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先生在台上發了話:「先送醫院,先送於四公子去醫院!」
於小界面無血色,喉頭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抓著我的手腕緊緊不放。
姜絢麗終於擠到前排,血光之下,倒抽一口氣雙手摀住大嘴。
「我陪你去。」我從於小界手中抽出手腕,扶住他的手臂媲。
這時,酒店的安保人員才姍姍來遲一擁而上,接替了史迪文。史迪文站直身,優雅地撣掉身上的灰塵,一眨不眨地目送我陪在於小界身邊離開。
我還是回了頭。
而史迪文對我點點頭,了卻了我的後顧之憂。
後來,歹徒和凶器通通被送至公安機關。酒會會場不出五分鐘,血跡一拭去,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喬先生一邊對這「小插曲」百般致歉,一邊命安保力度火速加倍。喬先生徵詢諸位,問還要不要繼續,這時總會有人賣他的面子,幾把小聲音說繼續,繼續吧,漸漸地便由點連成線,由線連成面,全票通過。眾人雖心有餘悸,但這可是喬泰股份的開業酒會。
再後來,史迪文大力推薦的甜蝦刺身端了上來。這一天的食物,因眾人的胃口不佳而浪費了大半,唯獨甜蝦刺身的尤其美味,被吃了個精光。
醫院中,於小界縫了十四針。
開業酒會喬先生沒有邀請記者,可邀不邀請是一回事,他們來不來蹲守又是另一回事。這會兒除了我陪在於小界身邊,他的人個個在應付尾隨而至的記者。其中一人拿來手機,說消息還是傳回了於老爺子和於夫人耳朵裡,於夫人來電。
醫護人員魚貫而出。於小界接過手機,還算溫順:「媽,我沒事的。」
我大可以推斷出於夫人的問話:替人擋刀子?你到底是替了什麼人擋刀子?不要命了嗎你!
於小界回答:「她。」
於夫人胸口作痛:你……
可於小界還火上澆油:「換了別人我也不會不要命了。呵呵,您兒子我還真做不到捨己救個不相干的人。」
我示意地對於小界皺了皺眉,他這才收斂:「好了媽,總之我沒事的,回頭再說吧。」
於小界掛斷了電話。我好言相勸:「對你媽你這又是何必?」
於小界披上西裝:「你當我是個不孝子?那你可就誤會我了。我打算這就過去現現真身,好給她吃顆定心丸,要再捎帶上一份她最愛的杏仁豆腐,包她氣消一大半。但何荷,我也有我的堅持,這,我是不會向她妥協的。」
「堅持?」於小界的西裝只能掛在肩頭,我替他向前抻了抻,「人們總認為堅持是個優點,可真未必,堅持了不該堅持的,那叫犯傻。」
「那你呢?你堅持的就是該堅持的嗎?他有妻子,你那叫不叫犯傻呢?」於小界打開治療室的門,「走吧,謝謝你陪我。」
他不是在鬧脾氣,只是在就事論事。
「你謝我?你救了我,還反過來謝我?」
於小界笑了笑,沒說話。
我獨自從醫院的後門走掉,之後繞到前門打車。於小界的車子從我面前駛過,他在一名司機兩名隨行的陪同下,甩掉了記者。入彎處車速並不快,我有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而他正在和誰講電話,絲毫沒有看到我。
我打車回到半島酒店地下停車場。我有百分之五十的把握,史迪文會等候在我的車子旁。
他遠遠地便拋給我一隻紙袋:「上車換上。」
這地段的店面哪怕是面口袋隨便挖挖洞,讓頭和胳膊鑽出來也價格不菲。於是我不過隨口說說:「算了,路上也就半個小時,你浪費這個錢幹嗎。」
「帶著他的血你過癮是不是?」史迪文點燃一根煙,口吻沒半點友好。
「我這不是有擋上嗎?」我索性豎直了風衣衣領。
「擋上有個屁用,」史迪文將煙叼在嘴裡,伸手就對我好一通摸,摸出車鑰匙,「他的血挨著你的肉這就不行,去去去,上車換上。」
史迪文將我塞入後排座位:「自己換,不然我給你換。」
他說完,便摔上了車門,背倚在車門外接著吸他的解憂煙。
地下停車場二十四小時如同白晝,但有史迪文「把風」,我豁出去脫得只餘下內衣褲,掏出袋子裡的新裝。新裝是我最常穿的黑色,我顧不得看看樣式,直接套在了頭上。等我兩條胳膊也伸了出來,衣擺卻通通堆疊在了我的後頸處,綁得我動彈不得。
史迪文踩熄了煙,回過頭來時,我滿頭大汗地認了命:「幫幫我。」
我的狼狽在今天逗不笑心事重重的史迪文。他打開車門,探進半個身子,直接救了我。但我的半裸,還是讓他的喉頭發出了一聲沉沉的吞嚥聲。
史迪文抓過我換下的飽經磨難的「血衣」,撤出車子,走向垃圾箱。
我追出去:「喂!你給我住手,這可是你送我的。」
「將來我可以再送你一百件。」史迪文一意孤行,而他做的,遠遠比我以為他要做的更加絕對。
他掏出打火機,將其點燃,這才丟入了垃圾箱,頓時,火苗躥升到半人高。我直奔一旁的滅火器,取出後卻不得要領。史迪文慢條斯理,等到燒了個七七八八面目全非,他這才罷休,接過了滅火器。
後來警鈴一響,酒店保全紛紛趕來,今天對他們而言也是個多事之秋。再後來,史迪文和他們交涉了幾句,便帶我離開了。
史迪文駕車駛上地面,車窗四敞,夜風凜凜,提神醒腦。
「今天的酒會把我拴得死死的,不然我怎麼也得去聽聽那王八蛋的第一口說辭。」史迪文平鋪直敘,「不過反正,官方那一套聽或不聽,也毫無決定性作用。我會找人去查,何荷,我會親自找人去查個水落石出。」
我雙手縮在衣袖裡:「我可以確定我不認識他,但大概我得罪過什麼人……」
「到得了引來殺身之禍的程度嗎?」史迪文擺明了在否定我。
「那就是喬先生的仇家,來攪場子?」
「你這就是官方那一套,接著他會向警方證明他患有精神疾病,用不了多久這事兒就會不了了之。」
我發抖:「關上窗子。」
史迪文從了命,但嘴上卻不饒人:「你是冷,還是後怕?」
我沒回答:「那你倒是說說看,那王八蛋是何許人也?」
「他要是來攪場子的,幾百號人挑中了你,何荷你說要不要這麼巧?再有,於小界他一共和你竊竊私語了五分鐘便救了你一命,你說這概率,又真的會比『那個』的概率大嗎?」
「那個?哪個?」
史迪文字字鏗鏘:「苦肉計。這是於小界他自導自演的一出苦肉計。」
「不會的。」我一口否定。
史迪文一腳剎車剎在紅燈前:「哦?」
「上一次高慧被接來北京,和他無關,是姜絢麗搞的鬼。這一次你要說有演戲的嫌疑,那難道喬先生的嫌疑不會比於小界更大嗎?或許那把刀根本不會要我的命,只是要藉著我殺殺瑞元的銳氣。於公於私,如今他對我可是沒半點好感。」
「那喬先生為什麼一定要今天?」
「因為沒有人會自己攪自己的場子,這樣他反倒像個受害者是不是?」
史迪文沒有直接反駁我:「也就是說,半路殺出個於小界,純屬計劃外?」
「是,這不?他救了我一命,但沒有要求我還他什麼。」
「他不是沒有要求你,而是沒有『直接』要求你,難道他非得直說e-back-baby才叫要求你嗎?」
「我不否認他比三年前複雜,三年前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但三年後也許他想讓我e-back,但是隻字不提,或是欲擒故縱,又也許他根本不想讓我e-back,說真的,他想還是不想我真的沒有把握。但人生自古誰不長大,複雜是長大的附屬品,沒人可以倖免。」我呼出一口氣,「綠燈了。」
午夜的街頭,後方再無車子,唯一一輛從右側轟地一聲駛走。
史迪文卻只有食指和中指噠噠地叩著方向盤:「你是說,是我誹謗他?」
「你可以換一種說法,有色眼鏡。」我無意於和史迪文爭執。
「有色眼鏡,哪裡有賣哦?呵。」史迪文亦然,但稍後,他別開臉,胸腔震顫,還是爆發了,「外表,能力,財富,我有的,他於小界都有,說不定還勝我一籌。而我最悲哀的是連時間都輸他,我大他整整十二歲,總有一天我老了,我走了下坡路,我心有餘而力不足,我再不能連續工作七十二小時,再也抱不動你了,可他於小界仍正值意氣風發的年紀。所以何荷,你是說,我這個老男人,如今只有在你面前誹謗他,才能爭取到你了嗎?」
我有如挨了當頭一棒。他史迪文在自卑,他史迪文也有自卑的時候。
我伸手去轉他的臉,但他和我較著勁,偏偏不轉過來。
「老男人怎麼了?我就喜歡老男人。」我哄他。
史迪文不為所動。
我鬆開手:「而且你聽好了,就算你誹謗他,就算你把全人類都誹謗了,只要你不說我爸媽和何翱的壞話,我都無所謂。我至多是替別人說說好話,可一顆紅心在你這兒。」
綠燈又轉紅時,史迪文才轉了過來:「就衝你這句話,如果今天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他君子之腹,我會親自去謝謝他對你的出手相救。」
我鬆下一口氣來。
「不過何荷,我可以確定,這件事由喬先生主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因為無論是你還是瑞元,都還遠遠不值得讓他這麼大費周章。」
「交給警方處理好了,你也會查不是嗎?」
終於又一次變了綠燈,史迪文發動了車子。
我仍然在發抖,被史迪文拆穿:「你果然不是冷,是後怕。」
我眼淚一下子掉下來:「我當時就在想,我要就這麼死了,厚福可怎麼辦?」
史迪文偏過頭看了看我,伸手抹了一把我的臉:「想這些有的沒的有什麼用?我還沒說你呢,平時腦子不是挺機靈的嗎?頂嘴還手不是樣樣在行嗎?怎麼真出了事,呆頭鵝似的一動不會動!」
我無力:「那種狀況換你試試看啊!」
「不用換,我當時也在想,你要就這麼一命嗚呼了,我和厚福可怎麼辦?」
史迪文的直白令我梗住了一會兒,接上下一口氣後,眼淚便掉得更凶。
史迪文只好靠邊停了車,按著我的頭頂晃了晃:「哎喲,妝都花了啊。」
「我……我停不下來,你讓我……讓我哭會兒。」我抽泣。
「好了好了,不是有我在嗎?」史迪文抱我入懷,「我不會讓你有事的。何荷同志,咱們生長在和平年代,你不要搞得像戰爭時期一樣催淚好不好?」
無奈,我油鹽不進,哭勢一波高過一波。
這一次,史迪文長歎一聲,不再哄我,立誓般莊重:「我說了,不是有我在嗎?你這當媽媽的要就這麼死了,厚福不是還有我這個……爸爸嗎?」
我哭完最後一聲,倦乏地停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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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千字湊合湊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