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我壓軸的一句話是天大的笑話,可史迪文非但不當它是笑話,還當它是真話:「好,你要是弱女子,我就做一回你的大男人。」
「你要幹什麼?」我惴惴丫。
史迪文鬆掉我的手,拾上我的球拍掂了掂:「之前只做過你的無名英雄,今天倒不如,拋頭露面一把。」
於小界在向我而來了,要說不憂心忡忡,是不可能的。
我把握時間:「放下,別忘了你的傷口。媲」
「呵,這一出手,我忘了的可不止我的傷口哦。」
史迪文的話裡有話,眾目昭彰,但他究竟在預示什麼,便是一個謎了。
於小界繼史迪文之後,第二個抓過我的手,皮肉下的血管破裂後,紅腫處這會兒更加雷聲大了。「何荷,我……」於小界倒抽了一口氣。倘若瞬息萬變的這一瞬息可以倒流重來,他勢必會不計代價,但重來之後,關於我和喬先生安危的結局又會不會真的顛覆,便又是一個謎了。
「醫務室在哪?」於小界不惜問了他眼裡的砂子。
「不用了。」我抽回手。
心裡不是不淒涼的,可才湧上的月白色的淒涼,隨即便被我打上了「因果」的標籤。他於小界是真的好,好漢不提當年勇,只說他今日在球場上無可匹敵的身手,他的玉樹臨風,他至此仍平穩的氣息,以及這代表他擁有一顆多麼強大的心臟,他不是萬里挑一,又是什麼。可他於小界,又是真的不好,只說他將前程似錦擺在了我之上,單單這一條,他再好也無濟於事了。而幸好,這因果一目瞭然,因為我給予不了他什麼,所以也無權要求他什麼。而抽絲剝繭,他所追求的前程,不也恰恰是我要「還」他的?如此說來,我們還目標一致了。
「何荷……」於小界囁嚅。
喬先生不過球網,主持大局:「steven,你要上場?」
史迪文聳聳肩:「沒別人嘍。」
「那何小姐,你一個人可以的話,我們就繼續了,半途而廢可是要不得的毛病。於四公子,你說呢?我們可以繼續,乘勝追擊了嗎?」
這是一道難題,令於小界左右為難的難題。
史迪文的風度永遠對於小界吝嗇,他將我的球拍豎直在手心上轉了幾轉,末了平衡地收手,擺明了是在恭候於小界無法兩全的答案。
而我說了我該說的話:「我一個人可以的。」
於小界如釋重負:「你等我五分鐘,就五分鐘,我就能結束比賽。」
說完,於小界調頭便走。事已至此,他要爭分奪秒。
可惜,史迪文不這麼認為。
他又一次擒住我的手腕,檢查傷勢,並將話幽幽地說給於小界的脊樑骨:「五分鐘?沒戲。一比八……我再怎麼神龍出世,反敗為勝至少也得十五分鐘吧。」
於小界猛地停了下來,回過頭。
可這時史迪文的話反倒又是說給我的了,他指了指場外一直在的侍應生:「喏,他叫阿南,讓他帶你去醫務室。」
喬先生的一聲催促,腔調上揚:「steven?」
史迪文的一而再太過親暱,即便是我,也木訥了。史迪文只好親自將我送下場,低聲道:「喬先生平生最恨人英雄難過美人關,所以,我這一出手,損失的可不單單是我的**了哦。你的手沒大礙的,有興趣的話,上了藥盡快回來,來親眼看看我怎麼為你報仇雪恨。」
史迪文只送我到邊線,便折了回去。
於小界仍陰鬱地遲遲沒有歸位,直到喬先生喚他:「小界,就等你了。」
這一次,喬先生沒有叫他於四公子,而是叫了他小界。他平生最恨人英雄難過美人關,那麼這一回合,於小界便大大博得了他的賞識。
我出了場,直奔阿南。
在我後方的場內,於小界將史迪文的網球包重重地拋向他。
史迪文一揮手,將碩大的網球包揮到一旁,落地後發出悶響:「不用了,何小姐的這支正好順我的手。」
所謂醫務室並沒有確切的字樣,尋常的一扇門,門內根深蒂固的消毒水的刺鼻,被中草藥香所取代。病床如史迪文所言,是五星級的水準,但汪水水有福不會享,只蜷坐在一旁的一張青色籐椅上,自力更生地用冰袋敷著變形的腳踝。
阿南對正在配藥的醫師交代我的來路:「和這位小姐一起的。」
我顧不上別的:「拜託,我要加個塞兒,有什麼外用的止痛藥,給我對付對付就行。我趕時間。」
「steven在場上?」汪水水悟性高。
我點點頭。
「我也趕時間。」說著,汪水水扔下冰袋,金雞獨立地下了地。
兩分鐘後,我們應了阿南的話,不是一起來,卻是一起走。而相同的網球衫,讓我們甚至像同一隊的隊友。我不能棄行動不便的她於不顧,只好伸手,而她卻說了不用,借借肩膀就好。我求之不得,獻出肩膀給她扶,免去了假惺惺的攜手。
汪水水的步伐比我更匆匆,但這一條石板路少說也還有三百米。
「你今年多大?」我一開口,就像個前輩。
「二十六。」
「多好的年紀,重新開始綽綽有餘。」
「對steven死心,重新開始嗎?謝謝你的建議。」有話直說是汪水水的過人之處。
我找回了我丟在球場上的頭腦:「我無權建議你。要建議的話,我也要建議他才對。」
「你要和他說什麼?讓他連普通朋友也不要和我做嗎?」
「普通朋友?你這幌子太沒說服力了。他不是娘娘腔,你不是男人婆,更何況你對他蒲葦韌如絲,他也對你挑不出半個不字,不帶你們這樣當普通朋友的。」
「你接受他了?」汪水水立定腳步。
我拽了她一把,讓她接著前行:「要接受他,才能請他和你斷交嗎?有這個道理的話,這次我就不講道理了。」
「你……」
拐了個彎,球場便盡收眼底,我和汪水水雙雙收聲。兩球之間,場內一片祥和。史迪文立於發球線後。
汪水水聲由心生:「steven,加油!」
「加什麼油,」我帶她落坐,「他不管,你也不管他的傷嗎?」
「傷?」汪水水詫異,「你是說……他那點皮外傷嗎?不是痊癒了嗎?」
「那點皮外傷?」我不由得反問了一句。
史迪文和汪水水的「交情」,是我一塊遲遲不去觸碰的心病。即使不翻舊賬,史迪文之前的就醫入院,汪水水也大搖大擺地探了病。若說史迪文對她隱瞞了傷勢的來由,這再正常不過,可莫非她連他的傷口都沒能親眼看上一看……
這一小插曲令我無緣於史迪文發球的前戲,再一眼投過去,他便在拋球了。
球拍在擊球前的後撤,以及隨後的隨揮,行雲流水,但他並不到位的背弓,似乎在力量上為這一球大大扣了分。可怎地,仍是一記高速的上旋發球,落地後極速反彈,令接球方於小界狠狠吃了一力。史迪文沿擊球方向快速上網,理應要將於小界的回球截擊至喬先生一側的空當,可就在於小界奮力去救之時,無奈史迪文手腕一翻,瞄向了他這一側,洩力輕輕一擋,球悄聲落地,乾脆地彈了兩彈。史迪文拿下一分,沒有隻言片語,調頭從網前折返。
喬先生漸漸形同虛設。於燁倒仍撐了小半邊的天,史迪文判斷無誤,該救則救,不該救絕不顧此失彼,二人將比分一路追至八比九,只落後一分。
史迪文又一次極致的變相球,令於小界……揮了空拍。
於小界不再從容,用球拍指著球落的位置:「出界!」
史迪文漫不經心:「問問裁判嘍。」
「界內。」我只吐出這二字來。
「何荷……」於小界的脖頸處淌下一道道汗水,心火為主。
史迪文打趣:「喂,你這是在和裁判拉關係嗎?」
我扔下汪水水,獨自去到史迪文和於燁這一側的鐵絲網前,叫住史迪文:「換我上吧,我至少也有四成的勝算。」
因為我有十成的把握,史迪文到了他的極限。
「乖,」史迪文低聲道,「坐回去接著做你的弱女子,好戲還在後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