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來一陣疾風,無孔不入地嗖嗖鑽進窗隙,我打了個顫,無力得任由何翱出溜了下去。繼而飛快地,我對史迪文齜了齜牙:「真有你的……」
史迪文不理會我,頎長的五指靈活地攥了攥,末了握住拳,對我爸一伸:「叔叔,您打頭陣?我聽得出您話裡有話,更聽得出是什麼話,男人和男人的對話,未必非要一板一眼,以後有機會我少不了陪您吞雲吐霧,喝喝小酒什麼的,有要拿我出氣的地方,我給您當當沙袋也沒問題。可今兒個不是時候,咱們暫且用石頭剪刀布將就一回,輸了的,無條件答應對方一個要求,如何?怎麼說,這也是我第一次登門拜訪,不歡而散可不行,務必要其樂融融地劃上句號。」
就在我爸媽怔忡之際,何翱第一個衝了上來:「我要玩。」
刀光劍影,剎那間,何翱落敗。
史迪文用手掌揮開何翱小小一隻拳頭;「呵,手下敗將。」
何翱撓撓頭,返回我身邊。
「勝不驕,敗不餒。」史迪文又不痛不癢地補充。10nlk。
這廝太喧賓奪主,我爸被拱了火:「我來!」
沒有平手,史迪文手起拳落,拿下第一局。我爸顫巍巍地高舉一把剪刀,嘟囔著說三局兩勝。依舊沒有平手,史迪文二比零。接著,便是五局三勝。我媽也入了戲,在我爸耳邊叨念,加油,加油啊你倒是。無奈史迪文鐵面無私,手起三回,連奪三局。
「怎麼還沒完沒了了。」我介入。
史迪文直截了當:「叔叔,我就一個要求。您和阿姨,先請。」
我爸恨恨地收了手,我媽卻又手癢癢:「還有我呢。」14967626
結局毫無懸念。史迪文唸咒似的又做了個請的姿勢:「阿姨,先請吧。」
我媽悻悻地推上我爸,一步一回頭地回了臥室。
史迪文倒也不倉皇,低低地吹了聲口哨,站直身,兩手插進褲兜,雙目一瞇,活脫脫在炫耀。
我偏偏要拆他的台,不苟言笑:「這就是你說的其樂融融?除了你在樂,到底還有誰融融了?史迪文,你這左一句先請又一句先請的,會不會太可疑了?他們會以為你要偷我們家的大彩電吧,哎……」
「你有其他高招?」史迪文一句反問堵住了我的嘴,「捉迷藏好不好?把令尊令堂一蒙,我直接一藏不復返。」
我又是一身冷汗,牽上何翱匆匆撤退。
可史迪文說了句稍安勿躁,又送上門去,咚咚兩響敲了我爸媽臥室的門。他挺拔地立於門口,推開半扇,說叔叔,我和您坦白吧,玩兒石頭剪刀布我天賦異稟,我眼太尖,手太快,您指關節一蓄力,我就能判斷出您出什麼,這時候再相生相剋地出招屢戰屢勝,所以,是我使詐,您儘管對我提個要求。
而這是我爸在出第一把剪刀時便打好了的腹稿:「盡快,盡快是多快?」
「半年。」這一次,史迪文應聲答下。
還是昏漆漆的樓道,也還是三樓半的位置。史迪文獨領風騷地進,全身而退地退,這會兒又將何翱撂在了我適才坐過的樓梯扶手上,故技重施:「默數三十下。默數就是……」
何翱幽幽地接下話茬:「不出聲兒的數。」
來忽五頎顫。「喲,孺子可教。」史迪文讚歎。
史迪文對我一語道破:「你爸也是急你所急。女兒惹上有婦之夫,他不能不出頭。」
我尖銳:「可要不是他,我會惹上有婦之夫?是他挖了坑讓我跳,那麼後來人不過是給我埋埋土,他又有什麼發言權?」
史迪文好言好語:「何荷啊,這無可厚非。他可以對你不好,但別人不可以,誰動你一根手指,他會斷誰一條大腿。反過來也是一樣。你可以隨時隨地怨他怪他,可換我說他一句不是,你會馬上和我翻臉你要不要試試看?」
「三十。」何翱喜氣洋洋。
史迪文氣梗:「臭小子,你給我偷工減料是不是……」
我鬱結漸漸散去:「你別難為他了。」
史迪文作罷,繼而問我:「我們最後抱一下ok的吧?怎麼說他也兩歲了,可以適當接觸接觸男歡女愛了吧?否則將來上了幼兒園,落後在啟蒙教育上。」
「你去和他說。」我笑笑地由著史迪文。
史迪文當真頭頭是道:「厚福啊,擁抱是人類表達友好的方式,無國界的……嗯,算了。我還是這麼說吧,等下爸爸會抱一下媽媽,只要你不咋呼,爸爸買鋼鐵俠給你。」
何翱心裡鬥爭,到底還是被物慾戰勝,小臉一扭:「一,二……」
史迪文擁抱我,一隻手手指打著圓圈地在我背後油走:「這小燈泡足足能照亮整棟樓了。」
我失笑:「下次只有你和我的時候,你還穿這一套好不好?」
史迪文抽身時,雙唇掃過我的耳畔:「呵,還有更勁爆的你要不要?」
這頻頻驚魂的一天,至此將落下帷幕。我抱著何翱走出樓門,那輛銀灰色尼桑仍在孜孜不倦地守候。而就在我走出樓門的一剎那,不得不墊後的史迪文送來最後一句話:「何荷,半年。」
於小界約我吃飯,約在了華廈路。
無須他指名道姓,我便恍然:蛋包飯,華廈路上的蛋包飯。三年前,他屢屢要帶我去一嘗究竟,不過個把小時的車程,造化弄人似的我們卻始終未能踐行。後來,聽說華廈路一帶拆遷,再後來,聽說於小界買下了華廈路上的一間餐館,此後再無下文。
那餐館有個會令人念念不忘的名字:久長屋。
左鄰右舍皆是新建建築,久長屋坐落其中,古舊得別具一格。當年,於小界買下了它,也保住了它。桌椅板凳並不新奇,唯有兩排長圓的紅紙燈籠高高懸掛,瀰漫日式氣息。沒有包廂,我和於小界找了張光線充足的桌子。十一點鐘,除了我們,只另有兩桌同僚狀的青年男女們,生氣勃勃。
於小界要了兩份瑤柱海鮮蛋包飯和幾樣小菜,說何荷今天你請。
他脫下西裝,露出小臂,傷疤齊整整地癒合了,但泛著新生的皮肉色。他調侃道:「兩年多,耽擱了兩年多才來,真有你的,所以今天你請。」
我一口應允。
和於小界並排進來時,我又一次聞到了他身上沾有女人的香水味,濃烈的薔薇香,同那日在瑞元停車場中,我聞到的絲絲入扣地吻合。
於小界為于氏珠寶籌劃的首次珠寶秀,獲得了喬先生的贊助。這兩年,于氏珠寶在資金周轉上頻頻出紕漏,百孔千瘡,在喬先生的鼎力相助下,有了這一契機,於小界會是當仁不讓的頭號功臣。
「那這一回合,你算不算贏了於燁?」在同於燁的競爭中,我無條件站在於小界的陣營中。
於小界反覆把玩著車匙:「喬先生不是和你提過?我們於家有一串家傳的老坑玻璃種翡翠珠鏈,他一直想要見見。我三哥在這事兒上大做文章,和我爸提了又提,想給喬先生安排個機會,好討好他。呵,可惜,一場空。哎,家傳的東西,我爸怎麼會說拿就拿出來……」
於小界的滔滔不絕,被蛋包飯的到來打斷:「來,嘗嘗。」
滑嫩的蛋皮,包裹著鮮蝦充沛的瑤柱海鮮飯,淋有用新鮮番茄燜炒的番茄醬,再撒上酥炸過的青豆,我沒有誇張,吃了第一口便讚不絕口。
反倒是於小界,皺了皺眉,一抬手叫了侍應生來:「這是陳師傅親自下廚?」
侍應生點頭如搗蒜。
於小界又嘗了一口,微微不快地品著,一揮手揮退了侍應生,對我說:「過去的比這個還要好吃一百倍。」
「你有多久沒來過了?」我問。
於小界一頓,籠統地:「有一陣子了。」
我吃得津津有味:「或許你心心唸唸的那個味道,只是你的主觀記憶罷了,那麼陳師傅再修煉一百年,也再也做不出那個味道了。」
於小界也不爭辯,擱下叉匙,優雅地擦了擦嘴。一道道橘紅色光束打在他的輪廓上,令今天的他,似乎是我們重逢後最神采飛揚的他。他的口吻不容我拒絕:「何荷,以後我們常來這兒吧。不管是味道還是主觀記憶,找回來就是了。」
我暫時不置可否,笑盈盈地夾了一口小菜:「她是誰?」
「誰?」於小界不解,「誰是誰?」
「她,擦薔薇香香水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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