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我,也還在懵懵懂懂,冤得什麼似的,但到底在冤些什麼,又雲遮霧罩。邁過了而立之年,嘗遍了一個「情」字的千般滋味,也捱過了生產之痛,拉上戰場,也理應是個英勇無畏的戰士了。時至今日,對手不過是區區一把水果刀,我呆也呆了,抖也抖了,這不是毫髮未傷嗎,還哭什麼哭呢。
可史迪文卻一句話正中靶心:何翱還有他,還有他這個爸爸。我要的從來不是他史迪文的庇護,天災**,白駒過隙,人總有一死,那些「我不會讓你有事」的諾言純屬大話。我要的不過是有他,答應我他會接手沒有我的將來。無論如何,我會被他掛念,何翱不會孤苦伶仃。我要的,不過是他這樣一句保證。
不管我承不承認,我的「單身」在何翱降臨後,便土崩瓦解丫。
不管我抗不抗拒,史迪文的存在,令我的獨立依舊獨立,卻治癒了無助的副作用。
於小界來電媲。
鈴聲一響時,史迪文是循序漸進地加大了手臂的力道的,我才一動,他便抱緊一分,我再一動,他便再抱緊一分,以至於末了我是掙扎著才掏出手機。
最初史迪文以為我不會接,所以抿著雙唇未置可否。
而我才要接,他一色變,顧不得面不面子的了直接攔下我:「有必要接嗎?」
「我保證,最多三句。」
「你瞧,這就是那一刀的作用。沒有那一刀,你是可以不接的。」
我也不反駁,重複了一遍:「最多三句,行不行?你說不行我就不接。」
史迪文鬆開了我。
我接通電話。於小界的腔調規規矩矩:「到家了嗎?」
「快了。你怎麼樣?」
我話音未落,史迪文伸出食指,代表三句中的第一句就這麼稍縱即逝了。
「我沒事。你到家好好休息,不用我說你也知道熱牛奶有安神的功效吧?」
「嗯,你也是。」
史迪文繼而伸出中指。
而於小界在對我道了一聲「拜」之後,便掛斷了電話。我聳聳肩,端著架子將手機塞回口袋,對著史迪文屹立不倒的兩根手指問:「你是在比『耶』嗎?哎,說三句是我太保守了,兩句足矣。」
史迪文咳咳兩聲化解尷尬,收回手,效仿於小界:「不用我說你也知道熱牛奶有安神的功效吧?」
「你的耳朵到底是有多靈?」我抗議。
史迪文掰了掰中央後視鏡,對著撥弄頭髮,並端詳微微冒出青茬的下頜:「何荷,不用我說你也知道,我比熱牛奶更有安神的功效吧?」
充分利用了鏡子之後,史迪文才扭向我,給了我一張完美的神色。
我大概又像一隻呆頭鵝了,說不著迷是百分之百的假話,他的五官太硬朗,偏偏又學了一身勾魂攝魄的狐媚本事,像是水火交融,叫人備受煎熬。可著迷完了,我又不允許我在劫難逃,只得哈哈大笑:「笑死人了,你這是在對我放電嗎?」
史迪文不理會我,嗓音還更甚地磁性著:「今天用不用我陪你?」
我打諢打不下去,只好沉悶下來:「不用,有厚福陪我呢。」
「你今天可不可以不接他?」史迪文流利地,「每次人家睡得好好的,四肢百骸舒舒坦坦,突然被你像件行李一樣搬走,將來他學會了什麼是人-權之後,會第一個討伐你。」
「你懂什麼?」我豎了刺。
「懂你。」史迪文發動了車子,卻是調了頭,駛向我家的方向,「我做主了,今天不去接他了。你對厚福的責任和佔有慾,今天全給我放下,你歇歇氣,也讓他睡個整覺吧阿門。」
「阿……阿門?」我氣急,「真有你的。你給我停車,這是我的車子,我要去哪裡就去哪裡,我的兒子我說接就接,這是我當媽媽的責任和權力,睡個整覺有比母子團圓重要嗎?謬論。」
史迪文一手擋住我,一手把持方向盤:「拜託,沒人要拆散你們。媽媽的權力不包括禁止他在爺爺奶奶家享福,而說到媽媽的責任,你不認為是時候帶他去航天博物館了嗎?」
我安生下來:「航天博物館?你這是哪跟哪。」
「你不是和他說我是個宇航員嗎?有一個宇航員的爸爸,連宇宙飛船長什麼樣子都沒個概念,這合理嗎?我將來……可以不打擾他,他也可以對爸爸的貌若潘安沒一點點的印象,可最基本的,他必須在其他小朋友顯擺爸爸的時候也有話可說,即便是闡述宇宙飛船的神奇和銀河星系也好,他也必須有話可說。何荷,你的責任,是要讓他擁有更多的愛,來自你的,來自爺爺奶奶的,來自……宇宙飛船的。」史迪文說到最後,忌憚於我,歪歪頭,「唔,大概就是這樣了。」
我死到臨頭還不罷休,質問道:「你是說,我讓他生活在了孤獨中?」
「是我們,我們讓他生活在了孤獨中。我給不了他爸爸和爺爺奶……,唉,好困擾,兩邊都是爺爺奶奶。」史迪文直截了當,「而你也沒有給他他應得的其他親人和小夥伴,你把他困在了你的小天地裡。」
我如坐針氈,神經質地顛著腳,幅度猛烈。
史迪文將手伸到我的膝頭,鎮住我:「好媽媽不是天生的,誰都是在摸索中慢慢進步。」
「可你怎麼這麼有天分?」我不無諷刺。
「我也是後天讀書好不好?」史迪文如數家珍,「《育兒百科》,《三歲決定孩子的一生》,《好爸爸指南》。可惜,沒有一本能教我怎麼去做一個無名爸爸,但孩子的小世界,呵,難不倒我的。」
我不能言語。
這個男人,跳過了和我做戀人和夫妻的步驟,直接陪伴我為人父母。不管他是不是出於無奈,我一直「怪」他只能做個甩手掌櫃,而他不是,他要做便做中流砥柱。
下了大道,上了小路,史迪文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將車子蛇形。
我不由得擺脫沉悶:「喂,你要不要做他乾爹?」
「乾爹?」史迪文詫異。
我改口:「不妥不妥,乾爹這個詞是個怪怪的貶義詞了。義父才對。」
「對個屁啊,」史迪文慢悠悠地白了我一眼,「怪怪的是你的腦子吧?你覬覦我豐富的育兒知識是不是?讓我做他乾爹,好學以致用是不是?可這和名號有什麼關係?多此一舉。還是說你封我做他義父,我就能光明正大出入你們的生活?光明正大個屁啊,紙包不住火,總有一天流言蜚語照樣能淹死你們,自欺欺人。」
話題千斤重,但從史迪文口中緩緩吐露,總不會太過悲愴。
我訕笑著點了點頭:「有道理。」
駛到小路的盡頭,史迪文突然說道:「可以離婚的時候我會馬上離婚,多一分鐘也不會浪費。」
說完,他一個急轉彎,我失去重心,傾倒向他。
而這是他設計好的。在我側枕在了他的肩前時,他的手臂也就勢環繞到了我的頸後,手掌落在我另一側的上臂外,輕輕拍了拍。
關於婚姻,這是他第一次給我承諾,假如這可以稱之為承諾的話。
可當然,當然這可以稱之為承諾。
秦媛也不看看時間,這時還打來電話,亢奮道:「何荷,我和嚴律師談得相當相當投機啊!這回瑞元至少還有一條活路了。」
「哦,恭喜你,可是嚴律師?哪個嚴律師?」
「替喬先生做事的嚴律師啊,酒會後steven引薦給我的啊。」
我疑惑地看了看史迪文。
史迪文索性放開喉嚨:「哈嘍秦媛。」
「唉?steven?何荷,都幾點了你和他這是……」
我心虛:「是啊是啊,都幾點了你還***擾下屬。」
史迪文又一次果斷介入:「秦媛,晚安了。」
「好,晚安。」秦媛還真就這麼掛斷了電話。
史迪文不問自答:「喬先生手下的所有交易員,除了我以外,每一個人在操盤和賬戶收支上的合法與否,嚴律師是最有發言權的。凱文我是保不住了,但接下來瑞元再要挖角喬先生的交易員,可以請嚴律師防患於未然,做齊書面文件。」
「我們有在聘請相關的法律顧問了……」
「相信我,嚴律師會是你們的首選。」史迪文停妥了車,「走吧。」
到我家了。我拉住要下車的史迪文:「車子你開走好了,這兒不好打車的。」
「開走?」史迪文掙開我的手,下了車,「誰說我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