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媛的壯志到底能不能酬,被我暫時放到一邊。我緩緩掛斷了電話,對著後視鏡問:「爸,學會裝睡了?」
我爸收了鼾聲,但上眼皮抖了抖,到了也沒張開。
我提高了分貝:「裝睡……裝睡算什麼英雄好漢!丫」
而他吃定了我口說無憑,鐵了心地假寐。
後來,我一邊扶他上樓,一邊出了絕招。我是悉心選擇了這個時機,因為上樓時那一階階的頓挫會令人字句鏗鏘。我說:「爸,今天您不該看見的,權當沒看見,不該插手的,也萬萬別插手。何翱不就是您的畢生追求嗎?您只管享享天倫就好,否則……當心祖孫一別,又是三年兩載。媲」
我明目張膽的威脅,生了效。
我爸囔囔地道出真相:「看見了,也像沒看見。」
「什麼?」
我爸甩開我,摽著扶欄要自力更生:「看見了,也鬧不清,還不是像沒看見。要我說,你們倆自個兒,也鬧不清,你們是怎麼一回事吧。」
所以說,薑還是老的辣。我的忐忑再多餘不過。我爸一語中的,問題的關鍵從來不是他抑或其他人,而是我和史迪文。虧得我們常常自詡才智過人,可至今,我們也仍在團團迷霧中橫衝直撞不是嗎?
今天的史迪文,表面上和盤托出,可最後還是半途而止了不是嗎?漫漫五年,他照舊有他的保留,我也自有我的要強。
我爸費了好大的力氣,也仍在原地,吭哧吭哧地做著無用功。他這塊老薑像是辣著了自個兒,艱難地抬手,抹了抹渾濁的眼眶。
他再怎麼雲裡霧裡,至少有一點,有如萬丈光芒:何翱的父親,是一個有了史太太的史先生。
而僅憑這一點,大概也足以刺痛他了。
瑞元外匯能恭請到喬先生的大駕光臨,代表著瑞元外匯在接下來的大陣仗中,邁出了可喜可賀的第一步。
在爭奪「做單軟件」這一新領域的大陣仗中,喬先生和宏利都是為了謀求發展,而我們瑞元不同,我們是在保生存,所以免不了,我們會更置之死地而後生。
donna隨喬先生一塊兒來的,同行的還有兩位男性助理。
由此不難推斷,史迪文仍未痊癒。
瑞元位處陰面。喬先生一進來,先褪下了大衣,可還沒等落座,一個手勢,其中一位男性助理就又將大衣為他重新披了上。他有的是「教養」,所以不會直言瑞元的貧下。
我們一干人等進到會議室,donna被當做局外人,留在了會議室之外。她隔著窗對我搖搖頭,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無非是在說:你們癩蛤蟆吃天鵝肉,毫無勝算。
我視若無睹地走到窗前,刷的合上了百葉簾。
「何小姐,別來無恙啊。」喬先生仍披著一張彬彬有禮的君子皮。
我極力將傷痕纍纍的史迪文拋諸腦後,以大局為重:「托您的福嘍。」
「何小姐從上海安華跳槽到這兒,這一跳可謂是……嗯,怎麼說呢,暗藏玄機啊。」
「呵呵,還是您會說話,大多數人會說我這一跳是一落千丈。不過呢,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數人手裡不是嗎?今天我們秦總就會把我暗藏的玄機跟您露一露。我們瑞元,自然是有過人之處。」
我三言兩語便將喬先生打發給秦媛。再面對他的偽善,我怕我會公私不分,衝上去撕了他的臉,教會他血債終須血償。
我親自去沏了茶。
而我所謂的瑞元的「過人之處」,倒也並無太大說服力。瑞元今日的蕭條我們百口莫辯,所以也只好在遠景上大做文章。話雖「假大空」,但秦媛還是下了番功夫的,資料準備了厚厚一沓。
喬先生一蹺腳,鞋尖踢著了桌腳。
又一名男性助理太手疾眼快,馬上上前,卑躬屈膝地用手為喬先生擦拭了皮鞋鞋尖。
我才按捺下的肝火又熊熊而起,用茶杯中的滾燙瞄準了喬先生搭在桌上的右手。在他右手的拳峰處,還留有隱隱的挫傷痕跡。那麼史迪文週身的瘀傷,必定少不了它們的出力。
秦媛拉開「自吹自擂」的帷幕。而我也下定了決心。
怎不巧,喬先生突然一抬手:「不用了。你們請我來的目的,無非是關於做單軟件的研發。我也不妨直言,誰,能為我提供最佳的技術支持,我就和誰合作。利益面前,我一視同仁。這算不算給你們吃下一顆定心丸了呢?」
秦媛倒也痛快:「好,我們要的就是喬先生這句話。」
喬先生繼而又盯上我:「對了,聽說何小姐和于氏珠寶有些交情,不知是不是真的?」
我的神經吧嗒一聲繃了開,只好先穩妥地撂下了茶杯:「喬先生您……不妨接著直言。」
「好。聽說于氏珍藏了一串極品的老坑玻璃種翡翠珠鏈,我一直想要開開眼界,只是苦於無人引薦。我不是玉石行家,也從未涉足這方面的投資,偏偏于氏在這方面頗有原則,不是行家的,絕對進不了他們的上賓名單,這真是讓我……心有不甘吶。」
將喬先生一行四人向電梯送去時,我和donna並排走在後排。
donna捕捉到了我對喬先生的敵意,低聲道:「想把他生吞活剝,為steven報仇?」
我也並不隱瞞:「我們這兒的電梯常常出故障,等會兒門一開,萬一電梯廂沒上來,裡面是黑壓壓一片,我說不定會一腳把他踹下去,一了百了。」
當然,後來,喬先生還是安然而去了。
電梯門一關,秦媛便總結陳詞:「我說呢,這麼一尊大佛,一請就請動了。鬧了半天,是打于氏的主意。」
「讓他做夢去吧。」我斬釘截鐵。
「你不打算替他搭搭橋?」
「他有句話是千真萬確,利益面前,他一視同仁。只要我們能在技術支持上勝宏利一籌,他的合作夥伴一定是我們。去他的老坑玻璃種。」
秦媛點點頭,就要回去。
我追上她:「怪了,你也不勸勸我?」
「勸什麼?」
我頭頭是道:「色相不用白不用,踩著于氏,拉攏了喬先生,有百利而無一害。就像你讓我從史迪文下手一樣,這兩者沒有本質區別啊。」
「沒有本質區別?史迪文和那於家少爺對你來說,你確定沒有本質區別?好啊,那你就投懷送抱,從於家少爺下手好了,我求之不得。」
秦媛的人情味,一時間令我措手不及,只好打了岔:「喂,人家於家不叫少爺,叫公子。」
我和於小界的約會,固定為兩天一次。另一天裡,我陪伴我的厚福,他處理他的公事。
吃飯也是我們的固定項目。每每一碰面他便會問我:「吃飯?」我會答:「人是鐵飯是鋼,好,吃飯。」
飯後,我們會即興散散步,或是游游車河。
於小界一手駕車,另一手來握我的手:「你有沒有發現,和三年前一樣,我照樣不是約會高手。」
我並不排斥和於小界握手:「哦?」
「是,我是變得有錢了,可我們也不能面對面地把點錢當娛樂,是不是?再有就是,我承認我有過不少的約會對象,可和她們相處的方式,也無非是花錢,可這在你這兒又行不通。」於小界苦笑,好生無奈。
「如此說來的話,你有沒有發現,是我的各色,才導致了我們約會的無聊,讓你高手無用武之地了。」
我是有口無心,但於小界有了心:「無聊?我果然是讓你無聊了吧?」
我自責:「不,這不是你的問題……」
這時,車子行駛至一條小路,路邊有小販在售賣剛剛出爐的爆米花,買賣興隆。礙於紅燈,我們恰恰好剎在那攤位之前。
就在綠燈通行,於小界踩下油門的那一剎那,我將手伸出車外,飛快地盜取了一袋爆米花。小販正收錢收到頭昏腦脹,絲毫沒有覺察。只有三倆買主,也只當是自己花了眼,眨眨便了事了。
「何荷,你……?」於小界陷入困惑,可他車速漸提,還真彷彿逃逸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