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于小界,怎麼說我也立志過,要盡盡綿薄之力,助他飛黃騰達。可大概是立志的當口,無事可做,所以大言不慚,而如今,調兵遣將還真調到了我的頭上,我卻推諉了。
但無論如何,投身他喬先生的圈套,總歸是下下策的。
就在我左右為難難於上青天時,姜絢麗回來了。
公事尚未圓滿,姜絢麗扔下東昇電子的項目負責人,獨自從美國回來了。
不可思議的是,獲悉姜絢麗歸來的消息,我竟是從汪水水的櫻桃小口中。
這一天上午十點,我在瑞元,抱著電腦淘金。由於秦媛獨佔金牌交易團隊,我不得不另招兵買馬,而這一招兵,我竟淘到了汪水水的求職信息。
履歷中,汪水水在這三年中歷練得出類拔萃。而求職信息中清清楚楚地表明,她暫無東家,換言之,她不再是宏利中人了媲。
可拔萃歸拔萃,我還是「淘汰」了她。
公私不分未必是壞事。相反,自認為能公是公,私是私,一刀分的,時常是沒事找事。
而就在我關掉了汪水水的頁面時,汪水水突然致電我,偏巧不巧,巧得我頭皮發麻。
再到了上午十一點,我和汪水水就面對面坐在了瑞元樓下的小飯館裡了。
她身著襯衫西裝裙,黑溜溜的長髮挽髻。
我問她另謀到高就了?她說沒,還在馬不停蹄地面試。接著她問我,你知道我離開宏利了?我大方承認,說網絡時代四通八達。可末了她到底問住了我,她說:那你知道我為什麼離開宏利嗎?
答案竟是姜絢麗。
汪水水點了一盤炒餅,上桌後,大手筆地淋了醋和辣椒油,吃得津津有味。她話說得拗口:「我不喜歡和不喜歡的人共事,哦,我是指姜絢麗。」
我了無胃口:「你找我,有什麼事?」
下午兩點時,我致電於小界。鈴聲響到最後關頭他才接通,嗓音病怏怏的。他說他在家裡,病了。
下午三點,我抵達了於小界的別墅。
在途中的一小時中,史迪文致電我。我忍了忍,沒有理會。
於小界的別墅沒有變樣子,大是大,但家裝馬馬虎虎,除了必備的傢俱,空空如也。於小界披著棉被來給我開的門,他面色蠟黃,疲於張口,開了門便調頭上樓。我進門,大廳空到叫人生寒,可在這炎炎夏日,再如何生寒,也抵消不掉主人披著棉被的淒淒病態。
於小界奄奄一息地停在二樓。
我追上去:「不是有電梯嗎?」
「出故障了。」
棉被在樓梯上拖著長長的尾巴。我彎腰,拾上:「假如我說,於小界咱倆在一起吧,這能不能給你注入活力,支撐你回到床上?」
於小界猛地偏過臉:「是假如,還是真的?」
「真的,咱倆在一起吧。」我拽過於小界的一條手臂,搭在肩上,架住他。
於小界哭了。等回到床上後,他整張臉都濕漉漉的了。
我給他掖好被子,看了看床頭櫃上堆積如小山般的藥品,通通沒有拆封,端上乾涸的水杯便要去倒水。於小界拽住我,像小貓小狗似的嗚咽。我拍拍他的手,說倒了水會馬上回來。
這時史迪文給我打來第二通電話,被我掛斷了。
喂於小界吃了藥,他不久便昏昏沉沉,拉過我的手,枕在臉側,又要哭,五官皺巴巴的。溫度計中的水銀柱,直逼四十度。我逗弄他:「哎喲,才三十七度五就這麼唧唧歪歪。」
於小界接話:「三十七度五……所以說,我說的話不是胡話嘍?何荷,我哭是因為高興。我有反省,你怪我太在意在于氏的位子了是不是?我變得功利,沒有人情味兒了是不是?我否認不了,但我向你發誓,我今天的高興,是為了你,全都是為了你……這不是胡話,我是真心的……」
不敵藥力,於小界眼皮一合,漸漸發不出聲響。
我掌心之上的這張側臉,雙唇龜裂,胡茬滋生,零星的一兩根尤其的長,多不修邊幅似的,軟綿綿的頭髮至少有三天沒有過水,帶著灰塵打了綹。可這張側臉飽含笑意,眉頭痛苦地皺著,但唇角上揚,偶爾發出的呻吟,帶著如願以償的笑意。
可是,這個長大了的少年郎,到底還是騙了我。
在瑞元樓下的小飯館裡,汪水水告訴我,於小界和姜絢麗聯手太久了。
史迪文被困日本東京時,汪水水到瑞元停車場找過我。那天白天,她在宏利,有幸耳聞了姜絢麗和於小界的一通電話,自姜絢麗的字裡行間,她大可以確定,那一次高慧的「被動」來京,並非姜絢麗一手安排……其中更有於小界的出謀劃策。可惜,那天傍晚,瑞元停車場中的我,鑽了牛角尖兒地要引大克露面,絲毫沒有給汪水水「報信兒」的機會。
關於高慧,我或有禮,或無禮地問過於小界數次,而他的答案千篇一律:不,不認識……與我無關,何荷,你相信我……
可倘若我相信汪水水,那麼,他於小界到底還是騙了我。
啪嗒一聲,一盒藥品自床頭櫃上掉落。
這些,總歸是有人送來的。
這些,會是姜絢麗自美國歸來的目的?
而於小界身上頻頻沾染,卻又久久消失掉了的薔薇香,又會不會確來自他的「合作夥伴」……姜絢麗?
於小界發了汗,呻吟著蹬了蹬被子。
我抽出手,他便張開了眼,淡淡一笑純真如初:「你還在啊……太好了。」
史迪文打來第三通電話時,我在一樓大廳。
僅僅一組橙色真皮沙發和一隻果綠色茶几,以至於我一個「喂」字,拖著回聲。
「電話都不接了。何小姐不會是喜新厭舊了吧?」史迪文好興致。
我整個人懈怠下來,蜷在沙發中:「呵,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史迪文歎息著笑了笑,卻沒有了下文。
「找我有事?」我問。
「沒,」史迪文否認,「就隨便聊聊嘍。厚福還有沒有咳嗽了?」
「好了,我媽天天給他食療,還胖了呢。你呢,累嗎?」我依他,話話家常。
「累,」史迪文一口承認,「康尼電子的系統支持是綽綽有餘了,但我要以一人的頭腦贏你們一個團隊,要做到面面俱到,平衡交易獲利和風險,更有發行渠道和市場要動動腦筋……哎,一天要奮鬥十八個小時呢。」
我眼圈一紅:「讓我想想,以形補形,要給你吃點什麼補腦呢……氣血也要補一補……」
「嗯,唯獨『精力』旺盛呢。」史迪文說得隱晦,邪氣地低低笑著。
我失笑:「自己動手嘍……你給我記住了,只准自己動手。」
「真是最毒婦人心。」
我挺直腰桿:「蚊子啊,你真的……就是打來隨便聊聊嗎?」
「不然呢?」
「不然,」我下定了決心,「或許和高慧有關?高慧突然像變了個人似的是不是?她一個以村為家,不喜外面的世界的女人,突然說要來北京長住,開開眼界,試著走進你的圈子是不是?所以史迪文,你有難題了吧?不開心了吧?你不開心的時候會想我,會想打個電話和我說說甜言蜜語這我榮幸之至,但你……又何苦裝作沒事人呢?」
汪水水今日的「報信兒」,除了姜絢麗和於小界的關係,便是以此為主了。
昔日,史迪文和高慧的恩恩怨怨,她汪水水是私下順籐摸瓜。不同於我的被動,她是個行動派。亦不同於姜絢麗的花花腸子,她又從未使詐。時至今日,她說她放棄了steven,可或許,她的最大敗筆是口是心非,否則若真放棄了,怎麼又「摸」到了高慧不日來京的訊息。
我問了汪水水:「你這是在幫我?」
汪水水回答:「說愛屋及烏恰不恰當?」
無論如何,她這一次,是真的幫了我。
史迪文機警:「何荷,你在哪?你現在在哪?」
我坦言:「於小界家。」
一時間史迪文默默不語,唯有憤怒的喘息聲沉沉地呼嘯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