的事,我只需站在一旁,幫忙端著案碟,帶茶布好後跟著眾人一同退出去就算完事。
到時候,喝了這杯茶的人,不論是不是那個所謂的「主子」,也總有一番折騰的。到時候宅邸一亂,不愁查不出什麼東西來。
原本,這個打算是極好的。
我低眉端著案碟站到一側,看著女子纖細但並不算嫩滑白皙的手來端茶盞。主位之上突然發出聲音,「烏喬親手泡的茶各位可要嘗嘗,別處可嘗不出這個味道。」
抓著案碟裡的手猛地一顫。
這聲音!他?
女子聽到這話,微笑回頭,沒發現我這的異常,「烏喬的手藝平平,主子可笑話烏喬了。」
便是這一側頭,原本被她身形遮住的視野突然開闊了些,主位之上,白衣男子悠閒坐著,依舊是那熟悉不過的容貌姿態,嘴角掛著一抹我許久都不曾從他臉上看到過的笑,聲音溫潤調侃,「烏喬的手藝本就絕佳,這哪裡是笑話。」
似被驚雷猛的一劈,內心深處隱痛蔓延。
殤清宮被搶的鐵礦,嚴密的庭院佈置,還有這輕鬆談笑。
白衣黑髮,刺得人眼睛生疼。
女子再次回頭,擋住我的視線,伸手就去拿那茶盞。
手藝絕佳?這雙手?我盯著這雙併不漂亮的手碰上茶杯,端起茶盞,袖底暗中運力——
「啪啦——」
茶杯落到地上,水花四濺。碎片、茶水、茶葉,凌亂了好大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