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副總理點了點頭,緩緩來到辦公室的中央,說道:「這個很好。基本的情況,方主任已經向我匯報了。胡晨山同志在燕京百貨公司見到犯罪分子搶~劫,見義勇為。很英勇,不愧是人民警察的本色。聽說你們這次在新安的嚴打行動。胡晨山同志也是主力?」
賈銘世略略一驚,沒想到顧副總理對這個情況也是如此瞭解。看來大人物就是大人物,過人之處不是普通人可比的。
「是的,首長。嚴厲打擊刑事犯罪,胡晨山同志立了功。省政法委為他擬了二等功。」
賈銘世言簡意賅地回答了顧副總理的提問。既然是非常正式的召見,賈銘世任何一句答話,都必須謹慎小心,不可信口開河。
「嗯,這個同志很不錯,看來首都的治安狀況大有問題呀。」
顧副總理也不忙著落座,就這樣站在那裡和賈銘世說話,厚重的雙眉,緊緊蹙了起來。
這個話題,賈銘世就不好隨便接口了。在顧副總理面前,公然批評首都的治安沒搞好,絕對是很犯忌諱的事情。儘管賈銘世相信,顧副總理絕不可能將他倆之間的對話隨意洩露出去,但還是謹慎為好。賈書記儘管在新安強勢非常,卻還沒有強勢到可以隨便批評首都公安局的程度。
好在顧副總理只是有感而發,並沒有等待他回答自己的話語。
顧副總理望了賈銘世一眼,似乎對賈銘世的謹慎小心略感詫異,但也並未就這個話題深談,當下率先在沙發上落座,對賈銘世擺了擺手,說道:「銘世同志,坐吧。」
「是!」
賈銘世恭謹答應,卻沒有急著就座,走到辦公桌那邊,端起顧副總理的茶杯,輕輕放在他手邊的茶几上,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端端正正坐了下去。
顧副總理的嘴角浮起一抹笑容。
「銘世同志,你那篇文章,我看了。所以請你過來,想瞭解一下,你心裡是怎麼看待這個問題的。」
笑容一閃即逝,顧副總理隨即變得嚴肅起來,緩緩說道。
應該說,顧副總理今天能請賈銘世過來,當面瞭解賈銘世的看法,非常有風度,也顯示出總理嚴謹的工作作風。一位站在權力金字塔塔尖的大人物,肯親自接見一個二十幾歲剛剛出任廳級幹部沒多久的年輕人,當面聆聽他的意見,本身就需要非凡的氣度。
賈銘世連忙挺直身子,說道:「總理,我是有感而發。」
「當然。我就是想聽聽你真實的想法。」
昨天晚上接到方主任的電話,賈銘世就已經在腦海裡反覆理順思路,應該怎樣向顧副總理闡述自己在國企改制方面的想法。儘管今天被夏寒受傷的突發事件打斷了一下,但並不影響理賈銘世的整體思路。
「是,總理。我先談談在我的工作之中,實際遇到的幾個國企改制的情況吧。」
說著,賈銘世眼望顧副總理,露出徵詢的神情。方黎並沒有告訴賈銘世,此番接見有多長的時間,賈銘世需要估算一下,如果時間緊張的話,他就必須進行重點闡述。顧副總理日理萬機,時間是很緊張的。
洪副總理點了點頭,說道:「好,你說吧。可以說得詳細一點。」
這就是說,今晚接見的時間,安排得比較寬裕。
「是!」
賈銘世輕輕舒了口氣,隨即開始向顧副總理匯報新陽化肥廠和新陽輕機改制失敗的情況。
顧副總理聽得很認真,覺得有疑問的時候,會插口問上一兩句,臉上神情一直比較嚴肅,並未對賈銘世匯報的情況作判定,只是傾聽。如他這樣的大人物,是不會輕易被別人的意見所左右的。地位越高,得到的各種消息和報告就越多,但事情的本質只會有一個,正確的決定也只會有一個,越是大人物,就越是必須透過這無盡的報告和消息,敏銳地捕捉到事物的本質,然後做出正確的抉擇。從來沒有一個真正的大人物,是人云亦云的。
「從新陽化肥廠和新陽輕機的改制過程中,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兩個嚴重的問題。第一個,就是改制缺乏正確的引導,改制本身被個別居心叵測的人利用,按照自己的主觀意願,隨心所欲。很容易導致國有資產的流失。第二個,就是企業下崗職工的安置,沒有合適的途徑。目前新安市,就是使用直接推向社會的模式。我們很多國企的職工,大部分是七十年代八十年代參加工作的,因為客觀的原因,那個時代參加工作的工人,大部分知識比較貧乏,缺少專業技能。長時間在一個崗位上工作,勞動技能非常的單一。這樣一種情況,驟然之間失業,然後面向社會,再就業很艱難。與此同時,這批職工的年齡,大多是在三十幾歲到四十幾歲之間,正是一個家庭的頂樑柱,主要的收入來源。
他們下崗,沒有了工資收入,影響的就不是一個人,而且一家人。這個年齡段的人,要重新學習新的專業技能,難度更大。再就業的時間更長。改革開放之後,經濟發展迅速,物價上漲也比較快。相對而言,我們以前給國企幹部職工定的工資待遇標準偏低,一個家庭的積蓄,在斷絕了新的收入來源之後,只能支撐很短的一段時間。在社會保障體系很不完善的情況下,如果沒有別的收入來源,整個家庭的生活,很快就會陷入困頓之中。總理,新安剛剛完成地改市沒多久,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個中小城市。這樣一個小城市,僅僅兩個工廠改製出現的問題,就影響到了全市的安定團結,造成很大的社會隱患。推而廣之,全國各地這種類似的情況,應該會更嚴重。我相信,新安這兩個工廠,不會是特例,有一定的代表性。」
賈銘世侃侃而談。一旦放開來,他就沒有什麼顧忌了,暢所欲言。
顧副總理嚴肅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說,國企改制,職工下崗,是錯誤的?」
賈銘世搖搖頭,平靜地說道:「總理,我不這麼認為。國企改制,職工下崗,是時代發展的必然結果。這麼多年來,我們都是實行的計劃經濟。閉關鎖國的時候,勉強可以做到自給自足。但與先進國家的差距,也會越拉越遠。經濟要發展,國家要富強,改革開放必不可免。不然就只會越來越落後,越來越被動。我並不認為,越窮越光榮,那是錯誤的觀點。國企要適應新的時代潮流,改變經營體制,參與全方位的競爭,這肯定是必要的。我們的企業,不管是國有企業還是集體企業,只要是公有制的企業,現階段都存在體制僵化,機構臃腫,人員素質低下,發展潛力不足的問題。不改革這些問題,企業就是死路一條。所以,我完全贊成國企改制,也贊成部分職工下崗。
我的意見是,改制必須要規範化,制度化,有一整套嚴格的監督體系,有專門的領導機構和監督機構,同時必須在公開透明的環境下進行,決不能搞黑箱操作。總理,請恕我直言,在我國,有一句俗話,叫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下面的同志,喜歡揣摩上意,一個政策出來,下面就一窩蜂地湧上來,爭先恐後,胡亂折騰,以此邀功,獲取政績。唯經濟化,唯成績論,太片面了。而且我們界定成績的方式,也不科學。主要憑借下面上報的材料來判斷,沒有其他的參考指標和衡量的量化標準,這正是造成浮誇風,造成虛假成績的主要原因。官出數字,數字出官,這是一種惡性循環。」
賈銘世的神情,也漸漸嚴肅起來。
顧副總理略略一蹙眉頭,淡然說道:「銘世同志,言辭很激烈嘛。」
「對不起,請總理原諒。」賈銘世連忙說道:「不過我說的都是內心話。」
「嗯。」
顧副總理輕輕點頭,不置可否。
「你繼續說。」
「是!有關職工下崗,我認為這是更加關鍵的問題。這個問題,關鍵在於出發點是怎樣的。如果我們的出發點,是以經濟發展為全部目標,其他所有工作,都以此為前提,那麼,在很多人,尤其是在領導幹部的心目中,不要說職工下崗是可以容忍的,就算是其他更加嚴重的問題,都能容忍。陣痛嘛。任何一個國家,一個時代的大發展,都必須要忍受陣痛。犧牲一部分人的利益,犧牲局部的利益,換取全局的勝利。多年以來,我們都在遵循著這樣的思路。戰爭年代,為了掩護大部隊轉移,總是會有部分同志要做出慘烈的犧牲。這個無可厚非。我要闡述的是,是不是能夠把這種犧牲,降低到最低的程度。我們是不是應該為掩護大部隊轉移的小分隊,留下一條轉移的通道?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
「以最小的犧牲,換取最大的勝利?」
顧副總理輕輕地重複了一遍,眼裡閃過一抹深思的神色。
「是的,總理。這就是我的想法。現階段,我們的國企職工和集體企業職工,總共有多少?這個我沒有查過具體的數據,但是我想,幾千萬肯定是有的。或許三千萬,或許五千萬。但不管是幾千萬,相對於我們的人口總數來說,這是少部分。我們現在是打算讓這部分工人下崗,來換取全部公有制企業的高速發展,造福十億人民。整體上來說,這個思路並沒有錯。關鍵在於,我們應該如何安排這些工人下崗。是不問青紅皂白一刀切,還是根據情況,區別對待,在逐步健全完善社會保障體系的同時,逐步下崗。」