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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48.忘恩不負義 文 / 樓枯

    吳成龍陪著李忱來到醴泉時,天空中雪正飄的濃,寒風刺骨,滴水成冰。楊昊懶得出去,就窩在帳中和王拂兒下棋,下棋只是個幌子,和美人對坐談心才是目的,楊昊覺得王拂兒是個很有趣的人,有趣是因為她善解人意,在她面前自己就像個透明人,被她看的清清爽爽,這種感覺挺不錯,既然被人看透了,就用不著藏著掖著,反倒落了個輕鬆自在。楊昊下棋時爭勝怕輸的心理一早就被王拂兒看透了。

    讓他贏哄著他固然好,但這個人一旦贏了就得意忘形,手舞足蹈,嘴裡yin詞浪語滔滔不絕,全沒個正經相。所以王拂兒總是讓他贏三盤輸一盤,見他得意忘形就殺他個血流成河、腦袋冒汗,看他輸狠了,就讓他贏個兩盤,免得他惱羞成怒。總之以她的棋藝輸贏全憑心意,她很受用這種擺佈人的感覺。

    李忱走進醴泉大營時,楊昊剛和王拂兒下完一盤棋,他前後悔棋十九次,卻仍然輸了,一時黑著臉十分不快。

    王拂兒笑道:「大帥不必處處讓我。」

    楊昊沒好氣地回道:「你兒子才讓你。」他跳起身,去取了一瓶葡萄酒過來,自己給自己斟了一杯,一口飲盡。王拂兒端起自己的玻璃杯抿了口酒,把杯子遞過去。楊昊黑著臉給她斟了酒。心情煩躁地收拾著棋子。

    王拂兒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這些天她跟楊昊朝夕相處,對他的脾氣越來越瞭解,見他這幅模樣,知道他心裡已十分不快,卻仍然逗他說:「咱們再下一盤,這回我讓你贏,好歹讓你補回面子。」

    楊昊道:「不下了,今晚我有要事。」

    王拂兒俯身過去幫他收拾棋子,一面若無其事地問道:「光王殿下來了,賤妾要不要迴避一下。」

    楊昊道:「你迴避不迴避,他也知道你在這。我這個忘恩負義的惡名是背定了,你就不必假惺惺了。」把手裡的棋子胡亂地丟在棋盤上,站起身來喚東方蘭來給他穿官服。

    王拂兒收好了棋子,婷婷裊裊地走了過來,說:「我來吧。」她個子比楊昊略高,為了怕楊昊忌諱,在帳裡的時候都是光著腳,內帳生有地龍,暖和,外帳的地面雖然鋪著木板地毯,卻冰冷如鐵,楊昊擺擺手讓她不要過來。王拂兒抿嘴一笑,穿上了楊昊的虎頭靴跑了過來,這一來她就有些居高臨下的優勢了,楊昊的臉頓時就黑了。

    王拂兒含笑跪了下來,她手裡拿著一副護膝要給楊昊戴上。楊昊覺得這女子固然善解人意明理懂事,卻也著實惱人,這是嘲笑我去了就要挨罰跪嗎。

    綁好了護膝,她站到楊昊身後,弓著腰,一邊微笑著為楊昊更衣,一邊問他說:「選擇穎王你後悔了嗎?」

    楊昊問她:「我現在還能反悔嗎?」

    王拂兒道:「自然可以,你殺了我,向光王殿下請罪,我敢保證他一定不會怪罪你。」

    楊昊哼道:「現在自然不會,將來呢,你覺得他會不會?我聽說他是個很記仇的人。」

    王拂兒咯咯地笑了起來,說道:「只要你能鎮住西北四鎮,他就不能把你怎樣。說起來他也算個心胸開闊的人,頗有帝王之范呢。」

    楊昊歎了口氣,說道:「這才真正可怕呢,我得罪了一個帝王還有好果子吃嗎?」

    他從王拂兒手裡奪過玉帶自己繫上,對她說:「你最好找個地方藏起來。」

    王拂兒道:「我會的,保管叫你派人殺我的人找不到我。」

    東方蘭進來促請楊昊啟程,楊昊最後望了眼王拂兒,沒說話,就走了出去。羊弘揚站在帳門外,光著頭立在風雪中,他yin著臉望著楊昊,楊昊也望了他一眼。上路之後,羊弘揚還是忍不住先開口了,他用嘲諷的語氣說道:「王美人在你這還住的慣吧。」

    楊昊道:「軍營太清苦,她一個身驕肉貴的女人,委屈她了。」

    羊弘揚道:「看起來你還打算送她回去啊?」

    楊昊道:「君子不奪人所愛嘛。」

    羊弘揚道:「被玷污了的女人還能再得寵愛嗎?」

    楊昊白了他一眼,打馬而去。

    李忱進入醴泉大營後,被羊弘揚安置在靠東門最近的一座營寨裡,羊弘揚的理由是這裡進出方便。李忱反問他:「在他的中軍帳出入就不方便了嗎?」羊弘揚沒吭聲,李忱要來醴泉大營,他的堅決反對的,楊昊已經變心,那他就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他狠下心來背主求榮,憑你幾句言辭就能說的動的嗎?但李忱堅持要來,他最終還是同意了,他知道李忱手裡已經沒有了籌碼,來,或許還有萬分之一的希望,不來,則希望全無。

    他敬佩李忱到了這步山窮水盡的時候,還沒有放棄,抱著萬一的希望,他還是要來。面對背主之徒,受些羞辱倒在其次,或還有性命之憂。

    然而現在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自古成王敗寇,失勢之人如同魚肉,刀cāo在別人手裡,什麼時候斬你,由得了你嗎?

    李忱見到楊昊時沒有像以前那樣扶他起來,慰以好言,他任由楊昊跪在冰冷的獸皮上,半晌不與他說一句話,直到羊弘揚掀開門簾走進來。他是來稟報李忱:劉豐已經領兵把這包圍起來了。

    吳成龍吟沉著臉問楊昊:「你這麼做,到底有什麼好處?殿下待你有何虧欠?」

    楊昊道:「殿下待楊昊天高地厚,並無虧欠。」

    吳成龍喝道:「那你為何要背叛殿下?」

    楊昊默然無語。

    羊弘揚嘲諷道:「美人在懷,亂了心志。哪還記得『道義』二字怎麼寫?」

    吳成龍拔出橫刀架在楊昊的脖子上,喝道:「叛主之人,該當何罪?」

    楊昊道:「死罪。」

    吳成龍叫道:「那我能不能殺你。」

    楊昊默然無語。

    羊弘揚道:「一個賣主求榮的小人,怎麼捨得死呢。「

    楊昊抗聲道:「我沒有賣主求榮。「

    羊弘揚道:「這麼說你還是有功之人了,你說說,你的功勞在哪放著呢?你勾結仇士良推舉穎王上位,功在何處?」

    楊昊道:「這些話,我要單獨跟殿下講。」

    吳成龍喝道:「你放肆!」

    楊昊默然無語。

    李忱道:「你們倆出去。」

    吳成龍道:「殿下,不能相信這無節的小人。」

    李忱道:「我自有分寸。」

    二人默默退出。

    李忱端坐在楊昊面前,說道:「你起來吧。」

    楊昊立起身來,跪了半個時辰,腿都麻了,還在有王拂兒給綁了護膝,不然弄不好就是個風濕關節炎。

    「你知道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殿下若登皇位,必然天下大亂。」

    「這倒很有趣。」李忱苦笑著說,「我竟是天下禍亂的根源嗎?」

    楊昊道:「請問殿下,若登基,將如何處置仇士良?」

    李忱見他咄咄逼人的目光,心中大是不快,有心不理睬他,又被他逼住,只得含混說道:「賞他高官,令其退隱。」

    楊昊又問:「那如何處置穎王呢?」

    李忱道:「讓他老老實實做他的王。」

    楊昊道:「殿下是出自真心說這話嗎?」

    李忱怒道:「那你以為呢?」

    楊昊道:「殿下若出於真心,則禍在明年;若是假話,則,禍在眼下。」

    李忱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楊昊又問:「天下財盡,殿下若登基將如何理財?」

    李忱喝道:「楊昊你放肆!你有什麼資格質問孤王?」

    楊昊道:「殿下還沒有回答我。」

    李忱強自平抑胸中怒氣,狠狠地回道:「收回鹽鐵之權,裁汰冗員,減少宮廷用度,西北邊境平靖,縮減兵員。」

    楊昊道:「天下財富半數在豪強,半數在寺廟,不抑制豪強,不破寺廟,官府終將財窮,百姓仍舊困苦。「

    李忱又哼了一聲。

    楊昊又問:「殿下若登基,將如何處置刺馬營?」

    李忱的臉都黑了,嘴唇顫抖著吐了三個字:「約束之。」就背過身去,再也不看楊昊。

    楊昊又問:「殿下以為天下禍亂之源在何處?」

    李忱怒道:「就是像你這樣自以為是之徒太多!皇權旁落,閹黨掣肘於內,朋黨爭鬥於朝,異族欺凌,藩鎮割據,官吏**,民生困苦,還不是因為你們這些自以為是不聽號令之徒造成的!刺馬營真的鬥不過閹黨,平不了藩鎮嗎?就是你們這些人,背信棄義,為一己之私,罔顧大義,背主求榮,但為自己,不為天下!楊昊,我問你,你有今天是誰給你的?是我不忠不孝嗎?是我不仁不義嗎?是我不勇不智嗎?是我不配當皇帝嗎?我做皇帝難道就是為了一己享樂嗎?我若為享樂,何必當皇帝?你說?你說?」

    楊昊緘默不言,等他稍稍平靜下來,方說道:「殿下可想知道穎王是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的嗎?」

    李忱冷笑了一聲,無力地望了他一眼,沒有回答。

    楊昊道:「穎王說:天下禍亂之源在皇權旁落,皇權旁落,則政令不通,有心為善,措手無策,皇權旁落之源不在閹黨,而在刺馬營,刺馬營才是天下禍亂之源。」

    李忱冷笑了一聲,嘴唇翕張,抖了抖,終無一句話。

    楊昊繼續說道:「殿下仁厚之君,有振興天下的抱負,可惜適逢末世,無施展的機會。如今這天下唯有穎王這樣的霹靂之君才能挽救危亡,或許……將來殿下還有機會……」

    李忱道:「你以為我還有將來嗎?」

    楊昊道:「仁厚之君,天必佑護。」

    李忱嗤地發出一聲冷笑,擺手說道:「陳詞濫調而已,你也信?」

    楊昊道:「殿下若是不相信冥冥之中尚有天意這句話,還會到醴泉來嗎?」

    李忱哼道:「你還真相信自己能左右天意?憑你一己之力,你能毀的了刺馬營?楊昊啊楊昊,你跌的跟頭還少嗎?碰的頭破血流,竟還這麼幼稚?」

    楊昊抗聲道:「我就是因為幼稚,所以才背叛殿下!殿下做不到的事,楊昊幫你做!」

    李忱苦笑道:「我看你不僅幼稚,而且傻,傻的可笑。」他焦躁地在帳中轉著圈,忽然停在了楊昊面前,指著他的鼻子說:「你真以為李炎給你的承諾都能兌現?他會讓你做刺馬營的大總管,讓你親手毀了刺馬營?你別做夢了,他就像個輸光本錢的賭徒,輸紅了眼,為了翻本,他什麼都敢答應你,等到他真的擁有了一切,他什麼都不會給你。甘露之變為何會失敗?就是因為他在其中作梗,如此一個權yu熏心的人,會有什麼信義?你相信他,將來必死無葬身之地!記得大和……九年的事嗎?你突然昏迷了八十三天,為什麼,我告訴你,因為他懷疑你被小青衣盯上了,可能會壞事,又怕殺你會惹起王守澄的懷疑,所以才策劃讓你醉酒,大冷的天讓你光著脊樑躺臥在青石板上,偽造你意外身亡的假象。這樣一個人,你,你怎麼能相信他?!」

    楊昊惡狠狠地說道:「為大事至親可殺,我看中的正是他這一點。」

    李忱已是哭笑不得,他深深地吸了口氣,深情有些落寞地說道:「我良言勸盡,你不信,我又有何法?老話說的好,你自己捉死,閻王也難救。到如今,你打算如何處置我?」

    楊昊道:「楊昊今天跟殿下說的都是出自真心,楊昊必會心口如一地去做。絕不會讓殿下失望。」

    李忱無力地向他擺擺手,垂著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楊昊向李忱拜了拜,說聲:「殿下珍重。」

    他走出帳門的時候,見到李忱所帶的衛士和吳成龍、羊弘揚俱被東方兄弟拘押。楊昊對東方青和劉豐說:「殿下精神疲倦,在我營中靜養幾日,沒有我的手令,誰也不准靠近打擾,違者,一律處死。」

    他又無力地望了一眼吳成龍,說:「二哥,兄弟辜負你了。」

    吳成龍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一言不發,羊弘揚卻冷笑道:「楊昊,我的好大哥,你可是給兄弟們做了一個好榜樣啊。卻不知你這等賣主求榮的人,將來怎麼面對天下人,哈哈哈……」

    說到這,羊弘揚突然雙膝跪地,朝著大帳跪拜了三拜,仰起頭來放聲大笑。

    楊昊見他神情詭異,心覺不妙,大喊一聲:「二弟,不可胡來!」一言未盡,卻見羊弘揚一頭撞倒了身邊的衛士,拔出他腰間的橫刀,在自己的脖子上用力一抹。鮮血濺射在白雪之上,如桃花朵朵。

    萬幸的是,關鍵時刻,吳成龍踹了他一腳,他用力不均,刀鋒略偏,雖然重傷,到底保住了一條性命。

    楊昊抱起羊弘揚,含著淚道:「兄弟,是我害了你啊。」

    吳成龍見羊弘揚如此烈性,不禁仰天大笑道:「快哉,快哉!羊兄弟,我不如你,大哥隨你一起去吧。」恨的眼眶欲裂,可惜被衛士死死按住,不能如願。

    楊昊向狂笑不止的吳成龍喝道:「想死還不容易嗎?只是就這麼死了,你不覺得冤枉嗎?你罵我是個背信棄義的小人,我卻笑你是個怯懦無能的軟蛋,你有種,就好好活著,將來找我報仇便是。」

    吳成龍被他一喝,頓時清醒過來,氣喘吁吁地說道:「呆瓜,你等著,今生不能殺你這小人,死後不得超生。」

    他用力地甩了甩肩旁,喝令左右衛士道:「放開我,我不會尋死了,我要好好活著跟這小人鬥到底。」

    楊昊這才笑道:「這才像我的好二哥嘛。」

    吳成龍望地上啐了一口痰,道:「你聽著,自今日起我與你兄弟義盡,以後只有仇恨。」

    自楊昊去後,王拂兒一直站在帳門口,目視著東方,她不知道那邊能傳回什麼消息,她已經懶得再去想什麼,腦袋空空地站在那兒。

    風雪中,東方蘭挎刀走來。她心裡一凜,微微歎了口氣,迎上去問道:「東方是奉命來殺我的嗎?」

    東方蘭道:「大帥在中軍設宴款待三軍將士,請拂兒姑娘歌舞助興。」

    王拂兒聞聽這話,沉寂已久的心兒突然劇烈地跳動了起來,隨著那一聲聲堅強有力的跳動,她整個兒人也充滿了力量,陰鬱的臉上終於綻放出了迷人的笑容。

    東方蘭望著她迷人的笑容,心裡嘀咕道:「老天,怪不得大帥夢裡也會提她的名字,果然是美的不可方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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