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中,唐婭帶我和何翱遊遍了新加坡。
做了朋友後她和我推心置腹:「最愛的果然還是哈芝巷吧?男人啊,都是這麼想當然,而女人呢,也都是這麼好說話。我和我先生度蜜月的時候,他就想當然地說小婭,你一定會喜歡羅馬。就因為他這麼說了,以後別人再問我最喜歡哪裡,我就真的說是羅馬,而不說是布拉格了。」
唐婭的話是不是有理,還有待多多考證。
但我愛上哈芝巷卻是真的,穆斯林的民居,自鄰街阿拉伯街刮來的香料香,以及三兩家一流的古著店。我買下了無數波斯風情的布匹,有時候和何翱一人裹上一塊,就能笑到肚子痛。
五天中,我和史迪文仍是一天一通電話璺。
單身。他是個單身的男人了。
這是一個可喜的,但又另人手足無措的變化。
我和史迪文變得常常相對無言。有一次太尷尬了,我便隨口哼哼了一首《千千闕歌》,可又走了調,史迪文噗地一聲就一笑不可收拾。還有一次,史迪文說要不咱們玩成語接龍好了,我一腦袋的黑線,說我國際漫遊我跟你玩成語接龍?後來,史迪文將話挑明,他說何荷,我還是我,沒有變,你到底在和我生分什麼淨?
我反問說,是你到底在和我生分什麼?伶牙俐齒,大言不慚的史迪文哪去了?
史迪文低笑,我便陪著笑。
說來也真是可笑。受了太久的束縛嗎?好好的戀愛反倒不會好好談了。
五天後,瑞元和宏利合作的「盛元系統」和喬泰的同名系統,同時問世。
外匯界中人無不紅事白事通通擱置,瞪大了眼倒要看看究竟鹿死誰手。廣大用戶試用熱情高漲,連三伏天都自歎不如,降下大雨甘拜下風。
二十四小時下來,喬泰系統的用戶佔有率,高出盛元系統十二個百分點。
秦媛徹夜未眠,致電我,說姜絢麗大撒把了,連日來扎根醫院,穿上個白大褂直接就可以當白衣天使了。
於小界至今尚未出院。
而另一方,喬泰股份舉行慶功宴。
湖光山色中,喬先生問史迪文:「高慧怎麼沒來?底下這幫小毛頭,個個嚷著要去夜總會,我說不行不行,咱們大功臣Steven的太太受不了吵鬧,還是這自然風光最適宜。」
史迪文隨著喬先生穿過長廊,步入八稜形的亭子,棗紅色的亭尖,墨綠色的亭柱,中央設有灰白色的石桌石凳。
史迪文率先落坐:「她今天有點兒打不起精神。」
「好幾天……都沒她的消息了哦。」喬先生試探。
「嗯,她這幾天『總是』打不起精神。」
喬先生的手小幅度地伸了縮,縮了伸,末了還是和史迪文碰了碰杯:「說來她還是挺讓我刮目相看的。這樣不及格的底子,可稍微教一教也就能答記者問了,能做到不丟人,就是難得,你說是不是?」
史迪文先乾為敬:「是喬先生教的好。」
石桌上擺有八碟小菜,喬先生卻不大有胃口,伸手搭在史迪文的肩頭:「Steven啊,跟著我好好做事,榮華富貴應有盡有。高慧是個好妻子,你管她是不是有滋有味的女人,不給你惹是生非,能帶給你或名、或利的女人,她就是好妻子。而有了錢,你再要什麼樣的女人,還不是排排隊地送上門來……」
至此,或許喬先生尚不會承認:他,在擔驚受怕了。
他將畢生所得押在了喬泰股份上,便等同於押在了史迪文的頭上。可至此他又驚覺:此時和他一臂之遙的,這個長久以來匍匐在他腳邊活得像條忠犬的,可卻又狠狠絆過他兩腳的男人Steven,是否真的是他駕馭得了的……他掌心下的這個肩頭,像是蓄勢待發,真若拔刀相向,他這把老骨頭,會不會再無立足之地……
史迪文笑著一口應允:「喬先生說的是。」
我媽總是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縱然史迪文撲滅了她的熊熊怒火,可餘下的星星灰燼,總要我們母女抱頭痛哭一陣後,方可再無隱患。
除了我媽,何翱也問:媽媽,我們什麼時候回去?
何翱愛上了新加坡飛行者摩天輪,幾乎每天都要去兜上一圈。
終於在晴空萬里的一天,他小手一指,問道:「媽媽,那兒是我們家嗎?」
他說的不是我們在這異國他鄉的位於十六樓的公寓,而是我們在北京的家。可那兒哪裡會是?這摩天輪再世界第一,那兒充其量也不過是印度尼西亞的某某小島罷了。可我又怎麼能打擊他,只好點點頭說是啊,臭小子你真是千里眼。
後來的每一次,何翱便總是眼巴巴地面向那個方向。
再接連七日的用戶試用,喬泰系統的用戶佔有率,逐步比盛元系統高出到十八個百分點。
史迪文單槍匹馬研發的買賣時點,終究是高了盛元系統一籌。
電話中,我發問史迪文:「你不是要輸的嗎?虧我還一遍遍鼓勵秦媛,說先胖不算胖,後胖壓塌炕,可史迪文你是要永垂不朽地胖嗎?」
「我是要輸的啊,哎,可我真的太優秀了……」史迪文吊兒郎當。
喬泰股份的股價,穩步上漲。
我帶何翱第十次登上摩天輪時,正逢印尼有燒芭活動,林火煙霧跨境,使得整座獅城煙霧瀰漫,遊人稀落。
我和何翱帶著口罩,知難而上。
當我們的座艙抵達最高點,將要下行時,我和何翱於雲山霧罩中看到了史迪文。他立於我們之後的座艙,此時正處於摩天輪的最高點,一百六十五米處。能見度低到令人髮指,我和何翱面面相覷:是他嗎?直到看到他對我們飛快地敬了個禮,指尖隨性地微點太陽穴,我方可確定:是他。
我就說麼,六小時的飛行,真的不會太遠……
摩天輪後半程的十五分鐘,比十五小時還要漫長。
何翱詞彙量有限:「爸爸好神奇哦。」
「厚福啊,你長大了會不會比他還花樣百出?嗯?」我刮了何翱的鼻子。
落地後,我和何翱幾乎是夾道恭候史迪文。他跨下座艙,攬著我和何翱讓出過道,隨即扯下我的口罩,吻住我的嘴。他像是含了一口再重重吻開,發出響亮的聲響,歷時雖僅僅兩秒鐘,卻絕不敷衍。何翱對於爹地媽咪的開放似乎見怪不怪了,沒有異議。史迪文復位我的口罩:「這次真的親得好……理直氣壯。」
我又險些噴出淚來。
像是一道傷口結疤結了許多年,終於痊癒而落,可新肉不堪一擊,被稍稍觸碰便有如電擊。
史迪文彎腰,和何翱擊掌:「坐這個坐上癮了?幸好不是08年初建時期,不然一張票六千多美金,你可就是不折不扣的敗家子了。」
街道上,沒有口罩的史迪文一手牽著何翱,另一手拎高了T恤領口,摀住口鼻。這樣一來,他的肚子便露了出來。他一向沒有太發達的腹肌,剛剛好的勁瘦而已。
我白他:「史迪文你還能再惜命點兒嗎?」
他答我:「惜命也是為你惜的好不好?」
這一次他氣色紅潤。
「荷」度假村的邵姐給他餵了六副中藥,到底是沒有白喂。
「你怎麼又來了?」我問。
「反正北京的空氣也沒有多好。」
我厲色:「我說真的呢,你別打察。」
「新加坡有家小公司……」
我接下話茬:「史迪文,我不接受你官方的說法。」
史迪文偏過臉來,仍是摀住口鼻的,笑瞇瞇的樣子,細長的雙目像個忍無可忍的忍者:「何荷,你還不瞭解我嗎?故作輕鬆,是真的可以讓我輕鬆的。不然我和你坦白說好了,今天稍後,歐銀會不會放出更多購債細節,或是還是泛泛而談,將致使市場有重大波動,而一旦市場波動幅度達到7%以上,喬泰系統……將逐步失效。總之,今天會是我們所有人的一個……大日子。」
又是這樣令人措手不及。
史迪文要攻破喬泰……第一槍,就是在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