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史迪文「嘔心瀝血」的系統轟然失效,喬泰股份大概便會如同冰山消融,勢不可擋。再接下來……就是喬泰股份的股價了。
坐在印度菜館裡,我頭頸微微作痛:「真的,要出這麼大的亂子了?」
史迪文點菜,要了咖喱魚頭,另外給何翱點了青豆米飯和菠菜豆腐。他補充說切記切記,要不辣的。對方撓撓頭,面有難色。史迪文便自顧自謅開了,說熱鍋熱油,將青豆和你們的巴斯馬蒂香米下鍋翻炒,加鹽少許,出鍋即可。菠菜豆腐亦是,不加辣椒,不加奇奇怪怪的香料,ok丫?
接著,他才回答我:「明天的太陽一樣還是東昇西落。媲」
「喬先生會怎麼做?」
「找我嘍。大概逢人便會問,steven呢?steven人呢?」
「所以你銷聲匿跡匿到新加坡來了?」
「非也,我會讓他找到我。撕破臉這事兒,我不急。」
「但遠水救不了近火嗎?史迪文,這事兒你演不像。他喬先生是什麼人?猴精猴精的吧?兩個選項,a是你蓄謀已久,b一樣是你蓄謀已久,沒有第三種可能的。」
四方餐桌,我和史迪文面對面,何翱坐中間,像個不大管事兒的裁判。
「演不像也無所謂。」史迪文擺弄著桌上的蕉葉,「何荷,你和何翱在新加坡是安全的。我一而再再而三地過來這裡,這裡也就變得最危險,也最安全了。」
咖喱魚頭上了桌,肥美的紅綢魚魚頭和蔬菜在辛辣的咖喱中燉煮,再加入羅望子調味,光是聞聞便教人流口水了。
史迪文吃的不多,還卡了一根魚刺。
整個下午,史迪文和我們窩在公寓。這樣的霧霾天氣,不外出大概能長壽個十天半個月。
快下午三點了,何翱還了無睡意,遙控汽車玩得出神入化,停車入位讓我哇哦連連。史迪文曲腿坐在沙發上,半晌沒說話。我坐過去,問想什麼呢?他難得感慨,說這麼好的孩子,我在想我怎麼才能補償他這三年來幾乎空白的父愛。我才一震,感到又有什麼敏感的地方被擊中了似的,史迪文卻雙手一拍大腿,站直身了。
他說,這麼好的孩子,怎麼就不睡午覺呢……
「厚福啊,」史迪文一肚子壞水兒,「來來來,和爹地摔跤來。」
床上,史迪文將何翱撂倒,一條胳膊一條腿將其壓得動彈不得。
何翱一向有骨氣,要臉面,也不哭鬧,反抗了幾下無效,便扁著嘴一動不動了。接著,他又伺機發動了兩次猛攻什麼的,依舊無效,再稍後,便軟塌塌地會周公去了。
我好生無奈:「摔跤?你們真的是一個重量級的嗎?」
「最簡單的對策,往往是最有效的。」
「簡單不等於簡單粗暴……」
我和史迪文面對面,一人佔據沙發的半邊,雙雙屈膝抵在中間,我的兩隻腳擱在他的雙腳間。
我膝頭低他一截,腳更是小他一大截,過去若不去比對,我還總不認為男女有別,多重的擔子自顧自地擔,多遠的路途,抬腳走便是了。可是是從何時開始的,愈加依賴他,像是自貶似的,認為女人怎麼可以沒有男人?不然,真是白白浪費了他們得天獨厚的身子骨兒了。
「我心跳得砰砰的。」我直言,「史迪文,真的到最後一回合了嗎?」
史迪文不答話,用腳踩我的腳:「何荷你小時候有裹腳吧?」
「裹你個頭啊,我標準的三十六碼好不好?」我不放過他,「有必勝的把握嗎?嗯?」
史迪文仍不答話,伸直了一條腿,腳擱到我臉旁。
我瞪眼,說你給我放尊重點兒……他低笑,說我不用你放尊重,小短腿兒你也來啊,但願將來厚福不要隨了你的小短腿兒。我不再倚著扶手,倏地坐直身,瞇了瞇眼。
史迪文的掩飾,從來沒有這麼蹩腳過。
「沒有必勝的把握嗎?沒關係……」我好心伸手,要傾上去哄哄他。
史迪文卻急躁地要走。他被我堵在裡面的一條腿縮不回來,只好高舉過我的頭頂,他哪裡的一塊硬骨頭發出嘎崩一聲,接著腿抹過我的頭皮,同時他一個重心不穩,用手撐了一把地面,這才站直身。他匆匆走去廚房,接了杯冷水一飲而盡,背對著我,脊背一吞一吐地緩緩振伏。
也對,怕的豈止有喬先生,還有他史迪文。
他開口:「何荷我們先不說這個可以嗎?」
他口氣清冷,像是在談判桌上。
我雙手抱膝,埋下臉去。
良久,史迪文低歎,大概是回過身來了。
他的腳步一聲聲臨近:「好啦,對你發脾氣是我不對……可,可我哪裡有發脾氣嘛。何荷我是對你太好了吧?都把你給慣得沒樣兒了,一點兒虧都吃不得了?」
史迪文一邊說,一邊抓了一綹我的頭髮,在手指上繞圈圈。
我猛地抬頭,給了他一個其醜無比的鬼臉。
史迪文嚇得花容失色,還真的「啊」了一聲。
我掩著嘴笑:「瞧你那小膽兒。」
史迪文失笑,隨後想想大抵又不甘,虎下臉,凶神惡煞般地雙手一環胸,將……胯下頂到我鼻子尖兒:「小膽兒怎麼了?有大的地方啊,你要不要瞧瞧?」
接下來的幾小時,我沒有再逼問史迪文,沒有逼問,他也就不用再蹩腳地掩飾。
他玩了半天的遙控汽車,苦練了停車入位。我還陪他下了跳棋,不分伯仲。後來洗衣機一停,我去晾衣服,讓他看看電視,他卻也跟了來。流水線似的,我將衣服搭上衣架,交給他,他再一伸手,將衣架掛上晾衣桿。
霧霾天氣沒有陽光,我卻暈眩,抬手搔了搔他的下巴,說蚊子啊,我要的也不過如此。
史迪文掛上最後一件:「我會給你更多。」
晚上,史迪文用積木搭了個車庫,和何翱比賽障礙行駛後的停車。我舉著腕表,當裁判計時。
剪刀石頭布後,何翱毫無懸念地輸了,第一個出場,用時十六秒。
史迪文勝券在握地第二個出場,行駛過程僅用時八秒。可就在他要停車時,他的手機響了。他手中的搖桿狠狠一偏,車尾將整個車庫撞塌。
阿南來電,說歐銀公佈了購債細節,市場波動。
史迪文此行沒有帶來電腦,我說你用我的看看新聞也好。
史迪文說不,立於窗前靜候風雲莫測。我交代何翱說爹地有事,媽咪陪你玩好不好?何翱卻不稀罕,說我還是等爸爸好了。我只好獨自坐在地板上用積木搭高樓。何翱過去窗前,站在了史迪文旁邊。他們一大一小,有著驚人相似的姿態。
史迪文手機再響時,仍是阿南。而他在等的,是喬先生的電話。
阿南說,市場波動幅度達到了7%,喬泰系統……失效了。
史迪文隨即掛斷了電話。
五分鐘後,喬先生仍沒有打來電話。
史迪文一回身,手臂揮在了何翱的臉上。何翱嗷哧一聲。史迪文吃驚,問你小子怎麼站在這兒?我答,他都站在那兒好半天了。史迪文問何翱,疼不疼?何翱逞強,說不疼。史迪文胡亂揉了揉何翱的頭髮,說好樣的,男子漢疼也不能說疼。
接著,他便攥著手機踱來踱去。十五分鐘過去了,喬先生仍未致電他。
史迪文像是在自言自語:「不可能,他不可能還沒得到消息……」
我將何翱抱到沙發上,給他開了動畫片。
半小時後,史迪文從包中掏出一個小藥盒,直接吞下了一顆藥丸。
我倒水給他:「什麼藥?」
「沒什麼,柏子仁和靈芝等等等等,安神……安神用的。」史迪文敷衍地抿了口水。
「或者,你主動打給喬先生?」我試探性地建議,「你遠在新加坡也一樣會得到系統失效的消息,主動打給他也是情理之中。」
史迪文贊同地看看我,當即撥了電話。
然而……喬先生沒有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